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蜥蜴
那匪兵就着黑夜将洛孤带了出去，走在一半时周围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响动，常年在山林中生存的人都明白这代表什么，只听得他拔出腰间短刀，惊恐地四处凝望黑暗。
“别发出声音。”他匆忙说，洛孤安静地很，倒是这个匪兵连骨头都在打颤。来了，亮了，那对赤宝石般的光从黑暗中探出，低沉的吼叫随之而现，爪子拨弄草土逼迫那人不断后退，那头剑齿虎最终也逼掉了匪兵最后的心理承受极限，其终于扭头一下子就奔开，中间踉跄一下差点倒地，剑齿虎本意是要追去，但在洛孤双目发出光芒和某种轻微的呼喊后，野兽象征性跃下便停，走向洛孤。
她骑着猛虎越过土丘，穿过丛林，黎明之时在河水边啜饮甘甜，饿了便原地等待，剑齿虎会将猪兔猎物奉上而来，困了她枕躺剑齿虎的身躯，那里温暖舒适柔软，几日后千下城的轮廓便出现在视野的极限中，想着十多人过去，而现仅有她一人空手回来，不免内心悲苍失落，到了人烟茂盛之地她请走了野兽，来到一处驿站，此驿站本为洛正侯私用，但洛国灭亡后便被驿站长占为私有，坐起酒馆类的生意，洛孤推门而进，客栈中人数不满但亦不少，不少人的视线立刻凝了过去、这些人相互间也开始窃窃私语，坐在前台正在擦杯子的臃肥老女人立刻看去，大量一番洛孤后不由皱起眉头——她长得怪异，头发凌乱且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有洗澡，脸上有泥，身上还有股怪味（来自野兽），【哎~又要解释一番。】然而就正在洛孤恼于接下来跟这帮人沟通时，一个身影直接站起，挡在了她的面前，并把她往屋外推去。
“借一步说话。”那熟悉的声音发出，洛孤原本要做的反抗立刻停止，她认得这个声音，也惊于其的出现，到了马厩出，龙渊玄将头上的斗笠取下。
洛孤原本想问其为何在这，但出口却成了“你戴这个干嘛？”
“在外难免风吹日晒受点风雨。”他一边说一边将腰中袋子拿出来，直接近距离抛向洛孤，小妖狐一接方知沉重不堪，人差点倒在地上，隔着布也能摸到里面的坚硬。
“就知道你若出来，必会路过此地，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往这店里跑，省了我不少事。”龙渊玄轻声说，洛孤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布袋，里面金光灿灿满是黄金，以至其立刻又把袋子扣上，怕太耀眼。
洛孤惊讶且迫切地问“你怎么会有？”
“并侯陵那边被我临时藏了点小东西，这虽然只是九牛一毛，但暂时应该够你用的了。”
洛孤鼓着腮思考些许，她几息后才反映过来，并未露出笑意“你骗了那个洛复公。”
“如果一些花言巧语和糊弄山匪，那为何不呢？”龙渊玄有点看不懂洛孤了，他两手环抱“你叫那山大王为洛复公？”
“他叫什么不重要”洛孤迅速换个话题“所以你打算离开青川之地？”
“不然我留在这里死在陵墓中吗？”
“你会告诉久成文一切？”她不安地问，眼露担忧和妥协，一时有楚楚可怜之感。
“你怕了。”
【少幸灾乐祸】洛孤耳朵塌拉，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你就不要损人不利己了吧。”她笑得露出洁白皓齿，倒是尴尬。
龙渊玄故作不经意地说“我帮你这么大忙，你连谢都不谢我，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洛孤看了下周围，她立刻把视线凝在了客栈外牲口栏中的那几只茫然吃草咩咩叫的山羊上，脑中又立刻想起青川之地之特色，便招呼一手，重新返回客栈，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对老板娘道“把所有客人都请走，我要大份羊肉火锅和烤羊肉，还有干净的房间干净的热水。”
“你说什么？”老板娘不可思议地瞪向她，龙渊玄此刻慢慢进来，洛孤轻叹一口气，啪一声将一枚发亮的金币拍在这老女人的面前，所有看热闹的旅人也都在那瞬间沉默。
“你，听清了么？”洛孤用一种轻微挑逗的眼神对着她，而后手指轻轻一弹，将金币谈到她的手前。
几息彻底的安静，客栈中所有人亦也都明白了一切，纷纷站起，往屋外离去。
“听——听清了。”那双从未触碰过黄金的粗糙之手激动颤抖地接过金币，一时无法反映过来，洛孤两眼张大竖起食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她说“多加辣，钱就不用找了。”
洛孤换了身干净洁白的衣服，她洗澡时客栈更是在温水中用了浸泡过香精的花瓣，由老板年轻的女儿帮忙洗拭，起初洛孤还非常抵触，但不得不说那女孩伺候人的手法实在是太娴熟了，上了几遍手就叫她离不开。
那份羊肉火锅终于可以吃了，洛孤头发尚还湿润，散发着阵阵幽香，她迫不及待用大汤勺将里面一块块炖烂的羊肉盛到自己碗中，这么多天来终于吃到一次熟食因而感到美味异常，不过龙渊玄则表示不大吃得惯麻辣，江南人喜食甜点糕饼，洛孤立刻想到那次吃甜瓜的经历，不由得浑身一颤。
“你为什么要帮我？”洛孤终于问道。
“这些对我没用，我觉得对你有大帮助。”龙渊玄耸耸肩“在外漂泊一生金子是累赘，如果你经历过一些的话你会明白的。”
“是啊，丛林之中野兽并不会交易。”
“看来你并不懂我在说什么。”
“好吧，你懂得多。”洛孤吞咽着羊肉，因烫口而不断呼出热气，待她完全咽下，玄若有所思地说“你的一些想法我觉得很不错。”他摇晃着手上的酒杯“但久成文不会同意——嗯——准确来说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君主都不大会同意，包括我的父亲和哥哥。”
“为什么？”
“具体我不清楚，但如果你能位于那种高度，应该自己会发现的吧。”龙渊玄回忆起来“你怎么评价久成文这个人？”
“他是个好人。”洛孤不假思索地说
“他和你的故事我知道，除此以外呢？”
“我——”洛孤泛起了难“他——”
“历史上像他一样没有主见的君主不在少数，爱诺希有那么多代天子丑事路人皆知，但依旧至今仍存就是因为天子周围有和强的辅佐之人。”
“······”她慢慢咀嚼嘴中肉糜“嗯。”
洛孤咽下食物“但久成文并不会听我的话。”
“所以如果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你就要找到其他的路。”龙渊玄续了杯酒给她“或许你不该踏足这种领域，连爱诺希都被北冥拱翻，这是个黑暗的时代，我幼年时父亲总是跟我描述过去的盛世，讲人马王在圣都建立的大汉斗兽场。”
“他怀念的不是盛世，而是那时他还年轻。”洛孤温软地笑道，龙渊玄沉默，而后用探索的眼神对洛孤道“你的学识和对一切的理解不仅仅是超过你的年龄那么简单，说实话，你这句话令我耳目一新。”
洛孤挥了下手“拉倒吧，少来这套。”随后她喝了口酒，立马又思索起来，她看着屋外的繁星点点，枕着膝盖喃喃“我有时觉得自己属于丛林，但有时又觉得那并非我的去处，那是一种很——”【该怎么描述？】“茫然？”还是——“痛苦？”或者——“迷茫？”【不对，应该为。】“命运？”她转向龙渊玄“或者是天界诸神，或者是云道的‘理’，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我觉得我所之经历都是一些安排，我与你们格格不入，我也承认自己是个异类。”她后话所说略带梗咽“但我也有时会觉得这是命运所让我去做一些很多人不能去做的了的事情。”
“我觉得还是把眼光放在当下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不会浪费这些金钱。”
龙渊玄笑了“那这顿怎么算？”
“请宁国被放逐的世子吃一顿青川之地特有的羊肉火锅，我觉得这并不浪费。”她调皮地笑道。而正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难听的大笑声“那是不是也不该错过青川之地特有的大刀会啊！”，看到几个手握单刀的大汉要走进来后洛孤和龙渊玄一下子站起，此刻再一看周围、脑中缓缓回忆，方知客栈主人皆都已经离开此地【那定然是他们喊来的土匪！】洛孤一想到这就咬牙切齿，玄一身不吭，慢慢走向那些扛刀大汉。
“怎么，还——”那带头大汉话未出口，玄捏着短刀尖部直接将那短刀旋甩而出，一声金属与骨肉撞击的声音立刻爆发而出，同时而出的还有那痛苦的嚎叫，站在前面的大汉痛地一下跪在地上，最后实在撑不住躺在月光之下，见得那刀刃伸伸卡进他的鼻梁，血涓流不止流入其眼睛、嘴巴。
在其他同伙迷茫之时，龙渊玄另一手又将第二个短刀扔出，直直砸到第二个强盗的大动脉中，其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严重，当两息后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后竟又叫又哭了起来，靠着门框跪倒在地捂着伤口大喊救命。
在玄靠近第三个强盗时他的长剑同时如光般拔出，洛孤惊愕地看着他舞动那柄长重锋利之物在几秒内砍了第三个强盗肉身近五刀，刀刀喷血，最后一下玄直接尖部对其肚，一下刺穿他的胃，再拔出后那人倒下，另外还有一个强盗目睹了这一切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着跑开。
“救~救命~——我——”那个脖子上卡着短刀的年轻强盗瑟瑟发抖，他的确成功用手捂住了流血的伤口，但龙渊玄再拔出第一个强盗鼻梁上的短刀并解决其性命后，也戳穿了第二个强盗的太阳穴。
完事后玄扭了扭脖子，他现在浑身是血“这年头真的是人也当强盗狗也当强盗。”
留得洛孤瞪大双眼，久久没能反映过来，直到这个男人继续坐在她面前，并淡定地继续吃羊肉后，方才大呼“太厉害了！”
“快点吃吧，回头那家伙该喊人过来了。”玄轻声道“人若太多跑不掉就惨了。”
他们最后在千下城前分别，“希望你在青川之地能干些大事业来，日后若我落魄，还找你救济一下。”玄开玩笑地说道。
“那一定，到时候再请你吃顿好的。”
“就一顿？”
“想几顿就几顿好吧。”洛孤对他做了个鬼脸，挥着手目送这个宁国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回到千下城后，她立刻找到梁知，几日下来梁知已经翻阅典籍，并不知在哪边找来了八个云游者过来一起研究，最终很快就有了一些答案，初见这些云游者时洛孤从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一种祈求和可怜之色，他们年龄大多过了五十，形态枯槁面容憔悴，有几个甚至是皮包骨，不用梁知说洛孤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因此在简单介绍完《目悟》的核心思想后，洛孤便大方地邀请他们吃了份肉汤，并给予干净的小米和燕麦。
《目悟》中心思想即是‘格物致知’，但由于年代久远，其作者易宗又喜欢炫耀才能字走偏锋，所以导致看起来古奥迂涩。所谓格物致知云游者们理解起来也各不相同，但最后还是得出了一个大体上统一的结论，便是世间万物的道理存在万物之中，看透任何一物便能掌握万物的终极真理，而看透这个真理则是需要一个艰苦磨练的过程，其中易宗便举出了大量的例子，其本人表示‘七日圣’，即七日看透真理变为‘圣人’，即大云道中的‘观天客’。
当然也有云游者所理解的其他说法，在洛孤仔细阅读该书后，认为此书古老多意，还是不要完全深陷进去好。
整个千下城的修建工程正在如火如荼举行，大部分平民仍然在吃混合了泥土的救济粮，拥挤的城市之中一只死狗的尸体也会被几个人抢来抢去，像在跟龙渊玄吃的那只山羊在千下城里甚至要一枚银币或者同等重的小米及燕麦，南瓜、芜菁、土豆绝不会烤了吃，而是无一例外做粥喝，在看到几个光腚孩童肚子病态肿胀双眼茫然可怜巴巴地到处看后，洛孤实在于心不忍，前去跟久成文再次提议，久成文这次静静地听她说完，原本以为这次有戏，结果在说完后叶启公冷静地跟她讲“这一次请把我的话当作警告，如果你再骚扰叶国国君，讲一通无用的懦弱之语的话就休要怪他做出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同时我也提醒下你，你应该管好你自己，若非是我，你早就因吃瓜而死，这点请你不要忘记。”
“是，我一直记着。”她低落地回答“我不会忘记。”能如何？只得再次沮丧离开。
只能靠自己，她拿出龙渊玄所给的那九根大金条，掂量掂量重量，价值不菲，但能与谁交易？这些金条只买食物的话可以买下不少，但现在哪里找拥有那么多食物的人？——不过她很快找到了方法，在顺藤摸瓜的关系网下她在采石场中找到了曾经的洛国商队头领任自行，洛孤询问粮食价格，得知每车粮食现在在青川之地至少要十枚银币，因为战争缘故所以青川之地物价高昂，不过若去甲国海歌城收购的话会便宜很多，但带来的隐患就是容易出现事故，因此再聘期护卫又是一笔不容忽视的开销，最后算来算去，保守点一根金条换五车粮食加护卫队完全足够。
同时任自行还表示封洛之国相互通商非常重要，最好可以造多点沟通甜渔河的桥，这个想法洛孤也默在心里。
做事不拖沓，付完钱后，在黎明之时任自行便组织了一小批车队直接出发，洛孤预算在一个月内五车粮食应该就会过来救济千下城的平民，看到商队越走越远，洛孤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气。
接着小妖狐便按照《目悟》的内容，尝试进行云游者们所说的‘格物致知’，掌握真理，【格何物？】万物之中什么最多？在揣测一天后她选择了大自然中随处可见的树木，便准备按照易宗大师所说的格这个树，铁下心后，她准备好食物在树林里面整天只做一件事情——观察树木，按照目悟的说法看多了应该就能从中明白这世间一切的真理。
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七天都过去了，除了详细分辨出水杉、槐树、榆树、杏树、果树、松树外，她看树皮都看得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是需要不断成长才能成为参天大树吗？】不，这不能叫真理，这是小孩子都能说出来的道理。最后洛孤依旧什么都还没明白。
但后来，虽然不能叫真理，但那一幕却让她心中有所深思，那只蜥蜴在树上若非仔细观察绝对不能看出，说白了洛孤若不是仔细观察树木还真没注意到森林中存在的一种会变色的蜥蜴，它的皮肤颜色会随着整个树木的变化而变化，时而灰黑时而翠绿，着实神奇，并且有趣的是这种蜥蜴耐力极强，可以蹲在那边很长时间而不动弹，直到一些昆虫飞过之时会迅速吐出长舌将其捕杀。
【自身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最终目的确不变。】洛孤心中喃喃，她想到了形形色色之人，竹明、洛复公、洛正侯、久成文，他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不会灵敏地变通。
【但若变通太厉害，岂不是太油滑？】没错，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矛盾，就像懦弱与善良一般，极其容易让普通人为之混淆。
那日她便干脆把那只蜥蜴抓了回去，在屋中仔细观察，为此她也得出了一些结论，便摊开竹简，磨墨提笔，总结出变色蜥的三个优点，即静、变、准，‘静’为耐心，‘变’为适应环境，‘准’为该出手时就出手，为达目的绝不含糊。
时间过的就是如此之快，也超过洛孤的预料，十七天以后那任自行竟然就回来了，并带着四车的粮食，里面分别是又酸又脆的苹果、肥肥的大白萝卜、大白菜加莴苣加芹菜、还有一车黄黄的小米。
得知任自行根本没出青川之地，而是在封国农村直接收购到了这些粮食，洛孤心中难免有些嘀咕，毕竟她付的钱是去甲国的钱，这样一来任自行自己也赚了不少一笔，而且有一车是苹果和蔬菜，容易腐败远不如芜菁萝卜燕麦小米，这方面任自行亦是耍赖了，可严格来讲洛孤当时因为害怕找不到食物因此自己说了‘能吃的就行’。
洛孤尝试要求退点钱，但立刻遭到了任自行的强烈反抗，【这家伙早就为此做足了准备】并且任自行说着说着显得他成弱势群体，洛孤因而只能表面点头，心里骂了句奸商。
蔬菜和苹果最先被发放到千下城的平民手中，在那段时间里她行走于因战争而溃败的贫民窟时，人们看她的眼神首次不再是好奇、鄙夷、费解，而变成了膜拜、感激、尊敬，人们称呼她的称号由‘魔狐’‘山妖’变为了‘狐仙’。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那是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穿鞋的女人，她跪着祈求狐仙洛大人救救她的孩子，洛孤便随她而去，那是一个已经昏迷的男孩，年纪十岁多点，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加上体力透支所至，在喂食热乎乎的肉汤几日后气色果断有所好转，再按照土医的说法煎点药回气血后几日便能自由活动，那次男孩和他母久久救跪在洛孤面前感激涕零，洛孤怎么要求也不起来，至此洛孤在千下城平民中更是声名大噪。
但很快洛孤就遭遇了一件她预料中可能会出现的不测——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久成文发现了，在几个士兵的要求下，叶启公在千下宫中等待着她的到来······
不知为何，此刻洛孤心中一直想着两个字——‘蜥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