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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宁一标之死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1-25 | 字数:4030

CHAP 129 宁一标之死

我耐着性子等红衣哭完,然后告诉她,有时候太过伤心的事,如果实在不想说,那就不要说出口。否则,一旦讲出来,就可能又会让自己跌进当时那种难以忍受的情境中,破坏自己已经平复下来的情绪。

她却坚定地朝我摇了摇头,说,“我若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一定会发疯。”

望着她那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失声道:“是刘寅吉又逼迫你做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么?”

她噙着泪花,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声地说了起来。

“昨天傍晚,那个好像叫丁七的土匪鬼鬼祟祟地和寅吉说了一个消息,他们俩是关起门说的,当时我恰好路过那里,因此听到了寅吉发出的两声十分尖锐的笑声。于是,我忽然预感有些不妙。丁七走后没多久,寅吉就变得非常兴奋。然后,他就让紫岩把我叫了过去……让我……哦,我说不出口。”

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与愤怒,我故意打岔,问:“紫岩他还好吧,我是说那天云飞闯到驿站,没把他给打伤吧?”

“呸,我倒宁愿那天云飞打死的人是他,而不是心地善良的赤竹。你还不知道吧,宁一标已经死了,而这个可怜人的死却与这个可恶的侍卫脱不开关系。今天早上埋葬宁一标的时候,我和王大满哭得眼泪汪汪,寅吉和王青云也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唯有他,这个紫岩,好像没事人似的,脸上还带着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态。寅吉和王青云刚走,他就朝宁一标的墓碑上吐了一口浓痰。王大满当时就冲他扑过去了,可惜却被他一拳打掉了两颗门牙。”

“宁一标的死和紫岩有什么关系?”我诧异地问。

卫红衣没有看我,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竭力忍耐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了我刚才那个的问题。

“紫岩好像原来就对宁一标有偏见。听说,在宁一标来之前,紫岩深受寅吉的器重。但是,宁一标来了以后,寅吉对待紫岩的态度就变了。因此,嫉妒就这样产生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嫉妒心竟能可怕到这种程度!前天晚上我们一行人从‘四望亭’驿站往庐县赶的途中,这个坏心肠的侍卫竟是没给可怜的瞎子送过一次水。许多干裂的皮从宁一标的嘴唇上脱落,就好像生病的树干有时会脱落它们的树皮一样。

“然而,可恶的事远远不止这一件,和宁一标同一辆马车的紫岩还找来了长针,不停地往……往他刚受伤的那个眼眶里扎……啊,我讲不下去了。总之,若非后来王大满无意中跑到他们的车厢里看到了这些,这些残忍的事,恐怕永远不会被发现。宁一标原本就被云飞打得不轻,在驿站的时候就不能动了,因此,我听王大满说,紫岩在用针扎宁一标的时候,只是找了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但是,但是,就是这样一块破布,也是得千刀万剐的!”

她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本憔悴苍白的脸也因为愤怒而逐渐涨红。但是,忽然,她握起了一只拳头,用力地向我挥舞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一个蕴含了讥诮意味的微笑。

“或许,就是因为紫岩如此的心肠,所以曾经才得到器重吧。哼,这就叫‘物以类聚’。”

“那么,宁一标究竟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她立即敛去了笑容,神情变得非常忧伤。

“他是为了救……救王大满,才牺牲他自己的。不过,这里边或许不应该排除紫岩折磨他,令他萌生寻死以求解脱的因素。啊,我忘了说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是还能看见他跟前的一个人。也就是说,必须让人凑到他鼻子前边,很夸张地张合着嘴巴,这个可怜的人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我亲眼所见,寅吉就曾这样用唇语向他表示过谢意,但也只是‘我不会亏待你’这样的一句话。这本没什么可说的。要知道,只要让他看嘴型的人站得后退了半步,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此,实际上说,他和瞎子没什么分别。”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又弯的睫毛哆嗦了几下,才又说了下去。

“我们刚到‘四望亭’的那天,王青云就撞见了王大满。啊,他们兄弟的事是后来裘海龙告诉我的。那天,王大满脸上戴着牛魔王的面具,正笑着问我要不要吃一口他手里的糖葫芦。——糖葫芦是裘海龙替他买的,裘海龙对他很好,不仅送了他许多面具,还时不时地给他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王大满却与宁一标更亲近,总是想要宁一标戴上他的面具,和他一样疯疯傻傻地当一回牛魔王。然而,即使病了,瞎了,宁一标也不愿意。——当时,我哪有心思去理睬这个傻子呢?要知道,让我烦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然而,紧接着,一个脸色苍白,容貌清秀的陌生男人忽然走到我们身后,一下子把王大满脸上的面具给挑开了,然后这男人就盯着王大满冷笑了几声。平时嘻嘻哈哈的王大满一看到这男人,就吓得……尿湿了裤子,像小孩子似的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察觉到了不对劲,就走过去安慰王大满,又问那个男人姓甚名谁,然后寅吉就走了过来,很是亲热地喊那个男人作‘青云兄’。

“当天夜里,王大满就害了热病,整夜地说胡话,一会儿扯着嗓子学牛叫,一会儿小声地咕哝着‘哥哥’,我只是给他服了药,就没空理他了。我……我放心不下曹大哥。那些土匪刚把关押曹大哥的铁笼子搬运到驿站门口,刘寅吉和王青云就像野狗见了腐肉似的扑了过去。啊,我这个比喻真是……我怎么能把曹大哥比喻成腐肉呢?他就算有千般的不是,他也是……我的……我的曹大哥呀。

“唉。还用说什么呢,总之,刘、王两人想尽了办法去折辱他。虽然在这过程当中,李小甲一刻不停地跪在刘王两人的脚边,磕破了头,但是,王青云却像踢一块石子似的把一瘸一拐的李小甲给踢走了。这个王将军是特地抢在寅吉前边踢开李小甲的,用此人的原话说,那只是因为‘踢走这个瘸子,会弄脏了福王殿下的靴子’。

“刚开始,王青云故意站在铁笼前,大声地讲慬王和他那些男宠之间的下流事。曹大哥的脸铁青铁青的,他哪里会不明白王青云这是在拐着弯儿讽刺他?不过,曹大哥还是忍住了,没有吭声。不过,你不会想到他当时的模样,他仿佛一头受伤的狮子,全身无力地坐在地上。他双手抱膝,把整个头都埋进膝盖里,他散乱的头发遮盖住了他的脸。然而,虽然看不清他的脸,我还是能感受到他郁闷的心情的……啊,夏小离,你别急,我很快就会说到宁一标了。别打断我,好吗?”

我朝她点点头,但是她却没有看我,眼睛瞟向房门的方向。吞咽了一口唾沫,她接着道:

“后来,寅吉为了激怒曹大哥,就说到了你,说到了曾经……曾经在金陵东郊的小木屋里……与你……”她停下来,侧过头故意不看我,然后用一只手遮挡住她的眼睛。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好一阵的颤抖。

我也哽咽住了,尴尬与羞愧的感情充溢在我的咽喉里,我说不出任何的话。

屋内霎时间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会儿,她才抬起了头,继续道:“寅吉的这些话……立刻让曹大哥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他冲寅吉大吼大叫,疯狂地挥舞拳头,然而却只得到了加倍的嘲笑。王青云为了讨好寅吉,甚至还让人不断地往曹大哥的脸上、身上泼洒肉汤。然后,又买通了一个土匪,让土匪打开铁笼,放了一条大狗进去……啊……曹大哥,曹大哥他……我永远也忘不了曹大哥那样的叫声!那种只有绝望的人才会发出的叫声!”

我乞求她别再说下去,但是她却好像没听到我说话。

“李小甲见了,爬到铁笼边,把手伸进铁栅栏不住地朝那条大狗挥着,但是,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呢?看到这一幕的我,很快晕了过去,接着,我好像被寅吉扶进了客房,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似乎都一直听到王青云和寅吉两人鬼鬼祟祟地仿佛老鼠咬东西似的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嘀咕声。后来,我快要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寅吉很大声地叫来了紫岩,两人一阵窃窃私语。我一醒,他们俩就中止了谈话。那会儿对此,我没有多想。我只是想去给曹大哥上药,那条大狗已经把他咬得浑身是伤。然而……最后,我却只是把伤药交给了李小甲。曹大哥……他压根就不愿意让我碰他。自从传来柳城叶……那边的消息,曹大哥就始终不肯相信我。

“我走到房间,却是在门口被王大满拦住。——昨晚吃过我的药,这傻子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又到处乱跑了。不过,他总爱跑去看宁一标,非要把他的牛魔王面具给宁一标戴上,而宁一标又总是不肯如他的意,就是死活不肯戴上面具。——站在我房间门口的王大满告诉我,说他看到紫岩正在和宁一标玩游戏,玩一种特别好玩的游戏。

“说罢,这傻子就一板一眼地学着紫岩的样在我面前表演了起来。他突然一下子,把脸贴到了我的眼皮前,仿佛表演双簧时台前站的那个人似的,一会儿把嘴巴张得极大,像是能往他嘴里塞下一个鸭蛋,一会儿又把嘴巴高高撅起,像是能在上面挂几个油瓶。唉,这个傻子,真是让人受不了!我当时就在心里这样不耐烦地想,然后,我更加不耐地把他赶走。第二天中午,王大满跑去看宁一标的时候出了事。宁一标死了。”

“咦?就这么突然的死了?”我不解地问。

“宁一标是抢了王大满手中的冰糖葫芦,刚吞下一个山楂球,就七窍流血,咽了气的。”

“哪儿来的冰糖葫芦?难道是裘……”

“不不不,”她赶紧摇头,“第二天给王大满冰糖葫芦的人是紫岩。”

她话音刚落,就冲我抬起头。我看着她的脸,一时间怔住。

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声音略微急促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是……”

“没错,我后来仔细想过这事。可以肯定的一个事实就是,宁一标当时之所以会抢过王大满手里的糖葫芦,自己忙不迭地吞下一口,那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事先知道了此事,知道了紫岩遵从寅吉的命令,也就是王青云的要求,要对王大满下毒手。但是,这个聋子瞎子——哦,准确地说,他还没有完全的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一下子想起了前一天王大满和我提到过的紫岩与宁一标玩的那个‘游戏’。一个包藏祸心的‘游戏’!”

这时,我以为她关于宁一标的事已经说完了,就蠕动了几下嘴唇,准备说点什么,然而,她突然又开了口。

“宁一标临死前……还做了一个让王大满放声痛哭的动作。这个傻子虽然在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宁一标是为了救他而死,但是,看到这个动作,却泪如泉涌。”

“宁一标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他……他从王大满的手里,接过了面具,轻轻地、准准地戴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卫红衣说完,好长时间沉默。我听得也觉得心里好像堵了一块石头,连周围的空气也仿佛沉甸甸的,十分压抑。

片刻后,卫红衣冲我抬起发红的眼睛,咬着牙说道:“刘寅吉对我做的事,比紫岩对宁一标做的事还要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