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默契

“这个风采云，风族，是什么人？”我问纯狐。

纯狐摇了摇头，说：“风族是神族也敬重的部落，莫敢弗其意也。”

连神族都敬重，轻易不敢得罪的部落？

“相传，混沌初开之时，天地朦胧一片，有人骑凤凰飞天，凿开混沌，令天地大明，此乃风族人也，亦称栖凤凰之族。”纯狐慢慢说着，“自神塔倾侧后，混沌重现，闻风族人日夜思计，欲令大明重见，故此风族纵横神界，我等无不仰视。”

原来是这样，类似我们那里的创世传说中盘古、女娲一样的部落。

怪不得那风采云说要捉住鲲鹏上天看看，被误了事，要我们到西方姬后处自领罪罚了，原来是有这样的因由。

“这风族，居然能象女娲一样补天修天？”范同忍不住咕噜了一句。

只能说，这里的事，都是意料之外，没有意料之中。

我苦笑了一声：“说不定，正是盘古、女娲这些人的后代吧。他们会修天补天，关系神界的安危存亡，谁敢得罪？这可是超高级的科技啊！”

“那如果我们杀死的鲲鹏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与这里所有人为敌？这倒是个大问题。”范同慢了慢脚步。

“走一步算一步吧，要是惹得我火起……”我故意吓吓范同。

范同连连摆手摇头：“别！那个是蒙媚。”

脚下的小径，看来非近日修成，估计那风采云等人，早已埋伏在这里一段时间，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捕捉鲲鹏，刚好碰到我们与鲲鹏相斗，终于把握了机会，捉住了雌鸟，但雄鸟已经死了，对他们来说，算是失败了一半。

骑着鲲鹏就能扶摇上天？你相信吗？反正我是半信半疑的，其中那一半的相信，也只是不把话说绝了。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只是傻傻地跟着风采云前行，至于会走到什么地方，途中会遇到什么，这风采云会不会将我们杀鲲鹏之事传出去，令我们成为神界的公敌……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令我和范同不顾一切跟着的原因，是风采云的身份，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跟住她，一切都会有结果。

风采云一行人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我们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好象有默契一样。

那些抬着鲲鹏的壮汉，精力无限，一直向前走着，山中的树木时疏时密，山径时有时无，但总没有断。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看样子是要休息了。

我们五人，也在离开他们不远的一处空地，停了下来。

这里地势开阔，不远处有山涧流过，泉水叮咚作响，是一处休息的好地方。

风族人将鲲鹏放置在地，将网系在树上，然后有人出去取水，又有人去捉鸟，可能是用来喂食鲲鹏。

狐族三女这时候安份了，没再见到煽情的姿态，还不时望着我，估计是在猜测我跟雷八的关系。

范同也安静了，眼睛没有离开过前面那个风采云，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前面那些人打了些小动物，半生半熟就吃了起来，我与范同则只在附近采摘了些野果裹腹。

他们吃完后，就靠着树木合眼休息，这里昼夜不分，但体力还是会消耗的，得要恢复。

我跟范同没有睡意，互相对望了几眼，没有说话。

这样，所有人安静了下来，周围只闻鸟声和树叶落地之声，连风也不大。

风族人休息了很长时间，还没有起行的意思，其间只是不时用捉来的鸟喂食鲲鹏。

“这鲲鹏可能受了伤，他们担心它受累。”夭狐说。

说也奇怪，这风采云出现后，狐族三女都正经起来了，再没有显露出放荡的行为。

正说话间，忽然见风采云走了出来，沿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我望了望，见那边有一块巨石，或者她是上去看看周围的地形。

风采云果然跃上了巨石，四处望了望，然后盘膝坐下，我正奇怪她要干什么时，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

“呜……”一阵颤动着的声音传了过来。

刚以为她是招唤同伙，但随即听到一阵乐声，她竟在那边吹起了一种乐器，听着不象是笛子。

“笙簧！”纯狐轻声道。

这东西我好象听说过，是一种用竹子制成的乐器，里面夹着薄片，叫做簧，有些复杂的，里面竟有数十个簧片，吹奏起来，音调非常丰富。

风采云吹得很纯熟，听起来象是群鸟争鸣一样，非常悦耳。

“我听着怎么就象是动画片中的插曲一样。”范同摇着头拍和着，一副很投入的样子。

这个风采云，真是神秘至极，个性张扬。

她吹奏完了后，静坐在那里好一会，期间向着我们这边望了一会，我脑中好象又听到声音飘过，可能她又想跟我交流了，但听不真确，也没办法回答。

这时候，她又专注地往前方张望，神情有些严肃，甚至还看到她皱了皱眉。

我心中一动，凝神往她眺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有飞鸟惊起，“布谷”“布谷”地叫了几声。

“那边有人！”

她终于跳下巨石，没有走回去，而向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范同惊喜地跃跳起来，迎了上去。

风采云走近了我们，站住了，现在的她，头上那些小辫子都扎了起来，盘在头上，看起来有点高贵和成熟的味道，但麻衣下面，如小鸽子般的胸部，还有彩色的鸟型纹身，十分抢眼。

她真正年龄不知道是多少，说不定也是一个老妖怪。

她眼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然后看了看我和范同，掉头就走了回去。

范同呆站着，一直看着她，看样子想跟她说话，但找不到机会。

她这般奇怪的举动，令我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猜不透她的意思。

回去后，她一摆手，风族人马上收拾东西，抬起鲲鹏就走，脚步颇为急促。

“前面不远处有人，来者不善，小心！”我压下声音对范同说。

范同听完，摆了摆手臂，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们静静地跟在风族人后面，往山峰下面走去。

山峰下面，是一处临河的狭长平地，地面湿滑，杂草乱生，长满了青苔，上面有不少脚印。

河面上，还看到浮着几根巨大的鲲鹏羽毛，鲲鹏雌鸟低低地哀鸣了几声。

风采云走近河边，抄起一根羽毛，看了看，抛回水中，转过头来，盯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发虚。

“糟了，看来她恨上你了，这可如何能搭讪？”范同看了我一眼。

我无言以对。

“荒城是什么地方？情况如何？”我问纯狐。

荒城是我们必经之地，出了西河，就到了，过了荒城，还有一条涂河要走，才能到达目的地涂城。

纯狐想了想，才答：“原本神族管治严厉，四方安静无事，而神族势衰后，北方冰寒无人，东方炎帝自辖独居，而南方则纷乱无常，九垒人势大；西方姬后所治，神族所居，一如往常。这四方之中，多有游民流窜，集于中土之地，为一奇人荒平所聚，自然成势。自此，东方隐秘不露，南方祸乱初定，西方稳定无变，而独是中土之荒城，人、蛮、野、怪所杂居之地，虽有规矩，却常有杀戮之事，实乃凶险之处！”

这样说来，荒城就是一个流民、流寇集中，又无人管治之地，那个叫做荒平的，大约也只是一个乱世大军阀这类的角色。

说话间，风族人又上了山。

前面也是一条狭窄的小山径，地势颇为陡峭，两侧山石耸立，看着颇为凶险，刚走了几十步，前面的风族人停了下来，各持棍棒石矛戒备，气氛紧张起来。

狐族三女也连忙拉弓引箭，我和范同却冷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动静，风族人才慢慢走了上去，等到我们上去时，他们全都站在上面，而那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堆人。

“这是布谷族的人！”纯狐说。

地面没有血迹，这些人倒在地上，除了面容扭曲外，没看到有伤痕。

我知道这里的人，除非砸头、断颈或是剐心，才会瞬间致死，但这布谷族的人，却不是这种死法。

“他们身体都朝外，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刚想要逃窜，就被人一下子杀光了！”范同吸了口气。

一下子杀光了？死掉的约有二、三十人，看来真是刚拔脚要逃的姿势，没有见到反抗的痕迹，确是令人费解。但这里是布谷族的活动范围，他们怎会一下子要逃窜？

风采云没有说话，弯下腰去摆弄着地上的尸体，只见她拉起一个布谷族人的手臂，然后又放下了，口中发出一声轻叫，眼光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

范同看到这样，也依样将一布谷族人的前臂拉起来，弄了弄，然后也放下了，又在这人的手脚上又弄了几下。

“真可怕，这人身上的关节全碎了！”他倒吸了一口气。

我吃了一惊，也往这些人的关节上捏了几下，果然，全碎了！是浪底藏雷的掌力！

方腾浪！

顿时震惊不已，方腾浪从观天台到了这里，他杀了这些人！

“小涵哥，你发现什么了？”范同问。

我摇摇头，在外人面前，不想多说。

狐族三女疑惑地看着我们。

风采云扬了扬手，继续领着风族人前行，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人，处事十分沉着老练。

由于出现了异常情况，我们几个下意识的与风族人走在一起，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我看那鲲鹏雌鸟，这样被困着，也挺可怜的。

“风采云真的要驯服这大鸟，扶摇上天？”心里一直还想着这个。

奇怪的环境，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这回，风族人走得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前进的，好象在赶时间一样。

走过两个山头，又出现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同样的死法，呈半散开状倒在地上，除了面容扭曲，也看不到伤痕。

“这是柏木族人，只怕是全族亡于此地了！”夭狐面无表情地说。在她们看来，可能已习惯了这类事情。

苍狐却有点警觉：“怎么专挑这一带的部落，专挑这个时候？”

范同看了看我，似是想到什么，但没有说。

我知道他想到了神族，但摇摇头，表示不会，他又摇摇头，不知何意。

一直走下去，又在各处看到了死人，有些在路边，有些在山上，据纯狐她们所说，都是这一带的小部落。

风采云表情还是不动不波，很镇定，但我看那些壮汉，好象有些紧张。

趁休息的时候，范同将我拉远了，说：“这是在争地盘！你看过那《山图》，这东西两方要连通，如在陆地之上，得要经过许多山峰，部落众多，但如若能控制这条水路，顺流而下，则快速无比。神界的河流不多，大河更不多，这是必争之地！无论是人界还是神界，都得要吃饭，拉山头也得要钱粮之物，此乃亘古不变之理！”

我吃了一惊，但想想也是极有可能的，这里毕竟不是真的神仙之地，看大大小小的部落，时时刻刻都在争地杀人，现在看来，大有群雄并起之势，东南两方，还有中土之地，这三股势力，都或明或暗与神族较劲，说不定真是其中一方要霸占这条水道，所以将这些小部落一一打杀。

但是，杀人的，却是方腾浪，这又令人不解。

“杀人的，是方腾浪，用的是浪底藏雷的掌力！”

范同跳了起来：“你说的是从观天台逃出来的方腾浪？！”

我点点头：“一定是他！”

对于这个人，我百感交集，他是方家的人，还跟我一样，是来自方家村的，按理说，就是我的祖辈。但他知不知道我的出现？他在这里想做什么？

或许范同刚才的分析是有可能的，但方腾浪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小涵哥，你留意没有，死的人，都是在路的两旁或附近，这些人就算是这一带的小部落，也不应该都跑到这里，这不奇怪吗？”范同转着小眼睛说。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你是说，这些人都是有目的而来的？”

范同摇摇头：“我们对这里的情况不明白，也不好妄加猜测，就是觉得这些人的出现和死亡不合逻辑。”

“我们与神界无关，也跟这里的人无涉，还是尽快离开，找到阿容为妙，免生事端。”我对范同所说虽然上心，但却无意理会，凭我们两个的能力，离开不是难事，就是放不下这个风采云。

“这个风族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如果风采云跟人较上劲，那我们就有可能被卷入了，看来当初还是走咱们的水路更好，但这样就碰不上她……”范同神情复杂地说。

事已至此，也不用想太多了。

走回去后，看到纯狐三人在低头接耳，风采云则站在一旁，抬头向天，沉默不语。

范同拐着脚抢前一步，张嘴对风采云笑着：“风女士……”

——

关于对风采云的称呼，他专门问过我。我跟他说，先秦未嫁之女子，一般根据其在家中排名叫成“伯（孟）、仲、叔、季”，如哭崩长城的孟姜女，就是姜姓，排行老大，所以叫做孟姜，汉朝开国之君刘邦，排行最小，叫做刘季。风采云，就叫成孟风、仲风……

范同拚命摇头：“那如果她排行最小，就叫做季风、风季吗？！这不恰当。更何况，也不知道她排行第几……你说的刘邦，他也不是最小的，还有个弟弟！”

我一时语塞，只好说：“那就叫女士吧，记得《诗经》里称呼有能力的女人叫做女士，这比较合适。”

心里感叹一句，到了现在，连古人名字的叫法都弄不明白，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文明人，真不知道文明在哪里。

——

“风采云！”风采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范同顿时哑了，接不上话。

我心中好笑，这人的优越感不是一般的强，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猜想她一定生长在一个非常有优势的环境，而且能力非常强，才会这样。

我走过去，面对着她，正想说两句话令尴尬的范同下台，忽然眼前一花，胸口一窒，风采云竟然向着我疾拍出一掌！

离开她不过两步距离，她这一掌来得太突然，我本能地将手掌往前一封，不料风采云的手掌，中途转了个弯，绕着我手臂缠上来！

我吃了一惊，双掌急翻，浪底藏雷使出，与她手掌交接处，顿时一声闷响，她“登登登”地倒退几步，微喘着气。

她用掌的角度虽巧，但力道还不够，如果我全力一掌，足可以将她打得飞起来。

风采云摸着手腕，看了我一会，沉声道：“果然就是浪底藏雷的掌力！”

我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她也怀疑那些人是死在这种掌法之下，所以刚才出手相试。

我点了点头：“那些人，就是死在这种掌力之下！”

“你不是雷八！难道雷八真的回来了？！”风采云警惕地四周望了望。

“会这种掌法的人，不止是一个，就算有人死在这种掌力之下，也不一定就是那个叫雷八的人！”范同终于找机会搭上一句。

风采云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除了他，只有雷八！”

范同还要说什么，我轻轻拉住他，对风采云说：“雷八难道没有教导过别人？”

风采云道：“雷八三大绝技，箭法、掌法和八卦，绝非谁人能学得去的。若非当年雷八的八卦能力未能达顶峰，岂会遁往外世！”

说起雷八的事，范同也静下来了。

“世人只知雷三箭，不知除此以外，雷八尚有配合一些特别能力的浪底藏雷掌法，还有到了两重境界的八卦！此人若还在，只怕……雷八当年遁走之事，并非传闻中的得道而去，而是另有内情。”风采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她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因为，我也懂得浪底藏雷掌法，她用一种近乎挑逗的赤裸的方式，告诉我，她知道我的来历。

通过她的话，我得到了不少信息，雷八在这里，只明白了两重八卦，而三重八卦是他后来参悟的，从秦岭时猴王那个游戏的反应可以猜到；四家人那些秘技，原来是与浪底藏雷掌法是一套的。

另有内情？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范同这时候说了句：“不是说雷八遁走了吗？为什么他还会出现？”

风采云静默了一会，才说：“因为他……可能是回来报复！也可能是回来了结！”

“报复？！了结？！”我心里震动了一下。

“可惜，你知道的，并不一定是对的！”范同笑了笑。

我有点惊讶于他现在的语气。

风采云斜了他一眼，眼神在他腰上的雷鼓上看了看，分明就是说，你知道什么，别以为有一只奇怪的小鼓就不知好歹。

范同伸了伸手，说：“浪底藏雷掌法，繁复多变，分为七十二个招式，招式里又各有近三十多种变化，这是入门第一式，叫做风浪初起！”

说完，脚下一动，那对怪臂一伸，手掌轻轻舞动几下，然后收势止步。

“你也懂浪底藏雷？！”风采云惊呼了一声。

范同头一扬：“这掌法，要是放在网上的话，全世界都懂了！练不练是人家的事！”

我看着他那样子，分明是在模仿着风采云之前的神态姿势，心中忽然明白他的想法，他本想低姿态接近风采云，但不成功，现在改为高姿态了。

风采云当然不明白什么叫做网上，听他这样说，还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那边的鸟网，一副茫然的样子。

范同又在雷鼓上用力拍了几下，虽然只是用手，但发生的“咚咚”之声，已震得我耳膜发痛。

“刚才在下面敲响的，便是你这个东西？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雷鼓？！”风采云惊讶道。

范同不回答她的话，却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就要见好就收了，风采云放下了姿态，跟我们有了默契，已经是一件好事，彼此保留距离，互不侵犯，这样最好。

正如在我们眼中，她的来历神秘得很，我们在她眼中，也是如此，但大约能知道渊源，互相忌惮。

或者，很多事，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这一切，只是雷八跟神族间的一场恩怨。

“风采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换了个话题。

风采云眼中一闪，脸上一松，好象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里的事，可能跟涂山之会有关！”

范同笑了笑：“是否要抢占这条水道？！”

风采云摇头。

“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