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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虚假的浪漫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1-23 | 字数:4687

CHAP 127 虚假的浪漫

关上窗后,我将所有的衣物——需要说明的是,那张用药汁描绘在桌布上的金矿地图也夹在这些衣物之中——都摆在木桶边的一张凳子上,便带着满腹心事将全身浸进了温暖的水中。我正在搜肠刮肚,寻找一些不会伤害男人自尊的话,好一会儿拒绝云飞,并让他取消明天所谓的荒唐的“婚事”。

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丁小九压低的声音,这个小土匪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云飞就好像变得很生气,他用力地跺了几下脚,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然后让丁小九暂时站在门口,还说他一会儿就回来。

云飞的脚步声刚走远,一股寒风扑面,一个黑影一身杀气地跳进了窗,站到了我的面前。待到此人走到烛光下,我立即看清了他的脸——云扬!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萧卷云。

“你以为我是来杀你的?”云扬(姑且先这么称呼他吧)走到木桶旁冲我眨了几下眼睛,并且仿佛是不想让我开口似的,立即冷笑着说了下去,“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要是死了,他会恨我,而且还会一辈子惦记你!嘿嘿,我可不想做这样一个成全你的傻瓜!”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乎他,是吗?”我把身体蜷缩在水下,小心翼翼地盯着男人。

虽然,这才是我第二次见到这男人,不过,看到他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立刻记起了耶律燕对他的评语——“这是一只狐狸,一头豺狼”。我觉得,虽然他和无风身上都有那种“聪明人”的气质,但他和无风又完全不同。无风的聪明偏重于机智,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成分居多,轻易不会在外表流露出令人警觉的神色;但这男人不同,应该说,他的那双琉璃般的眼珠破坏了他竭力想表现出的天真无邪的气质。单是让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珠对着你转上几圈,你就可能会满头大汗,浑身哆嗦。我想,如果在黑夜中同时碰到无风和这男人,大多数人会选择宁可只遇到无风。

听了我方才的问题,男人冲我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完全与孩子的天真绝缘。

“夏小离,我今天来找你,和他无关。况且,现在我也不想谈他。直接告诉你吧,是福王让我来的。我来之前,福王特意关照我,让我不要伤害你。怎么样,感动吧?不过,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因为接下来福王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之所以要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说你极可能与他母妃很在意的那个包袱有关。至于这个包袱嘛,相信你已经足够了解,不用我多说。虽然听说此刻‘小铃铛’已带着包袱往回赶,不过,福王还是不太放心,让我来探探你的虚实。要知道,他总觉得你极可能知道了些什么。”

云扬已经蹲下身,把手伸进我堆在凳子上的那堆衣物里,开始翻找。我的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于是,我只得“语不惊人死不休”,并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男人的注意。

“喂,云飞捎给你的那封信……你已经收到了吧?啊……你的脸色已经告诉了我答案,看来,有些人的演技并不像他们自认为的那样高明。”

“你想说什么?”男人站起身,脸上还是带着天真的笑,但眼神却变得像雪天屋檐下垂挂着的冰锥,又冷又硬。

被这样眼神盯着的我,甚至不敢把眼睛稍稍转向一下那边堆在凳子上的衣物,或者准确地说,我是不敢看一眼夹在衣服里的那张金矿地图,我生怕我任何微小的举动都会被这头豺狼看出端倪。

深吸一口气,我冷冷地反问:

“难道你不知道我究竟想要说什么?还是说,‘自欺欺人’是你和云飞的通病?”

“‘自欺欺人’?什么意思?”

“云扬,你为什么要突然一下子对福王那样……那样的亲近?譬如说用那样的方式喂参汤?”

男人的脸顿时变得异常苍白。他哆嗦了几下嘴唇,用发颤的声音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难道非要我说出来?”

他不吭声,一只手缓缓伸进腰间,摸出了两枚飞镖扣在掌心,然后突然冲我开心地笑起来:“看来,现在,我要暂时忘记福王的那些叮嘱了。”

话音未落,两枚飞镖带着两股劲风,划破空气向我的脑袋射了过来。

我立即钻进水底,憋住气。然而,他却突然撒开他那张渔网,罩在了木桶的上方。即使隔着水,我也能很清晰地听到头顶上方他那低沉的狞笑声。

“嘿嘿,夏小离,你这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接着,响起一阵凳子被拖动的声响,还有衣服落地的声音,好像他是把我摆在木桶边的那张凳子拖到了桶边,并且坐在了凳子上。

一柱香时间过去,我的屏气已经有些费力。头顶来自男人的狞笑却更加得意。

“看来,只要再过小一会儿,就会有人溺死在这木桶里。哈,真是有趣。没想到,到最后竟是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了?嘿嘿,真是好久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有趣的事了……咦,那是什么?一张地图?”

男人的声音忽然小了一些,他似乎发现了那张金矿地图,并且好像已经从木桶边离开。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随即房门“砰”的一声巨响,接下来,我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并听到了云飞一声极其古怪的吼叫——“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那个小白脸呢?”

云扬许久没吭声,接着,实在憋不住气的我从水底探出了头,很是贪婪地深吸了两口新鲜美妙的空气,而这时,我发现木桶上方笼罩着的渔网也已经收掉,为此,我甚至朝脸色发黑的云飞轻点了几下头示意他把衣服拿给我,不过,他并没有看我,他正在用他那双已经湿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扬。他还在挑衅着。“回答我,你这个混蛋,那个小白脸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下一刻,我左肩的旧伤处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剧痛连续传来。

至此,云飞才缓过神,朝我的方向愣愣地瞥了一眼。随即,他一声低吼,仿佛一只饿虎似的,朝正把我那张金矿地图往怀里揣的云扬扑了过去,并且挥出手掌,展开攻击。但是,奇怪的是,他的手掌刚刚挨近云扬却突然像被一只隐形的手抓住似的,又猛地停下来,僵硬在半空中。因为疼痛,我不得不手捂着左肩,整个人滑落进微凉的水里。剧烈的痛楚中,我隐约听到了云扬那种孩子气的笑声。

两个时辰后,我才醒来。打进左肩的两枚飞镖已经被取出,伤口也被重新包扎,并且上了药。云飞心事重重地坐在床边,看到我醒来,脸上好半天才挤出一抹难看的笑。他先是向我道歉,说他没把我照顾好。然后又说刚才事发突然,他无意冒犯我,但是还是帮我穿好了衣服,又给我处理了伤口,因此,他向我保证说绝对会对我负责,捍卫我的名誉。最后,他说,因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会暂时取消明天和我的婚礼。不过,他让我一定要相信他对我的诚意,并用一句话做了概括。他说:“待会儿天一亮,你就会见证到我对你的诚意,我保证我会让你幸福,幸福得好像一弯快活得飞起来的月亮。”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装睡。事实上,我很快听到了窗边男人的鼾声,而且听了很久。令我烦心失眠的是那张被云扬抢走的金矿地图。我简直不敢想象,那张地图若是被刘寅吉看到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我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害怕,但是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疲倦还是袭击了我。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一道道金色的阳光越过了窗缝,在窗台附近的地板上投射下数条细窄的光带。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好像笼罩了一层淡金色的茸毛,就连我最近特别讨厌的烛台此刻看起来,也可爱了许多。

窗外很是吵闹,仿佛有成百上千只鸟儿在纵声欢唱。哦,鸟儿们听起来像是在狂欢,它们的声音是那么快活,简直比唱歌更美妙。

我走下床,来到窗边,缓缓推开窗——我呆了。数以百计的马车彼此挨着,它们的车厢相互靠着,组合成了一个月牙形的图案。而每辆车厢的顶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玉米粒,数不清的鸟儿喜不自禁地扑到了这些车厢的顶上,扑打起翅膀,愉快地啄食。而就在鸟儿们扑打翅膀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云飞昨晚所说的“一弯飞起来的月亮”的含义。显然,他是想借用鸟儿的翅膀来表达“飞起来”的概念。

“小离!喜欢么?喜欢你所看到的么?”东市的一辆马车车厢顶上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他用力地朝我挥起手大叫。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抓着红绿两面小旗子。看得出来,他刚刚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指挥出这令人感动的一幕。

应该说,我确实被他感动了。还应该说,他这一手干得很不错,相当漂亮。如果他真像他所说的对我那么有诚意的话;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话,那么此刻我就应该冲他挥挥手,向他送去一个销魂的眼神或是一个迷人的微笑,接下来,再走到他身边,小鸟依人地投进他的怀抱,享受眼前的浪漫与未来的幸福。但是,这只是一个假设。所有假设的前提都与它现实中的存在恰好相反。他真正在乎的人不是我,我心里边的人也并非他,因此,眼前的这一幕浪漫只能是一种假象,这种假象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出于某种巧合,仿佛他和我是两个唱独角戏的人,原本都有着我们各自的台词,但是仅仅因为某种巧合,他的一部分台词和我的一部分台词对上了,弄到最后仿佛我们俩是在合演着一出戏似的。然而我们不应该被假象迷惑,并且应该找出这种假象的根源。那么,这种假象的根源是什么?我想,一方面是源于云飞现在对他自己感情的迷茫;另一方面则是源于我对此刻失忆的他给予的过多的怜悯。有时候,怜悯一旦超过界限,就会犯错。

云飞跳下了车厢,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没有笑意地向“醉月楼”走来。但是,他没走几步,他身后“那弯会飞的月亮”就突然变了形。——数百只羽箭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朝车顶的鸟儿们射了过去。偶尔有两只射歪的箭从车厢侧面穿过。这一突然的变化立即让赶车的马夫以及东市广场上看热闹的一些商人们惊慌失措,他们尖叫,他们大喊,他们四处逃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一弯月亮”的阵型?马车很快乱了套,“一弯月亮”也瞬间消失,幸存的鸟儿凄厉地惨叫纷纷逃散,被羽箭射中的鸟儿掉落在满是玉米粒的地上,发出临死前绝望的哀鸣。东市广场上已然是乱哄哄的一片。很多被射死的鸟儿被凌乱的马蹄和车轱辘给碾压成了一滩滩镶着羽毛的肉泥。

云飞抢过一匹马,很快在紧挨着东市背后的一个两层楼的小饭馆门口停下,他勒住马,对着把弓箭搭再小饭馆二楼凭栏上的一排个弓箭手破口大骂:“谁?指使你们的人是谁?说!现在乖乖地说出来,我留你们全尸!”

“云大哥息怒。”丁七大着嗓门从那批弓箭手身后走出,惨白着脸,朝云飞拱了拱手,声音发颤地说道:“我们绝不是故意要冒犯云大哥你,而是……听命于大当家呀。”

“放屁!少拿义父糊弄我。说!指使你们的是不是……那个混蛋?”云飞说完,纵身几个兔起鹘落,从马背上跳进了小酒馆的二楼,并出手干净利落地一把掐住了丁七的脖子。现在,东市原本熙熙攘攘的广场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而云飞那边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在吵架,说的声音很大,因此我虽然临窗观望,也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丁七的脸变得扭曲,看得出,如果云飞手下再加把力,就能立马要了此人的性命。就在这时,昨晚偷袭我的男人走了出来,脸上似乎还挂着那种孩子气的笑。

“大哥,小七没有说错。今天,的确是义父让我们来的。你也知道,自从你那天在‘四望亭’大闹过之后,义父他的身体就有些不舒服,昨天……昨天他老人家从早到晚只喝了两口稀粥,说是没胃口。不过,今天一早,义父派人给我捎话,说是突然想吃些野鸟。这不,我就想到了这里。要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比桐县的野鸟更多呢。粮食多的地方鸟就多,这道理就像‘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一样。此外……”

“此外?”云飞瞪着云扬,缓缓松开了丁七。丁七手捂着咽喉一阵咳嗽,然后他抬起胳膊朝一排弓箭手做了个手势,带领一群人退下。

他们退下后,云扬才把话说了下去。“此外,义父还让我告诉你,今天已是腊月十三,你该动身去庐县了。义父特别叮嘱我提醒你:这两日须心无杂念,专心练武,毕竟两天后‘凌霄殿’的擂台比武对你而言,至关重要。”听到末尾,我忽然觉得云扬在说“至关重要”几个字的时候,说走了音,声音好像变得不像他似的。

云飞云扬默默地凝视着彼此若干瞬间。然后,云飞突然涨红了脸,猛地转过身想要离开。然而,云扬却是很亲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递给他一张红色的喜帖:“大哥,喏,这是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男人赤红了眼睛,三两下把喜帖撕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