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渐进的绝望（二）

平原据点要出大乱子。

和以往的平和相比，如今的据点中到处是紧张不安的气氛。原本集市沸沸扬扬的场面，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一条街上看不到人影，冷清得吓人。路过的行者匆匆忙忙，眼神警惕，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仿佛一言不和就会拔刀劈砍。一阵风带着肃杀徘徊，落叶随风飘零，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有被杀也没有失踪，偏偏是到处人心惶惶。仿佛身处据点内，就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末日一般。那是肉眼所见不到的，只有凭借感知才能获得的预告，如同黑暗死神飘渺的镰刀，还没有落下就可以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不知道地震前，动物所感受的警告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它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F区最为弱小的居民，都会察觉到，并不寒而栗。

一名身穿素衣、少妇模样的女性手里挽着筐，低着头快步穿过集市。筐里装的是刚刚采集来的蘑菇，蘑菇上的磷粉散发着五彩的微光。她叫丁绘，还记得吗？是对郭嘉抱有好感的女人。她的女儿小英生病了，是普通的感冒，但在封锁区，这种病却极其可怕。因为没有药，药品太过于稀少以至于是最为珍贵的货币，必须依靠自身的身体素质去扛，挺过来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挺不过来……

丁绘的心情很沉重，她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小英，整个人都心神不定。所以当她撞上别人时，丁绘竟然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啊！”

她被撞倒在地上，脚不幸的崴了，一时间使不上力气。她咬着牙挣扎坐起来，想要看看她到底撞到了谁。

“小妇人，很疼的呢。”

一名披着黑袍、散发着异臭的男性流浪者蹲在丁绘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眼睛的深处有种让丁绘感到恐惧的因素在内。那是贪婪，还有欲望。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拖着受伤的脚往后退去。丁绘从来没有想过，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也会发生这种事。

“没事吧？哈？”

流浪者用脚踢开挡在他面前的筐，蘑菇洒了一地。

不要。丁绘想要站起来，脚真是太疼了，她又没有可以搀扶的东西，只能无助地在地上爬。男性流浪者的眼神变得更加的幽深黑暗，甚至带上了绿光，他狞笑着，缓缓地靠近匍匐着的丁绘，似乎在欣赏、享受她的惊恐。

为什么会这样？据点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丁绘想不明白，几天前，一些敏锐的人结伴就搬离了据点，听说他们只有少数到达了目的地，多数都死在怪物层出不穷的袭击下。丁绘毫无战斗力，而且还有生病的小英，肯定是只能住在据点里。

人心惶惶、骚动不安，现在，竟然有人大庭广众之下……丁绘看向远处的行人，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救助她，甚至，他们远远地躲开，似乎看不到这边所发生的一切。

衰败到极点的景象。

“不要……”

丁绘的软弱无力更加刺激了男性流浪者。

“你在诱惑我呢。”男性流浪者说着丁绘听不懂的话，“小娘皮，之前我就跟踪过你，你的眼神，你的动作，你的一切都在暗示我这么做。对吧，哈？为什么还要躲？嗯？”

“你在说什么……”

男性流浪者伸出手，丁绘拼命地向后靠，他的手指还是勾住她的衣襟，然后用力一扯，衣服顿时破了个口子。丁绘拼命地尖叫，想要逃离他的魔掌，可她只能任人宰割。小英，丁绘在这个时候，脑海里竟然浮现的是小英的身影，她还在家等她。不要，不要，不要，谁来救救我啊！！

郭嘉……

“你很想要吗？用欲望填补你的空虚？”一个清脆的女孩声从男性流浪者的身后传来，男性流浪者诧异的回过头，女孩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女孩的力量不大，男性流浪者却如受重击，口和鼻都涌出鲜血，直直地倒在地上抽搐，一会竟然气绝身亡。

普通的拳击不应该造成这样的效果，在封锁区内，丁绘很容易想到那是她所拥有独特的力量导致的。

丁绘看向那个女孩，惊奇的是，她竟然认识她。是那个……那天在集市，给弟弟偷药的女孩。是她救了她。只是，和那天不同，现在站在面前的女孩，不再是脏兮兮的孩子。她穿着火红色的锦袍，半遮半露着胸脯，脸上的稚嫩彻底地没了踪影，像是成熟得过了头的果实，沉甸甸地弥漫着浓重的香水味。

她不是无能力者吗？

女孩俯下身，在男性流浪者的尸体上快速地翻找，从兜里掏出两颗药丸。她稍稍辨认，随手放在了自己的兜里。

丁绘注意到，女孩的胳膊上系着一块小小的黑布，那是……她的弟弟……丁绘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女孩下意识地侧过身，挡住了丁绘的视线。

“快走吧，下次不要出来了。据点越来越不安全了。”

“你……”

女孩的眼神落在集市角落的那辆废弃的公交车上，车窗里有人在对她挥手。

“我要回去了，你自己能够一个人回家吧。”女孩淡淡地说道，没有等丁绘的回答，她径直地走向公交车，身姿妖娆。丁绘望着女孩的背影，泪水逐渐从脸颊流淌下来。作孽啊，真是作孽啊！与此同时，强烈的无力感在丁绘的心中沸腾。在封锁区中，每个人都像狗一样地过活。

如果真能活得下去的话。

“小英。”

念叨着她女儿的名字，丁绘的身体内部不知哪里又多了力量，她勉强站起来，踉跄地捡起筐，把蘑菇捡拾一些。几天前还是天堂，几天后就化作了地狱。为什么？丁绘无从知道，她是注定的弱者。在封锁区里，弱者没有任何权利。

……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甘罗坐在办公室的窗台，看着下面冷清的街道。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寒光在指尖闪烁，旋而，匕首从指尖脱离出去，没入墙壁之中。甘罗扭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已经快要睡着的赫克托尔，“从几天前开始，据点内就不对劲。虽然什么都没有变，但是……”

“空气都有点刺人，对吧。”赫克托尔抬起头，这个壮汉虽然没多少脑筋，但是直觉很好，尤其是战斗相关的直觉，“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想要刺杀我一样。”

“嗯。我也是。感觉没过几天就要垮了一样。”甘罗点点头，走几步把匕首一点点从墙壁上抽出来，“你那边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首领果然有问题。你让我调查亲卫队的人数，果然数量少了很多，有相当一部分去向不明。”

甘罗回到办公桌的位置上，把他当上战斗层队长所收集的情报翻开。亲卫队、首领、马丁、独裁、会议记录、人体试验、血色怪物……在最后一页，还有红色处女军。如果层次之间算作执政党，那么红色处女军正像是在野党，上层知道它的存在，只不过拿她还没有什么办法。首领当时迫不得已允许了这个秘密组织存在。现在想来，连这件事都充满了谜团。

甘罗和首领的关系原本是很不错的，因为当年两个人实力相当，都有去过C区的经验，彼此谈得很来。首领的想法，甘罗是第一个知道的，也是第一个支持的。

首领之所以决定创建据点，就是为了庇护弱者。但是，如果首领变了的话……

变了的话，首领就不是首领了。

“赫克托尔，我有一个提议。”甘罗沉思了一阵后，突然说道。赫克托尔本来都已经睡着了，比少年冷冰冰地声音吓得一激灵。甘罗看着这个壮硕大汉，眼神变得柔和，表情依旧严肃、冷酷，“把我们战斗层的一些成员派下去，在据点内部巡逻。理由是最近据点内人心变动，巡逻能增加据点的安稳。”

“知道了，我去吩咐。”赫克托尔点点头，准备离开门，在门口的时候，赫克托尔突然回过头，“我说，甘罗。”

“嗯？”

“我们战斗层的成员，都是可以信任的吧。”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不，没什么。”赫克托尔摇摇头，大步离开了办公室。甘罗把身体倚靠在座位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从据点建立到拥有自身的名号‘平原’，这个据点一直保持平稳的状态，但甘罗清楚，看似平稳的水面下，有时往往正在大幅度地激荡。战斗层有问题，这是肯定的，甘罗注意到，在他们身为队长的掌控下，队员们各自形成了几个集体，其中隐藏着不少的秘密。

信任？这要怎么去信任？

而且，这只是战斗层。支援层自从马丁死后，已经接近于毫无作为维持现状。生活层是受到战斗层和支援层保护的层次，本身没有任何力量。亲卫队的行踪向来难以掌握，队长约瑟夫过于忠于职守，太过于忠诚于首领了，连见缝插针的缝隙都没有。

真是烂摊子。

不过，那又如何？

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管‘小节’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腐败的根源。到底是哪里变得扭曲，乃至于危及整个据点？坏掉的地方太多了，铲除病变的细胞只能针对最重要的。甘罗暗暗下定了决心。

无论怎样，就算死，也要保住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