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石国的罪人

只能说他野心膨胀。胡邵瑶蹙眉对刘青云说：“锡尔河流域的石国在拔汗那王国西部，一向对唐极忠心。高仙芝怎么会以石国无藩属礼而屠之呢？且手段又那么卑鄙，假意与石国约和，再率兵袭击，既俘虏了石国王及其所统部众，更杀其老弱。就算石国王无礼，石国中应有不少亲唐之臣及百姓，怎可屠城？更不可原谅的是，高仙芝还掠得石国瑟瑟十多斛，黄金数橐驼，及其余口马杂货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高仙芝不是我认识的高仙芝，他这是怎么了？”

刘青云不知说什么好，连安慰都无从安慰起。邵瑶进屋去，竹笛公子已经被丁纪元救醒，双泪长流，泣不成声，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颤抖着。

邵瑶坐在他床边劝慰：“竹笛公子，也许传错了情报，等我们再探查一下，你不要这样，会气坏身体的。”刚才她还对竹笛公子冷若冰霜，如今反了过来，她对竹笛公子心疼不已，竹笛公子则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竹笛公子胸口剧烈起伏，气愤难抑，他悔啊，为了儿女私情丢下石国不管，如今国都破了，他是石国的罪人！

邵瑶从没见他哭过，不忍见他伤心若此，伸手替他拭泪道：“竹笛公子，再怎么样你也应该保重，我们……”

竹笛公子猛然拍开她的手，眸带厉色哑声道：“我明白葱岭外诸国，包括乌浒水域诸国及我们昭武九姓诸国被纳入大食的势力范围让大唐很不爽，但我们小国有什么办法？大唐又不能出兵支援我们，我们石国直接面对大食的威胁，孤立无援。即便如此，石国也不想完全失去与大唐的联系，最近不都在朝贡吗？就算那俱车鼻施对高仙芝无藩属礼，不是还有伊捺吐屯与其他亲唐的人吗？这都能成为屠城的借口？亏我还对高仙芝抱有很多好感，也十分敬慕他，以为大唐有他在，石国可以无虞了，结果石国没亡于大食，却亡于我们倚重的大唐！”

邵瑶轻轻说：“你没看完信，下面说了，伊捺吐屯已经被那居车鼻施杀了，所有亲唐势力也被那俱车鼻施剿灭。你对他们使的林氏内功心法已经失效，才使石国发生剧变。”

竹笛公子大叫一声：“啊！”又心痛得晕了过去，他的伊捺吐屯叔叔啊！丁纪元赶紧再救治，又施针又按摩。

站了一屋子的人，只有萨珊在压抑地抽泣，林一孔揽着她的肩低低地安慰她。

此时萨珊也忍不住发出了抱怨：“石国一直是西域抵抗大食的最积极的力量，也最诚于大唐，积极应对大唐的调遣。连莫贺咄吐屯都战死在与大食的战斗中。开元二十九年石国向大唐求援讨伐大食，大唐都未应答，石国独自承担着大食的重压，就算如此，依附了大食的石国正王也还是向大唐朝贡的，至于因无藩属礼而屠之吗？”

邵瑶无言以答，本来西部有突骑施在，也帮着抵挡了大食的东进，然而唐将盖嘉运介入突骑施黄、黑姓之争，征石国、东拨汗那、史国三属国支持黄姓，讨伐黑姓，削弱了突骑施的力量，如今又灭了石国，这如何说得过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邵瑶仔细想着，根据她这些年来对大唐周边情况的主动学习，天宝三年灭黑姓突骑施高仙芝是参与了的，并且立了特大战功，因此而被提拔。难道他不知道这之后大食的势力不受遏制地向东渗透吗？按说高仙芝战后应该反省的，然而这次他又灭了内部还有部分对大食抵抗力量的石国。戴林甫是安西大都护，讨伐石国戴林甫事前一定知情，他是高仙芝的上级，那么可能是他指使高仙芝如此做的。

而戴林甫为什么要如此做呢？因为唐的老对头大食这一年比较乱，他们自己内部发生了战争，黑衣大食也就是阿拔斯王朝上位了。也许戴林甫想趁大食无暇他顾之机把依附于大食的前属国收回。他的情报告诉他，现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是大食册立的，而原来的正王伊捺吐屯先被降为副王，后来被害。

在戴林甫看来，石国就是属于大食的了，必要灭之，看那阴狠的手法，颇似戴林甫惯用的手段，他指挥下属高仙芝如此执行，一定是这样。

然而戴林甫想趁此收复属国没什么错，然而他选错了对象，在以前，石国是大唐坚定的支持着，灭他们实在是太绝，应该另选对手。而且手段太辣，没有详细了解石国内部形势便不加区别地屠城太让人寒心。

邵瑶如此分析着，不管分析出什么结论，这个惨烈的结果都不能挽回，那些无辜的人命也无法救回。她还依稀记得乞寒节上看到的一张张普通百姓欢笑的脸，还记得一大片支持竹笛公子的男女老少热切的面容，还有那些亲唐的老臣……她心痛啊。

竹笛公子再次被丁纪元救治醒了过来，他脸上那悲痛到极点的神情令邵瑶不忍直视。

竹笛公子泪如泉涌，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哑痛苦地自语：“我都做了些什么！真是混蛋到家了，如果我不丢下石国，不丢下我的责任，伊捺吐屯叔叔就不会被害死，石国就不会追随大食，也不会被灭国。都怪我只顾儿女私情，全忘了自己的石国王子，知道高仙芝去打朅师国，与石国距离那么近，我也该亲自去参与的啊，光打探情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他是那么声嘶力竭，邵瑶怔怔地盯着他，他这是在怪自己太迷恋她而误事了吗？如果不是她，就没有这场悲剧，他一定在怪自己红颜祸水。如果他爱的是康茵，那么他便会一直是石国正王，康茵是王妃，他会带着石国越来越强大，就不会有这样的惨剧。如此看来，连邵瑶都不能原谅自己。高仙芝有负于他，戴林甫有负于他，大唐有负于他，她邵瑶有负于他。现在竹笛公子与大唐有灭国之深仇大恨，他还会再要她吗？

本来邵瑶出于自尊自负，刚才还在把追上门来的竹笛公子往康茵怀里推，如今推测他有可能真的不要自己了，邵瑶又有着无比的恐慌。

竹笛公子几乎把自己的头发都扯掉了，他突然从床上站到了地上，披头散发，目光狂野地盯着邵瑶，邵瑶心脏紧缩，不知他要说出什么话来。

“我要回长安，带上我的秘密部下赶往西域，与高仙芝绝一死战，如果杀不了他，就让我死在他的剑下！”他说着状若疯魔地往外冲去，谁都拦不住，挡了他一下的张嘉利与陆安阳都被撂倒在地。

原本张嘉利与陆安阳对竹笛公子都是又嫉妒不已，他得到了邵瑶的真心。然而此时，儿女私情与国恨家仇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反而同情起了竹笛公子。

邵瑶奔出去扯住他的衣袖，含悲忍痛道：“竹笛公子，你这么急着走，难道不要我了吗？”

竹笛公子厌恶地瞪视着她，甩开她的手吼道：“你这个大唐妖女，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灭国？滚！别逼我杀你！”

如此无情的话从他口中吐出，邵瑶顿时石化，她的心中有一种严重的失落和闷疼。他们之间的关系真到了这种地步吗？他要杀她！她的心如钝刀在一片片切割，痛得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一向俊逸出尘的竹笛公子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奔下黄山。

林一孔、丁纪元、刘青云、张嘉利、陆安阳都奔了出来，同情地围着邵瑶，看她大睁着失神的双眼，望向竹笛公子消失的方向，刘青云劝道：“邵瑶，寒冬腊月的，外边冷，回房去吧。”

邵瑶突然说：“高仙芝要回朝报捷，我要去长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亲自质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也往山下冲去。丁纪元慌忙回屋拿了她的绿绫披袍出来追着喊：“邵瑶，别这么急，天这么冷，加点衣服！”

刘青云则追上了她，死活拽着她说：“好歹你打个包裹，拿上武器，带些银两，邵瑶，冷静一点。”

在大家的劝说下，邵瑶终于答应第二天早，头一天做准备。丁纪元与林一孔、萨珊都要跟去，邵瑶不允。她说：“丁大郎，这次石堡城之战你跟小猴已经辛苦了，这次不要再跟去，我不是去玩，不希望人多。”她一定不答应，再加上目前小猴与大灰都跟狮子玩得好了，小猴也一定不想远离，丁纪元只好算了。

林一孔道：“我是一定要跟着的，你是我的恩人，我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别忘了我是跟班。”

邵瑶也只摇头，她只想一个人。萨珊道：“我也要去长安，我的国没了，我总得去弄个明白吧。”

邵瑶不忍拒绝萨珊，她的悲痛不亚于竹笛公子，眼睛都哭红了，只是没有竹笛公子那么疯狂。于是邵瑶允许林一孔带着萨珊跟着自己。

一年最冷的季节，铺天盖地的雪，天寒地冻，鸟雀已不见踪影。在邵瑶及竹笛公子的心中，心中的冷更甚于天气的冷。

戴毅飞已经去衡山修道去了，就算他在长安，以如今的身份，邵瑶也不好再住在他府上。三人只好在西部坊里租了个房子住。

竹笛公子在长安总是有住处的，邵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找了他好几天都没找到，甚至动用了黄山派驻出来的联络员，他们说可能竹笛公子已经离开长安了。

以前是他追着她，而现在，她想追他而不可得。

竹笛公子想带人往西劫杀高仙芝，现在春节将近，听说高仙芝已带着俘虏在路上，不知道竹笛公子是在长安等待还是真带人去半路堵截高仙芝，邵瑶只好暂时在长安等着，竹笛公子如今情绪失控，邵瑶提心吊胆地祈祷他不要闹出太大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