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铜钱雨事件2

CHAP 135 铜钱雨事件2

然而，虽然裘恨天的傻笑看起来非常愚蠢，但是他整个人看上前，却似乎比先前精神许多，仿佛一些不健康的气息正在离他远去。

过了一会儿，曾经与我们在刘庄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桐县的东市又见到过他一次的蒙古商人扎木合出现在裘恨天的身旁。那只只会叫“洞主”的小鹦鹉停在扎木合的肩头，正在调皮地用它弯钩的嘴巴去啄旧主肩头的衣服。裘恨天打了个嗝，接过扎木合递来的一枚花生米，去喂小鹦鹉，但是下一刻，却被小鹦鹉一下子地啄破了手指。

“大当家！”

一个身材比贾老六更结实、皮肤黝黑的土匪走了过来，对受伤的裘恨天流露出关切的目光。在我前边的贾老六望着楼上的那个土匪，低呼了声“老八”就寻到酒楼的楼梯，提着手里的一瓶姜汤往楼梯上跑。

裘恨天不以为然地冲老八摆摆手，将啄破的食指放进嘴里吮掉血，然后爱怜地轻抚了一下小鹦鹉的脑袋，呢喃着“念旧好，念旧好哇”就转过头，向楼下仍在抖孩子身上铜钱的大人们撇了撇嘴：“现在开始倒计时，二十、十九、十八……”

楼下许多的大人们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他们一个个惊恐地抓起孩子，像先前那个老妇人似的，把他们孩子倒提起来，仿佛抖落抹布上粘黏的污秽似的抖落着他们孩子们衣服里的铜钱。一个性子急的父亲甚至一把撕破了儿子身上的棉袄棉裤，而且三下五除二地把两岁左右儿子的衣服里里外外扒了个精光，棉袄棉裤被毫不吝啬地丢在了地上。父亲敞开自己的衣襟，包裹住光溜溜的儿子转身就跑。其余几个大人见了，也纷纷模仿。其中二宝的奶奶因为年纪大，手脚没那么麻利，就用牙撕咬开孙子的衣襟，而且似乎太大力，还咬到了小孙子的皮肉，小孙子疼得胡乱扭动，不过片刻后就被剥得像一条白胖胖的发了狂的蛆。二宝除了一双系带的老棉鞋没脱，浑身被脱了个精光。

在裘恨天数到“五”的时候，楼下的一滩铜钱堆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因此，活动的倡议者一下子变得很不开心，偏偏这时还有人自讨没趣——贾老六屁颠屁颠地捧着姜汤送上了门。于是，支离破碎的一阵响后，空气中飘散出淡淡的生姜味。贾老六吃痛地一身惨呼，脑袋很快在二楼的栏杆上方消失，估计是被裘恨天推倒在地上。

忽而，裘恨天一个“鹞子翻身”，从二楼的栏杆边翻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到了一滩铜钱跟前。他两手攥拳，朝着周围正准备散开的人群嘶喊起来：“不许走！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地下的铜钱数目不对，铜钱少了，一定是少了。也就是说，你们当中有人拿走了我的铜钱！我的铜钱！现在，没准儿这些铜钱就藏在你们的衣兜里，袜子里，裤衩里！所以，如果你们真想离开这里的话，就只能按照——老规矩！”

说罢，他回过头，朝已经从楼梯上走下的老八、贾老六抬了下胳膊，做了个“现在轮到你们上”的意思的动作。

于是捡拾到铜钱的孩子们的家长被分成两拨，男人往左往老八那边走，女人往右往贾老六那边走。 一切按“老规矩”——当众脱得一丝不挂。

半柱香过后，贾老六露出了自我感觉长针眼的表情（事实上，我也怕长针眼，只敢往贾老六的方向瞧）。的确，他今年没占到什么便宜：今年他这边没有一个年轻的妇人，不是六十多的干瘪老太，就是比熊还结实的中年大婶。其中，一个豪迈的大婶甚至还抓着贾老六的手，叫了他亮声“好哥哥”。为此，贾老六身体哆嗦了一下，连忙甩开妇人，用嫌恶的声音念叨道：“他妈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看来，我还得去找那个小骚货。”说罢，无意中拔下了面前二宝脚上套着的一只老棉鞋。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咚”的一声响，一枚铜钱从鞋子里滑落，声音清脆地掉在青砖上。下一刻，二宝奶奶慌了神，用她那两只布满青筋的枯瘦的臂膀一把扯住了贾老六的手，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放声大哭地说道：“我的孙子太小，还不会数数”，然而她话音刚落，突然止住哭的的二宝却缩在她怀中，食指指着掉在他脚丫前的那枚铜板奶声奶气地叫了声“一”。

楼上的裘恨天大喜，拍手叫好，让老八取两个金元宝来给这个小孩儿。扎木合这时也从酒楼上走下来，那只小鹦鹉自始至终停在它旧主人的肩上。

就在二宝奶奶颤抖着十指即将接过金元宝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又接着上演，二宝奶奶身后一个抱着一个小女孩儿的中年大婶身突然昂首挺胸地走到二宝身旁，猛地用力扯下了二宝脚上的另一只棉鞋。“咚……咚……”两声响，又掉出两枚铜钱，这个中年大婶顿时笑了，抬头禀告裘恨天，说二宝数错了，不但不该得金元宝，还该挨罚。

二宝奶奶抱着孙子拔腿想跑（吓得连衣服都不要了），却是被贾老六拦住，裘恨天随即发了话，让二宝再数一次。结果——结果竟然“皆大欢喜”，奶声奶气的童音很是流畅地数出了“一、二、三”。得了两个金元宝的奶奶双手捧着金元宝，等不及穿上衣服，与她的孙子光溜溜地跪在青砖石上给裘恨天磕了十几个响头。

在此过程中，扎木合肩上的那只小鹦鹉一直在叫嚷“洞主”。二宝大约是觉得鹦鹉说得有趣，也模仿鹦鹉跟着奶声奶气地对着裘恨天很大声地叫了一句“洞主”，此句一出，原本当场许多正穿着衣服的人登时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对着二宝左顾右盼，等着看好戏。二宝奶奶怒火攻心，急得披着一件棉袄，晃悠着下垂的胸脯，劈头盖脸扇了二宝一个耳光。然而——结果仍然是“皆大欢喜”，庐县的“土皇帝”“龙颜大悦”，冲二宝瞪大了醉眼朦胧的眼睛：“老八，再拿两个金元宝来，好好地赏这个会说话的小孩儿！”

中年大婶听了，红了眼睛，凑到自己怀中的小女孩儿的耳边一阵嘀咕，然后一个劲地摇晃已经穿好衣服的小女孩，然而小女孩撇着嘴半天就是不肯开口，中年大婶急了，伸手用力掐了一把小女孩的脸蛋，小女孩这才流着泪开了口，细着嗓子朝裘恨天叫了声“豆腐”。我琢磨着可能是小女孩儿没听清其母所说的话，再加上她本身说话好像有些大舌头，因此把“洞主”二字错叫成了“豆腐”。至此，土匪头子拉下了脸，让老八去“小小地惩罚一下”，说完，这位土匪头子伸出舌头，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舌头比划了一个剪刀“咔嚓”剪东西的动作。老八会意，将连声大喊冤枉的中年大婶以及她怀里不停大叫着“豆腐……豆腐……”的无辜的小女孩儿一并架了下去。

二宝的奶奶抱着二宝裹上了衣服匆匆离开，边走边压低了声问孙子，怎么学会数数的。孙子答：“你每次要打我屁股之前，就是这样晃着鸡毛掸子，数一二三的。”

这时，扎木合眯着眼，朝裘恨天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而后者则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砸向周围人群已散去，堆在青砖路面上的那滩铜钱，发表了他的即兴演说。

“扎木合，让我来告诉你，这世上除了葡萄酒之外，你就绝对找不到比铜钱更好的东西了。要知道，它们永远都不会骗你，它们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绝对不会用它们自己来蒙蔽你，就像它们不会蒙蔽它们自己一样。相反，它们会让你感到踏实，感到心安，感到满足，尤其是在它们摊成这样一滩，多得无法让你数清楚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你事先喝了……嘿嘿，就像我一样喝了几小杯的话，那么你心里头再多的烦恼，再多的忧愁都会变得像云那样，轻飘飘的了。在这之后，你再来数它们，你就会感到浑身的快活！

“至此，数数已经不是你的重点，重点是你在享受，享受半醉半醒之间，抚摸它们的愉悦，你的指间每划过一个冰凉的铜板，你的心跳就会变得加倍的稳健，而你整个人也会突然间感到一种充实，一种由一种莫名的甜蜜感觉累积起来的充实！那种甜蜜的感觉，就仿佛你陪着一个她一笑就能用她的眼睛把你的整颗心绑住的女人，就仿佛你正陪着这样的她躺在草原柔软的草地上数着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一颗，两颗……怎么数也数不清！其实，压根也不想数清！

“喂喂喂，扎木合……你这只可爱的小鸟儿还你，它不喜欢我！就像……就像她也不喜欢我一样！君子不夺人所……他奶奶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X，‘烂树桩’偏偏不在，跑去见那个阿布啦！嘿嘿，扎木合，总之，这鸟儿还你，我今天可不就是来把它还给你的么？……哈哈……瞧，我刚刚扔出去了三万两千九百二十八个铜钱，哦，不，不不不！还要再加一个！瞧瞧，这么多的铜钱！不过，我为什么偏偏能数得这么清楚呢？唉……要知道，我也一点儿不想把它们数得这样清楚啊！哦，小鸟儿，你又叫唤起‘洞主’了，你叫得真是不错！来，咱们这就别过吧！”

裘老大又善意地伸出手去抚摸小鹦鹉的小脑袋，然而，又被毫不留情地啄破了另一根手指。扎木合急忙扯下衣服上一条布条，要为流血的大当家包扎，然而却是被一把推开。下一刻，一首带着异域风情的曲子从这位身体摇晃，眼神也摇晃起来的大当家唇边溢出。

“再甜的葡萄也没有你的笑容甜……再亮的月亮也没有你的眼睛亮……”

刚哼了两句，裘老大就“咕咚”一声栽倒在那滩铜钱里。

老八与贾老六立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这时，一个事实忽然在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那就是在今天这场令人“大开眼界”的闹剧中，裘恨天自始至终都没有犯心口疼的毛病。为此，我记起了来之前卫红衣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着想着，不禁又看一眼这个喝醉的土匪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