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渐进的绝望（一）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这种感觉很奇怪，狐狸想。他感觉自己置身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点缀的草原。影像不是很清晰，带着点丝丝的皱纹波浪，发出吱吱的声响。

就像坏掉的电视屏幕一样。

他死了吗？这里是地狱？狐狸尝试着往前面走一步，足音很重，明明是广阔无垠的黑暗世界，足音却像在自己耳边作响。诡异，说不出来的诡异，可狐狸偏偏习以为常。

是梦吧。他有了决断。

弗洛伊德的解析中，对梦的定义更偏向于潜意识的说明。即便他举得案例很多都是他自身的体验，而实际上，有些东西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人的梦境能反应相当一部分现实，这是目前科学的主流观点。所以才会有应验梦、预知梦。

“冷静，你必须要冷静。”

“救世主大人。”

卑劣的声音无中生有地从狐狸的身后传出，狐狸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是谁？狐狸大声地问道，声音实质地形成声浪，划过草坪穿过黑暗，大量的草茎随着声浪飘舞。他看不到说话之人，可是分明有人在他身边说话。

“你找不到我。”

“因为我就是你。”

卑劣的人继续在狐狸的身边耳语，一丝丝地，带着笑意。狐狸悚然一惊，他想要出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剑，却摸了一空。

“那把剑可是我的，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为什么还不明白？”

“你的？”

“你只是不良制品，人间失格而已。没有想过吗？为什么你能如此的适应封锁区？三个月的时间内，你是如何适应夏雨雪的训练，不但没有死掉，反而可以成为无比强壮的战士？不要说没有想过，你只是不敢去想，对吧。”

卑劣的声音染上诱惑，有如魔鬼，正悄然地诱惑自己的猎物奉上灵魂。周遭的黑暗变得更加凝重，所有的草都仿佛有了生命，拔起根茎，一步步向狐狸逼来。狐狸想要逃，不知何时他的脚脖被草团团围住了。一滴冷汗从他的鼻尖滴下来，落在地上，以汗滴为中心形成了大片的沼泽，一圈圈地扩散，把活动的小草吞噬。

“不良制品，你为什么还在抗拒，为什么不面对现实？你根本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我是不良制品，我是人间失格？

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我有稻荷。”狐狸坚定地说了出来，黑暗正在消退，连同卑劣的声音一起，一阵强大的风席卷狐狸所在的区域，他否认眼前的事实，“我必须去保护她。那是我的妹妹，那是我的妹妹啊！”

活下去，寻找稻荷，保护稻荷。眼前的线索已然增多了，妖姬也出现在封锁区里，真相正在对着他招手。还不能死去，活下来。冷静，对，你必须冷静。

“为什么还不明白？”

“你的救赎……根本不存在。”

……

狐狸缓缓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尽是冷汗。冰冷的石头横在眼前，他身体僵硬，小心翼翼地从石头缝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疼，心也在拼命地跳动。他活了下来，在妖姬的手里活下来。为什么不杀他？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她也在犹豫有关自己的回忆？

狐狸想不清楚，现在还不是和她对峙的时候。他呼了一口气，脑袋隐约做痛，被妖姬打昏之后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让他倍感疲倦。眼前是一塌糊涂地赤裸大地，之前战斗过的痕迹还在，坑坑洼洼有点像被削过的土豆表皮。太阳已然升到了天空的正中间，他希望只是昏迷了一上午，而不是一天。

只是，妖姬竟然加入了旅团。这个情报让他暗自吃惊，他之所以看出来这一点，并不是蒙的。在和夏雨雪分别后，安排了彼此的任务和目标，他的任务就是调查平原据点与旅团的联系。

“根据我的情报，旅团要在这里有大动作。”夏雨雪指着地图无比肯定的说道，遍体鳞伤的狐狸坐在一旁，脑袋可笑地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三个月的训练让狐狸洗去稚嫩，浑身上下寒气逼人。他用手指点着地图，考虑了良久之后才抬起头。

“旅团是什么？”

“是我一直在追查的组织，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夏雨雪坦白地说，瞳孔中尽是杀意，“他们的势力非常强，横跨六区，既可以说是强盗团，也可以说是秘密小组。”

“像是‘晓’？”

夏雨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狐狸知道自己错了，不应该开这种冷笑话。她闷哼一声，白皙纤细的手指往地图下一划，定在了其中一个据点上，“我打探过了，这里有和你原本在一起的那个女子。”

“胡安娜？”

“是叫那个名字吗？没错。你的任务就是……”

没想到，真叫夏雨雪说对了，不仅是和据点有联系，简直就是据点首领和旅团之间的交集。狐狸想到马丁嘴里所言的血色蜥蜴和人体试验的猜测，纷乱的情报让他看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只是，鲜血的味道变得更重。

平原据点在狐狸看来，已经不是不安全可以形容得了，简直随时都可能出大乱子。只是他相信，不管怎样，旅团和据点早晚会露出尾巴。那时，就是狐狸所等待的机会。之所以与郭嘉所谓的同盟，一方面是看重他的策士天赋，另一方面则是要弥补狐狸不能一直呆在据点里的缺陷。

不过没有想到，只是带郭嘉出来一趟，收获竟然这么大。狐狸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某物，是相册链。他牢牢地握紧它，松了口气。没错，之所以会自愿被泡泡击中，以及他所讲的故事，想要拿剑的小动作，这些都是虚招，实则全部都是为了它。有关稻荷的线索，狐狸一个也不愿意放弃。

狐狸打开相册，对里面微笑着的稻荷发誓，一定会找到她。

在此之前……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狐狸把相册链收在衣服里，拔出石缝里的长剑，对准了慢悠悠走过来的人影。

那是一只牛头人，凶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狐狸，完全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它的手里扛着巨大的刀，刀身古怪地带着折痕，好像被人掰弯就被掰回去一样。狐狸一眼就看得出来，牛头人是珍兽。他向前一步，不退反进对着牛头人冲过去。牛头人嘶吼着，用手把刀投掷向飞奔而来的狐狸，狐狸稍稍低头躲开刀锋，牛头人的速度极快，一拳打向狐狸。

狐狸的视野被刀身遮挡，居然没有看到牛头人威猛无比的一拳。从这点看，珍兽的确要比其他怪物强上百倍，因为一方有智慧，而另一方什么都没有。

狐狸把剑身反转，挡在来袭的拳头上，轻如鸿毛地被珍兽打飞却毫发无伤。他在半空中调整自己的身形，平稳地站回原地。这次换做牛头人进攻，狐狸摆好了架势。

这里是封锁区，是生死之地。只有胜利，才有未来。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在恐怖和黑暗之间。

……

“不可能……这不可能。”

莉莉颤抖着身体，望着眼前的一幕。郭嘉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个人牵着手，无比突兀地站在灰袍人中间。一群人正围着大厅的边缘战立，最中间用绳子吊着三个男人，灰暗的面容明显说明他们已经活不成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有些已经可以见到白色的骨头，一个个被绳子捆住手脚，垂着头与尸体没有任何差别。

只有胸口的起伏说明他们勉强还活着。

仪式？仪式就是指这个？郭嘉看向莉莉的表情，吓了他一跳，因为莉莉表情狰狞，一阵阵火焰从她的拳头上冒出来。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三个人肯定也参与了欺凌莉莉，正是漏网之鱼。郭嘉还打算想办法借助狐狸干掉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被人绑在这里。

“今天，又有罪人来到了圣堂之中。他们犯下重罪，欺凌我们的姐妹，把她视为玩物，以为没有人可以制裁他们。错了，他们想错了，我红色处女军放不过他们，千千万万的姐妹也放不过他们！”金发姐姐站在三个吊着的男人中间，声调低沉地说道。此刻在她的脸上，闪动着一种诡秘的光洁感，竟然隐隐有传教士的味道。

“制裁！制裁！制裁！”

灰袍人统一地用脚踩地，整个大厅充斥了狂热的气氛。宗教，郭嘉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统一的着装、仇恨的对象、仪式、封闭的社交，这些都是宗教特有的要素。同志？他很快就想要了莉莉，难道说……

金发妹妹走了出来，两只手微微往下示意，所有人都停下了喊声和动作。她走过来，无视莉莉正在喷涌的火焰，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正中间。

“我的姐妹，我的同胞。看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她灵巧地勾起莉莉的下颚，让她抬起头，直视着三个死狗样的男人。莉莉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火焰已然蔓延全身，火神祝融般地恨声道：“就是他们三个，我死也会记得他们。”

糟糕。郭嘉想要上前一步去阻止，却发现身边的灰袍人把他团团围住，没有任何空隙，他怎么也出不去。

“莉莉，别听他们的！莉莉！”

他的声音已经传达不到莉莉的耳朵里。

“那么，你想要亲手杀死他们吗？”金发姐姐靠近莉莉的耳边，悄声地耳语，带着丁宁的诱惑，“用你的火焰将他们送葬。想一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用刀子割破你的肌肤，大笑着占据你的身心，像狗一样地对待你……你想要杀死他们很久了，却没有办法，不是吗？”

莉莉的眼神变了，她开始打摆子，全身上下升腾火焰，颜色竟然从红色转变为青色。看到青色的火焰，金发姐妹也很诧异，他们对视了一眼，捡到宝一样欢快。

“杀掉他们吧。”

“加入我们吧。”

“把一切都终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