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安定的力量

“他们是大食人。”邵瑶低低地回答，“他们要害竹笛公子，因为他的到来代表着石国亲唐的势力有了领袖，他们要控制石国，自然不允许他回到石国。鬼头，咱们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了。”

林一孔担忧地说：“邵瑶哪，咱们趟这浑水干什么？碛西与石国的形势如此恶劣，这里自然环境亦是恶劣，不如回中原吧。”

邵瑶白他一眼，尽管他看不见。“竹笛公子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咱们能丢下他不管吗？”

对于竹笛公子沉默，林一孔不满，在黑暗中摸索着踢了踢他的脚：“竹笛公子，你倒是说话啊，石国形势这么凶险，你为什么要去送死，咱们回中原吧。”

竹笛公子冷冷地说：“要回你们回，我不能回。我走了，我的国家，我的百姓怎么办？今年石国正副王一起东去朝贡，显然石国内部的争斗已经白热化，特勤一系有大食支持，吐屯一系的如果得不到支持，就只有覆灭了。大唐口惠而实不至，他们被吐蕃牵制，我也只能尽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去帮他们，即使身死，这也是我的使命，不容推辞。”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声音格外义正词严，林一孔也不便再说什么。

这一夜，他们就在这黑暗的墓穴中度过，坐靠在墙壁边睡了一下，大黑雕栖身于竹笛公子身边。邵瑶睡得很不踏实，既怕外边的大食人发现这个洞穴寻进来，又对这个阴森的环境很不适应，想到里边有位死人陪伴着他们就做噩梦。

许是有次做了噩梦叫声太大，她把竹笛公子与林一孔都吵醒了。林一孔伸展了一下腿，咕嘟了一下，没再作声，竹笛公子则悄然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温暖的宽大的手掌给了她安定的力量，邵瑶心中一宽，任由他握着，后来她的头逐渐歪倒在竹笛公子宽厚的肩上，隐约闻到那熟悉的熏衣草香味，她的睡梦踏实了不少。迷糊中她想，其实嫁与这落魄王子也是不错的事。

天亮了，天光透进墓穴，进入甬道，他们逐渐能看清彼此，发现每人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另外两人跟邵瑶是相同的感受。

他们慢慢撑起酸麻的身体，悄悄到门口探头往外望，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千万道金黄的光线透过云隙普照大地，那些白衣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去，整个荒野上渺无人烟。

他们还不放心，慢慢踱出，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没有人了，别说是人，连生命也见不到一个，林一孔长出一口气：“呼，他们终于走了，咱们也快走吧。”

于是他们回身墓穴中牵出马来，各自骑上，让黑雕带路，往回走去。走前观察了一番这一片地形，原来是一大片墓群，在这片戈壁沙丘之中，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墓冢，有前代的，有今人的。这些墓没有封土，表面看来就是一片戈壁，有些地方隆起一些。墓室都是建于地下的。

由于是阳光灿烂的白天，几人胆子也大了，又参观了几处墓冢，既有平民的，也有官宦的。由于此地天气极为干燥，墓冢中的人及物品都保存得很好。

“咱们不要打搅他们了，快回去吧。”看久了，邵瑶还是觉得不舒服，不想再看下去。于是他们跟着黑雕骑马往回走。

在马上，阳光下，邵瑶将昨天夺得的长刀取出来观看，这刀十分坚韧美观，刀身上有如行云流水般的花纹，脉络如丝绸般光泽夺目，刃口锋利异常，还装饰有珐琅、金银错丝，真是映日生辉，望之则令人生畏。

“这是什么刀啊？怎么大食人的刀如此锋利？恐怕丁纪元的刀都及不上这刀。”邵瑶仔细翻看，啧啧称奇。

“这是镔铁刀，大食及波斯、天竺都有这种刀，用镔铁铸成，有特殊的工艺，不外传。丁纪元的刀也是镔铁铸成，恐怕是西域产，而非来自波斯诸国。”竹笛公子对这个一点也不陌生。可是如果西域诸国及大唐也能大量生产这种刀该有多好。

林一孔要看，邵瑶递给他去看，他也是翻来覆去地赞不绝口。

“下回再遇到他们袭击我们，我也夺一把。”林一孔说。

“那你就利害了，一只铁手，一把宝刀，所向披靡，哈哈。”邵瑶笑道。她在竹笛公子身边时，似乎格外乐观一些，才经历了那么危险的场面，此时她就能开起玩笑来。

边走竹笛公子边跟大家嘱咐：“我仔细想过，咱们着唐装太招人眼目，是以一路之上总有人堵截暗算我们。回去后我们全都换成粟特服装，这样比较隐蔽一些。”

“粟特人穿什么衣服？”邵瑶问。

“粟特人一般穿白衣，多夹绿花，戴尖顶虚帽，也有卷檐虚帽。不过男子要剪发齐项，女子盘髻。”他简略的说了下。

邵瑶有些失望：“啊，男子要剪发呀？我已经看惯了你长发束顶的潇洒模样，剪发会不会很难看啊？”

竹笛公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平板着脸说：“漂亮的人怎么都漂亮，我是仙，不管是剪发还是长发，都会飘逸潇洒。”

林一孔直感动一阵恶寒，他打了个寒噤，催马朝前跑去。邵瑶做了个鬼脸，羞他：“咦，你也真敢说大话。”

竹笛公子宝石般的黑眸璀璨夺目，仍然面无表情：“我只说真话，不懂谦虚。”

“好吧。”邵瑶投降，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三人跟着大黑雕朝前赶去。

路上路过柳中城城堡，这里人烟驼马稠密起来，城极为险固。竹笛公子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汉朝时的王室住地，也是丝路商旅的必经要道。”

邵瑶看着来来往往的胡商道：“果然商旅很多。”

竹笛公子望了眼那些胡商再说：“他们都是往来贸易的兴生胡，未入唐籍，还有很多胡商多年贸易之后定居于唐境，取得了唐籍，也有的承担了唐的劳役兵役等各种赋役，与唐之百姓相同。”

“对了，咱们去买把刀鞘吧，毕竟剑鞘对这镔铁刀来说不合适。”邵瑶摸了摸腰间的宝刀提议道。

“好！”竹笛公子赞同，三人一雕往柳中城而去。他们买了适合镔铁刀的刀鞘挂在腰间，回头骑马回到交河市场，再买了粟特人的装扮。

这次回到伊吾郡，林一孔向大家说了这次的遇险，丁纪元直摇头：“你们两人只要一单独出门就会遇到危险，那还到处乱跑什么啊！”

邵瑶将腰间的镔铁长刀拿出来在丁纪元面前炫耀：“我们这一趟也没白跑，瞧，我也有把宝刀了，看看别起你的刀来是不是强一点？”

丁纪元眼睛一亮，几步奔过去拿起她的刀细细鉴赏，连连赞叹：“真的不错啊，比我的还好，我的刀也是上次来碛西时得的。”

邵瑶将竹笛公子的建议跟大家说了，大家都分头去买粟特服装，他们先买的就首先装扮起来。

由于少女的发型是梳五辫，所以邵瑶把头发打散编为五辫，左右各两辫，脑后一个大辫，她的玉蝴蝶则收了起来。

她的男衣平巾帻也收了起来，换成窄袖对襟邵衣小衫长裙，穿上长筒乌皮靴，腰身细小，线条流畅，特别俏皮动人，她自己也自恋地转了一圈，小辫划成一道圆弧。

她身着这身新衣，一蹦一跳地去找竹笛公子，敲了敲他的房门，“进来！”里边喊道。她推门进去，刚好一个理发师夹着包裹跟竹笛告别：“再见，下次理发还来找我！”他越过邵瑶走了出去。

邵瑶抬眸向屋中间一看，立刻看直了眼睛。面前的竹笛公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一头油黑丝滑的浓发从脑后垂至颈项，衬托着那张轮廓优美的脸更加刚毅，眉骨分明，黑眸深邃，鼻梁高挺，英气勃勃。

白邵锦边的翻领紧袖衣，外罩黑绒金边对襟及膝长夹衣，白练裤下是长筒乌皮靴，腰系万钉宝钿金带，佩着才得来的长刀。看起来挺拔威武，气宇轩昂，真的有王子风范。

见到邵瑶进来，竹笛公子稍微有些不自在，他随手将放于案上的尖顶卷檐虚帽戴上，笑问邵瑶：“怎么样，看起来还行吧？”

邵瑶看痴了去，双手交叉在胸前，满脸崇拜的样子，清眸闪亮：“哇，好俊雅的郎君！”

竹笛公子脸微微红了红，走过来扶住她的双肩也颀赏了一下，点点头：“嗯，你换了个形象了，很可爱！不过粟特人还以香油涂发呢，你的发质很好，不必了，而且你自身的幽香如果被外来的香气盖住倒不好了，这样子人见人爱，可别被人抢走了。”说起来，他就微微靠近，很想将她揽入怀中，闻一闻她特有的幽香。

邵瑶有些羞窘，微垂了头转过身去，恰好看见林一孔回来了，她忙打开门奔了过去，捂着嘴直笑：“鬼头啊，你这剪了发换了衣，倒像个波斯故事里的巫师了！”

林一孔愁眉苦脸地：“我这回了中原后，得多久才能把头发养起来啊？这形象回中原还怎么见人？”

丁纪元领着儿子刚进门就听到了这话，笑呵呵地说：“你还愁什么？你原本就没法见人，不然也不用总戴着面罩了。”

林一孔不服气地回瞪他一眼：“瞧你得意的，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俊美之极，盖过你！”

大家都哄堂大笑。大灰早就从屋中跳了出来，奔向小猴，可一见到换了衣服没了发髻的小猴，它跑到跟前戛然止步，不敢向前。小猴向它张开怀抱，大声说：“大灰，是我，小猴，快过来，我剪了头发而已，以后还会养起来的。”大灰听出了他熟悉的声音，嗖地跳进他的怀里，吱吱地叫着。

林一孔这时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丁纪元，他的三缕须髯还在，半长的头发披散的脑后，怎么看怎么别扭，那身白底绿花的素衣穿在身上也显得不合他的气质，他还是着道袍最稳重。林一孔立刻笑弯了腰，指着他捂着肚子连声说：“哈哈哈，你还说我的没法见人，你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就你这样，不伦不类，连行动都不自然了，你先好好笑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