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品十八药膳

CHAP 133 品十八药膳

一路上，我从裘海龙那里了解到：云扬在捅出那么一个惹人话柄的纰漏后，突然间消失了。裘恨天派了许多人去找，也没找到。因此，裘恨天现在对“好不容易被解救出来的”云飞管得就更紧，据说，连给云飞倒马桶的两个土匪也是“落雁山”一等一的高手。

半个时辰后，我们一行人来到“月亮广场”。

“小铃铛”得了裘海龙的赏钱，欢天喜地地驾着马车跑开。裘海龙跳下那匹“黑夜”，把马交给后边的两个土匪，就走过来，与我并肩面对广场中心的那弯用云母片拼凑而成的月亮。

“月亮”静静地躺在许多大树与荒草的阴影之中，虽然阳光投射在它身上，也时不时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但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白天里的它看上去有点可怜，总感觉它置身在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它的世界。突然涌起的这股奇怪的怜悯，好长时间都没有从我的心头消散。而且更奇怪的是，我又忽然想到了我右护法心口上的那朵云的刺青。这样一想，原先的那种怜悯的感情就变得更强烈，以至于好一会儿，我身旁的裘海龙都在埋怨我，说我压根没在听他讲话。

等我回过神，他正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们前边的两个土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他扭过头，对我说：“其实……今天找你出来，我就是想单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藏进了我的胸膛里，此刻，这根弦因为过度紧绷而发出了间或作响的嗡鸣。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然而却是停顿了半晌，才说出那个人名——“无风……无风他来信了？”

“不，左护法的信没这么快到。不过，这个好消息也是关于他的，金陵……金陵那边来了消息，说左护法昨天已经逃出了朝廷关押他的天牢，这几天他极可能与小谢兄弟一起来这条走廊……咦，夏小离，你怎么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我顿时反应过来，知道他所谓的“金陵的消息”指的是韦不笑的那封信，于是我告诉他，说我之所以表现得不那么惊讶，只是因为太高兴。听完我的解释，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需要说明的是，广场周围几乎每家饭庄都在门口的招牌上写了“本店特色十八药膳”的字样，但是裘海龙好像想也没想，就冲前边的两个土匪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街角一家看上去有些破烂的小饭庄，然后领着我往这家小饭庄的门口走。据他说，三年前他就在我们即将去的这家小饭庄里品尝到了人间美味，而且更是“大开眼界”。

两个土匪并排走到这家小饭庄的门前，然后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好像两个威风凛凛的门神。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光线十分昏暗的店堂内，一个穿着一件黑绸布夹袄的掌柜模样的红脸的胖子正背靠在柜台前面，用他那仿佛冬天腌的萝卜条似的食指用力地在戳一个小伙计的脑袋。胖掌柜表情狰狞地张合着厚厚的嘴唇，好像正在骂那个已经眼泪汪汪的小伙计。

胖掌柜首先看到了两个“门神”，于是他圆滚的眼睛立即眯成了缝，脸色“由阴转晴”，并朝两个“门神”忙不迭地叫贾爷郑爷，还说如果贾爷郑爷能帮小店搞到裘老大亲笔题写的招牌，就就是请两人永久免费吃十八药膳他也愿意。两个“门神”随便地敷衍了几句，就双双朝还没走到饭庄门口的裘海龙垂首躬身。胖掌柜这才看到正主儿，脸上的笑也就变得更加亲切，更加和善了，而且把裘海龙称为“最尊敬的贵客”。

刚入座，“天才”就十分熟稔地冲向我们小跑过来的胖掌柜竖起了两根手指，说是来两个全套。眨眼的功夫，三十六个海碗摆满了我们所坐的足够容纳二十个人同时吃饭的大圆桌。每个海碗的都冒着袅袅的热气以及浓浓的刺鼻的药味儿。

一下子，我想到了之前在“醉月楼”我的右护法给我摆了一桌的牛肉面，此时此刻，要知道，我是多么怀念那些牛肉面啊。虽然我没什么胃口，不过，食物的香气总比药味儿要好闻许多吧。于是，我再没心思去打量眼前的这些海碗，只觉得碗里边的都是黑糊糊、烂糟糟的一片，好像里边装的都是一些发黑的泥浆，而这些泥浆里又混合了近乎腐烂气味儿的某种东西。

我感觉，如果上天可怜我，现在赐给我一个倒馊水的大木桶，那么，我一定会把这三十六个碗里的东西统统倒进大木桶里，并且毫不犹豫。

但是，现在没有大木桶，我该怎么办呢？于是，我又使出“绝招”，我伸出右手，开始不停地按揉左肩受伤的肩胛骨。

“怎么了，夏小离，你不舒服么？”“天才”表示出了关心，与此同时，他用筷子夹起他面前的一个海碗里的一条黑色的“可疑物”，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我冲他点点头，说我没胃口，他就立刻显现出十万分遗憾的神色，说道：“不会吧，这么没口福，多少吃一点嘛。喏，就像我现在吃的这个面条，虽然怪怪的，不过，还蛮有嚼劲的。对了，掌柜的，你们家面条是用什么做的？”

他回过头，去问站在他身后的胖掌柜。大概因为是我们是店里唯一的客人而且又是“最尊敬的贵客”，因此掌柜表现出特别的殷勤。

“最尊敬的贵客，您现在吃的可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药膳‘飞天遁地煲’。”

“‘飞天遁地煲’？弄个面条就算飞天遁地了？喏，还有这种切成片的大土豆，我记得三年前你们家好像没这道药膳嘛……”

“最尊敬的贵客，三年前我们这家饭庄还没建好……”

“天才”一下子涨红了脸，吮掉口中的“黑面条”，又吞了两大口看起来形状十分奇怪的“土豆片”，讷讷地说道：“噢，那可能是我搞岔了，把另一家店记成你们家了，哎，你还没说这面条是用什么做的呢。”

“最尊敬的贵客，这……这其实不是面条……”

“不可能！”

“是什么？”

裘海龙和我同时大叫，又同时闭嘴，不过说的话却不同。

不过，我的提问好像严重挫伤了“天才”的自尊心，因此，他忿忿地看了我一眼，就狠瞪了一眼胖掌柜，说掌柜是在侮辱他“天才”的智商。掌柜吓坏了，赶紧摆手，一口气说了十三遍“最尊敬的贵客”，等到他说第十四遍的时候，我和裘海龙都乐了。

见惯人脸色的胖掌柜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用平淡的声音告诉我们，说“黑面条”不是面条，而是地龙。

我一听，头顿时大了，捂着喉咙，转过了脸。而那边的“天才”还在执着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龙是什么？”

“最尊敬的贵客，地龙是中药里的说法，平常我们老百姓见了它都管它叫蚯蚓。”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火山就在沉默中爆发了。

我对面的男人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一把掐住了胖掌柜的脖子，怒道：“你居然敢给天才吃这种东西？还敢骗我说它是中药？X你娘，你简直不拿我这样的天才当回事！想吃拳头吗？”

“最尊……尊敬的贵客，地龙它……真的是一味中药呢。《本草纲目》里就说，它能平肝熄风，通经活络。”

“他奶奶的，你又糊弄天才？谁不知道《本草纲目》里边讲的都是草，怎么会扯到这个烂蚯蚓？”

“最尊……尊……咳咳咳……饶了我吧，好汉，大侠，爷爷！”

“不行，除非……除非你叫我一声‘天才爷爷’。”

“天才爷爷，天才爷爷，天才爷爷，天才……”

“够啦，还没完了？！现在说说这黑土豆，又是什么？”

“最尊……哦，天才爷爷，您说的‘黑土豆’也不是土豆，而是……”

“不许编瞎话！不然，我就让你变成一条地龙！”

“是是是，回天才爷爷的话，这‘黑土豆’其实就是飞鼠。”

“他娘的，你敢拿老鼠肉给老子吃？活得不耐烦了？”裘海龙愤怒得张大嘴，露出他那枚小虎牙。我注意到，在他虎牙与门牙之间的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黑糊糊的东西。我立即偏过了头。

“天才爷爷，不是老鼠，是飞鼠，啊……就是蝙蝠。”

“好哇，你们把蚯蚓、蝙蝠这等脏东西拿来糊弄你爷爷？”男人说完，就把他的另一只手捏得咯咯作响。

“不不不，天才爷爷，小人不敢，不敢哪。《本草纲目》里……啊，《黄帝内经》里可是写得明明白白，飞鼠是有益肝明目，祛风镇惊的功效的。”

“《黄帝内经》里真的……是这么说的？”瞧着此时裘海龙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费了半天的劲才咬住舌头没让自己笑出来，我心下暗道：《黄帝内经》里要是提到了飞鼠，我立马把你这“飞天遁地煲”给吞下去。连碗一起吞。

“回天才爷爷的话，小的句句属实。天才爷爷若是不信，小的这就去给您拿《本草纲目》……哦，不不不，是拿《黄帝内经》。”

“他奶奶的，老子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对了，旁边这个碗里的香菇片炖得还算马马虎虎，入口即化，味道不赖……等等……你该不会告诉我说这‘香菇片’也不是香菇片吧……”

胖掌柜立即低下了头，两手交叉在身前，十根手指头不停地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他这样回答：“回天才……爷爷的话，小人……后……后厨还有点事，就不再打……打搅两位，先告退了……”

“想溜？没门儿！站住，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这软绵绵的不是‘香菇片’又是什么？”

“这个……这个其实是穿山甲身上的鳞片。”

“还长着鳞片？这么说穿山甲肯定是一种鱼喽？鱼就是鱼，还起什么怪名？”男人猛地一拍大腿，瞪向战战兢兢的掌柜，喝斥道：“鱼鳞能吃吗？”

胖掌柜当然不敢否定“天才”所认为的穿山甲是一种鱼的说法，只是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道：“天……天才爷爷，这……这种鳞片可是能活……血散瘀，搜……风通络哩。”

男人听后狠皱眉头，把面前的两个海碗往外推了又推，然后捏着鼻子，张着嘴巴大喘了几口粗气。接着，他好像十分厌烦地朝掌柜挥了挥手，做了个叫对方立刻走人的动作。后者如蒙大赦，两个大步已经跨过了我们的桌子。

不过，男人突然站起身，叫住了他。“等等，”男人站起身，背对着我走到已经吓得浑身哆嗦的掌柜身旁，用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对掌柜说：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去把你家那碗最有名的‘七彩缤纷’的炖汤给端上来！”

说罢，就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但是，掌柜好像已经吓蒙了。尽管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那块碎银不住地在点头，但是他嘴里说的却是：“回……回天才爷爷的话，小人从没听说过这道药膳哪。”

话音刚落，就被一记老拳打飞。这下可好，“天才爷爷”直接连饭钱都省了。

裘海龙领着我，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而且走走停停，对着附近的小饭庄东张西望，看样子他似乎是打算再换一家饭庄继续品尝“十八药膳”。两尊门神紧跟在我们身后。

然而，等裘海龙走到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庄门口停下脚步的时候，恰好遇到有人来送货。那些货物都是些用黑布遮盖住的铁笼，罩在笼子上的黑布还一个劲地微微颤动，似乎黑布下有什么活物。饭庄里的几个伙计都卷着袖子，带着很厚的棉布手套，手脚麻利地在搬运着这些铁笼。

裘海龙见了，就走过去，好奇地问其中一个伙计，笼子里装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做药膳的材料呗。”说罢，这伙计扯开了笼子上的黑布，露出笼子里两只体型肥硕眼神阴森的穿山甲。这个伙计朝裘海龙露出满嘴的黄牙：“您瞧，可不都是刚到的？瞧瞧这些穿山甲身上的鳞片，鳞片里还渗着碎石子哩！”

“噢，‘香菇片’原来长这副模样……”裘海龙咕哝一声，两手捂着肚子，蹲下来开始狂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