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渐进的绝望（四）

一滴水从溶洞的顶部流淌下来，滴答一声溅在地上。一只巨大的脚掌踏在溶洞的底部，持续用力，地面竟然被硬生生踏出脚掌的痕迹。十米以上高度的巨大蜥蜴吞吐长舌，两只大眼睛贼溜溜地转着，一只向左，一只向右，它表现出烦躁不安，企图爬出溶洞。刚想要动作，铁链勒住了它的腰，发出金属碰撞的吱嘎声，震得人耳朵隐隐作痛。

在蜥蜴血色的腰部，被铁链强行捆住，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蜥蜴变得更加急躁，发出沉闷的嘶吼。

“快了，就快了。”

听到了主人的喃喃声，蜥蜴快速地匍匐身体，乖巧地躺在那里不再骚动。在血色蜥蜴不远处的岩石上，坐着一个身穿西洋盔甲的骑士，头盔和盔甲的结合处很吻合，连一丝的皮肤都没有露出来，在黑暗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一把巨剑随意被插在旁边，歪在地上勉强不倒。诡异的是，这把剑没有剑刃，整个剑身都被红色的粘稠物包裹住，远处看就像是一张一米宽，三米长的‘铁板’。让人赶紧更加悚然的，是红色的粘稠物微微地蠕动，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

“世界即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

骑士悠然地说道，虽然声音不大，整个溶洞都在响彻骑士的预言。和血色蜥蜴相比，骑士的体型要小很多，可他的存在感要比蜥蜴强大无数倍，只是肉眼去看都能感受得到骑士周身凌冽的寒气。

不，不止如此，连骑士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发寒，心里面有种凉气不断地往外、往上冒。

“谁也无法阻止的变化，对，变化。”

你渴望变化吗？人的每一天都在变化，你的同桌被老师替换，你的年级搬离了教室，你的成绩正在逐渐下滑，你的女友离你而去，你的身体一点点地衰弱，你的论文被人剽窃，你的大学搬离了校区，你的工作逐渐辞退，你的上司看你越来越不顺眼，你的父母走向陌路，你的、你的、你的……

不会感到恐惧吗？一丝都没有感觉过吗？所熟悉的日常以光速飞快地迁移，拼尽全力想要挽留的一切，最终还是要放手，彻底地丢弃。

不可逆转的变化。

“再等等，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快了。”骑士如同不动的磐石，只有声音传递在空气里，震动着，证明骑士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在生与死之间，骑士正在分界处，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的位置上。蓦地，骑士抬起头，从头盔的缝隙中爆炸般地响起低笑声。笑声的音量不断增高，盖住了水滴声，盖住了嘶吼声，充斥了溶洞的全部。整个世界都是骑士疯狂的笑声。

那笑声，似乎是在做最后的祷告，充满了忏悔和决意。

……

“你可以离开了。”守卫打开了密室的门。两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但对于在黑暗中不知日夜的人来说，时间也许会变得格外漫长。守卫体会过这种感觉，在一次犯错中被关了禁闭，只是一天，那是她经历得最难熬的一天。没有声音，没有光，也不会与其对话，有的，充其量不过是递饭口一次又一次的食物，连吃还是没吃都不会管你，没有厕所，也没有任何娱乐。

就算在里面暴动亦或是自杀，在时间未到之前都不会开门。

奇怪的是，郭嘉从来没有尝试说过话，更不要提什么暴动了。她对他不由得产生出了好奇，守卫悄悄查看过，每次递过去的食物都有好好的吃下去，连会不会有毒都不犹豫。她见过无数的男人因为忍受不了黑暗和漫长的时间而自杀身亡，而这个男人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是软弱无力的无能力者罢了。

她走进密室，看到郭嘉一动不动，还以为他没有听到她的叫声，或者以为她是幻觉。也有人会被逼疯的，守卫见得多了。

“那个，郭、郭什么来着……”

“郭嘉。”

从床上传来从容的回答，声音中带着温和的语调，一点也不像是囚犯，更像是翩翩的贵公子。守卫讶然地望着他，郭嘉站起身，对着她微笑得地说：“到时间了？”

“啊，啊。”

“多谢了。”他自然地说道，语气更像是在问候帮助他搬东西的邻居。郭嘉向正门走去，守卫下意识给他让开了道路，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好像她怕了他一样，守卫暗骂自己一句，想要给这个可恶的男人找点麻烦。

郭嘉偏巧回过头，柔和地看着守卫的脸，透彻的目光中隐含着鹰的锐利，让守卫一时竟然无法有下一步动作。

“你知道象棋吗？”

“象棋？”守卫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姑且点点头，她的记忆碎片告诉她小的时候居住在西伯利亚，后来因故去了中国，也了解一些这个东方国度的历史和文化，象棋是其中最普遍的棋盘游戏，虽然不比围棋出名，也有将棋、西洋棋等相似的棋类游戏，不过象棋相对而言要简单直观一些，也更加通俗易懂。

郭嘉笑了笑：“象棋谁都会玩，学起来很简单，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但真正要把象棋玩得透彻，这看似不入流的游戏却非常非常难。看似只是普通的棋盘游戏，实际上是一场残酷的厮杀，每一步都代表着无数人、无数兵种的性命。想要玩明白，就必须俯视全局，料敌于先，计算每一步的可能，甚至把一不小心从手里掉落棋子的意外都要计算在内。”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郭嘉耸耸肩，他迈出密室，外面有另外的领路人带他离开这里，所以郭嘉的话也没有说完。守卫茫然地看着密室，眼睛缓缓地眯成一条直线。她快步走出去，从蜡台上拿下来一根蜡烛，借助着火光重新回到密室。

她震惊地望着地面。因为是在地上，所以密室的地面是土。原本完全的地面被密密麻麻地划成了无数相互重叠的棋盘，角落处还扔着一根小木棍，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每一步棋都被画好走法，又被另一个棋子颠覆。整个地面错乱无序，守卫看来却感觉身处无限杀机。

守卫注意到，每一个棋局都非常奇怪。她尝试性去寻找记忆碎片中有关象棋的知识，然后与地面的情形对照。她发现，不管是哪一个棋局，都没有‘将’和‘士’，仿佛它们不存在一般。

为什么？以守卫的能力她想不明白，她只能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无聊时候他玩的小把戏，借以逃离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因为将和士还没有合适的位置。”郭嘉暗暗地说道，他用手挡住眼睛，两天后的阳光有点刺眼。身后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自由了。在她们眼里，恐怕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是附赠品，所以她们没有丝毫地考虑过，也许郭嘉会有机会再回来。

两天的时候，足够他搞清楚接下来的步法。如果说正面作战是狐狸的战场，那么作为他的‘士’，情报战便是郭嘉的舞台。

“一切的可能都已经计算好了。那么，狐狸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

被郭嘉念叨的狐狸，正坐在一间酒吧里摇晃着木制的大酒杯。他还真没有想到，人类的创造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连这种地方都能出现。也是，公交车都可以做嫖妓的场所，还有什么做不到。

在一个简陋的大厅里，散落着脏兮兮的座椅，绿色、红色还有黄色的不明液体盛在酒杯里，地上还有人吐过的污浊痕迹。狐狸比较倾向于绿色的酒汁，因为它除了腥气之外，和记忆中啤酒的味道很像。他第一次喝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即便这样，坐在这里就有安全感，要比一个人置身在令人作呕的气息中好得多。

坐在酒吧里的人很多，可以说龙蛇混杂。通过两天来的观察和试探，狐狸基本上认识了几个比较有势力的家伙。比如说在据点间贩卖情报的情报贩子，还有黑市的交易商人，甚至偶尔也能见到猎人公会的人来，可以说，酒吧算是据点内人口流动最频繁，见到重要人士频率最多的地方。

“嗨，小兄弟，你在等人吗？”

一位穿着像是水手服的汉子过来拍拍狐狸的肩膀，狐狸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迟疑地点点头。

“嗯，没错。”

“我就说，我记得你烦躁不安地进了这里，然后就像住在这里似的。怎么，看到这里很好了？”

汉子随手拉过椅子，坐在狐狸旁边。狐狸抬头灌了一口酒，难以忍受的腥气在嘴里弥漫，他像是自虐般地吞在肚子里。

“这里是据点内部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与其到处乱跑，不如在这里碰碰运气。”狐狸想了想，把泄露情况的可能降低到最低点。学会套话，和学会不被人套话一样重要。必须把真的说成假的，把假的说成更假的，才能让人相信，狐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个同伴走丢了，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是有时还偏偏需要他。”

外面巡逻的战斗成员陆续有一些，狐狸不想跟他们撞上，说不定会惹麻烦。被马丁遇到和被甘罗遇到是两回事，马丁是他不得不暴露目标，但是……甘罗的话，狐狸想起那个彪悍的少年，他一定会怀疑他的，询问他是怎么学会生存的技巧。说得越多，越容易触碰不能说的底线。

敌不动，我不动。

所以他躲在这里，看似毫无作为，实际上就是最大的作为。

“怎么？同伴很重要，是逃走了的吧，把你抛弃了。”汉子自顾自地说道，似乎把狐狸误会了，狐狸没有想要辩解，顺着汉子的意思回答。

“啧，就算是小猫小狗，养了一阵走丢都会很心疼。说点别的吧，最近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吗？越爆炸越好。”

“当然有！”汉子大声地说道，把周围一些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狐狸暗暗皱了皱眉毛，如果汉子说不出来什么，他就必须移开，走到角落去中了。他不愿意当做吸铁石，什么东西都要惹上身。

“今天又有一个据点被攻占了，这个消息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