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寅吉的棋局

CHAP 141 寅吉的棋局

“死女人。”曹岳突然喊了我一声，朝我招手。我犹豫地望了一眼正在和王青云低语的寅吉，就走到铁笼边，望了眼铁笼里邋遢憔悴的男人，很快低下了头。他望着我，急促地说道：

“我……明天就要死了，快快活活地死了……当然……当然我不指望你会因此为了……为了我而流泪……不过，能趁着现在和你说一些话也是好的。恐怕……再不会有和你告别的机会了……”

男人异常低沉的声音很令我感到压抑，而且觉得心酸溜溜的，好像有点难过，因此，此刻在我心底翻滚的关于那两张“破旧的、却被一口吞下”的信纸的疑问遂堵到了我的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抬起眼睛看向男人，他却一下子涨红了脸，立刻扭过了头。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本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此时此刻，真正需要被人怜悯的可不是我！哈，也不可能是我！”

说到末尾，他忽而古怪地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这一次，我又捕捉到他眼底那种异样的复杂的目光。

为此，我的压抑感加剧了，感觉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然而，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说点什么，但是，男人却抢在了我前边开了口：“死女人，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想来，卫红衣一定把那件事告诉你了。而且，她恐怕也做了猜测，说那件事是一个关于你的秘密，是吗？呵呵，她没猜错，事实就是如此。但是，现在，这个秘密注定要随着我同赴黄泉了！虽然，准确地说，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你……”

他突然停下来，用愤恨、鄙视又仿佛带着挑衅的眼神望了一眼八仙桌旁正与王青云、卫红衣说话的刘寅吉。后者很快会意了这个眼神，站起身，走到铁笼边，旁若无人地搂住了我的腰，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歪着头，对我笑嘻嘻地道：“小离，这么早就来兑现你的承诺？”

在寅吉帮我安排与我的右护法见面之前，我就承诺过，说之后会将关于师父留下的金矿地图的事一五一十地悉数告之，不过，我并没有与他约定具体兑现这一承诺的时间。或者说，本来，我就不打算要践行我的这个承诺。要知道，对恶人，是不需要讲什么诚信的。虽然这么做，有时会非常危险。想到这儿，我冲寅吉甜甜一笑，既不回答也不吭声，打算就这么敷衍过去，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不容易被轻易地敷衍过去。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说，那么我只能把你一大早的出现会意成另外一种意思喽？”说罢，寅吉朝我飞了一个暧昧的眼神，笑道：“其实……我也很想你呢，要知道，金陵小木屋的那一次……至今令我销魂呢！”

曹岳突然抓狂起来。“死女人，你听着，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你要记着，你这辈子，一定都不能再和这个……这个无耻的男人有任何的牵连！你一定要记着……”

话音未落，王青云抓着一碗凉茶大步走上前，将凉茶连带茶碗都一股脑儿地砸向了曹岳。

曹岳连忙侧身躲闪，然而却一脚踩上了笼内地板上的一块碎瓷片，整个人仰天摔了一跤，等他后脑勺着地的时候，凉茶里泼洒出的一些茶叶正好掉在他两边的脸颊上。见状，王青云拍手大笑。寅吉也在一旁搂着我，笑得眯起了眼。只有背后的卫红衣在两个男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又开始小声地抽泣。

“小离……你怎么一直皱着眉？不开心么？难不成你现在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你和他曾经的如胶似漆？”

寅吉说“他”的时候，怒瞪了一眼笼中人，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猛抽了我一个耳光。刚打完，他就一下子松开了我，任由我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铁笼外的地板上。地板上的一块碎片嵌入我左肩的伤口中，汩汩的鲜血仿若小溪般往外涌。我挣扎着半坐起身，一手按着肩头，与此同时，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寻找八仙桌上的烛台。烛台上只有半截快燃尽的蜡烛头——噢，这一瞬间，我竟忘了，此刻是白天！啊，多么美好的白天！

“说！他……也就是无风，这位大元帅，还有你现在那位被关在‘思月楼’里的‘邱漠然’，你的这三位入幕之宾当中，你最钟意谁？谁的技巧更令你满意？还是说，比起他们，你更加地怀念……嘿嘿，毕竟，你知道的，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女人对她的第一个男人都是难以忘怀的……所以，按照这种说法，小离，现在我在你心里的排名，是不是更加靠前一点呢？”

寅吉冷笑数声，蹲下身，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然后把头往我的唇边凑。这时，曹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刘寅吉！你不能这样对她！你……你这个畜生！”

“畜生？人本来就是畜生……譬如说，我是公畜生，她是母畜生，以后……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一个小的……小畜生在这里啦！”寅吉用力搂着我的左肩，瞟这我的小腹道：“小离，你也知道的，金陵的小木屋那次，我可是很努力的……”说罢，放声大笑。

“不不不，不可以！死女人，你给我听着，你们绝不可以有孩子！绝不可以！”

似乎是不耐烦曹岳的叫嚷，寅吉将我拉起身，拽着我的胳膊往八仙桌旁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朝身后的王青云使了个眼色。后者登时会意，随即，铁笼里的男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跪在八仙桌旁的卫红衣的脸变得煞白。她看也没看我和寅吉一眼，就膝盖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往铁笼的方向移动身体。我很想回头张望去看看铁笼那边的情景，但是寅吉搂着我肩头的手一下子移到了我的咽喉。虽然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但是他眼底阴沉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在用眼神威胁我，我要是敢回头看一眼，他就会掐断我的脖子。

好吧，好奇是一回事，小命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年头，没必要为了好奇而丢了小命，是不？想到这儿，我就乖乖地配合了寅吉的脚步，走到桌边。寅吉坐在一张圆凳上，并拍拍大腿，示意我坐到他的腿上，我不肯，他就抬手朝铁笼那边的王青云做了个手势，下一刻，曹岳又接连发出几声惨叫，卫红衣的哭泣声也变得愈加悲伤。我无奈地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寅吉的身旁走了一小步，正要顺从这一屈辱的要挟，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殿下，”紫岩站在门外叫道，“我刚刚在院子外边抓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寅吉仿佛没听到紫岩的话，他坐在凳子上眯着眼，依旧用灼热的眼神打量着我。

他前倾了身体，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我想挣脱他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小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局势……你总不会看不清吧。”

我不吭声。

他轻叹了一口气。“你还在怪我？怨我？恨我？我……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不住我自己对你那些野男人的嫉妒。是的，我发了疯似的嫉妒他们，嫉妒他们跟你亲近。小离，来，过来，让我瞧瞧，刚刚我有没有把你打痛？我这儿有上好的化瘀膏，来，让我给你抹一点，好不好？要知道，我正是因为太在乎太在意你，所以才会对你发脾气的！来，不要生气嘛，就原谅我刚刚对你的粗鲁，好吗？就当看在……看在我们可能已经有了的宝宝的份上，好不好？”

我立即浑身哆嗦了一下，并且下意识地两手捂住了小腹。天哪，可能吗？金陵小木屋的那一次……可能会让我再次怀有他的孩子吗？噢，不不不，千万不要！绝对不要！不过……不过，这种事又岂能是我控制得了的？而且……而且我最近的胃口好像变得很差，有时候一整天都不想吃一点东西。哦，可能吗？苦恼之余，我伸出手指对着脑门以及额头的碎发一阵乱挠乱抓。

“殿下，殿下，你这会儿有空吗？若是没空，我就带着这个丁七先退下了。”门外紫岩的声音再度传来。

“丁七？”寅吉一下子瞪大了眼，脸上刚刚望着我而产生的专注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狡猾的笑容。这个笑容仿佛是在说：“丁七呀，你来得可正是时候哩。”寅吉扭过了头，朝王青云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上。王青云会意，片刻后，从楼上带下了“瘦猴”。

“瘦猴”走到寅吉跟前，低下头拱手作了个揖，从怀里取出一个腰牌，双手托着，呈向寅吉。寅吉用下巴朝王青云抬了一下，王青云走过来查验了一下腰牌，朝“瘦猴”竖起了大拇指，冷笑道：“嘿嘿，还是你们正义帮厉害”。接着，王青云才递给寅吉一个肯定的眼色。寅吉这才向“瘦猴”淡淡地点了下头，做了个“你可以退下”的手势，打发他离开。自始至终，寅吉都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是在和“瘦猴”表演一出哑剧。

在目睹“瘦猴”那逐渐在眼前缩小的背影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瘦猴”后腰处插着的一把匕首——那正是寅吉的匕首，涂抹了卫红衣新研制出来的毒药“血债血偿”的匕首。曾经在吴县的平安客栈，寅吉就将这匕首上的猫眼石抠下来赏给了“小铃铛”，并且用这匕首残忍地弄死了一只和他亲近的猫。

但是，现在，这把匕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瘦猴”的身上呢？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想下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瘦猴”一瞧见被紫岩揪住领子脸色苍白的丁七，就亲热地笑了起来，“哎哟喂，紫岩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瞧，自己人还搞自己人呢！再说，小七不仅是我们自己人，还是我的好兄弟呢。你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殿下呀？”

丁七看上去十分焦急，这个曾经在刘庄总爱眯着眼的、神情懒散的少年这会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瘦猴”，仿佛在看一个救星。“就是就是，‘瘦猴’哥和我真的是兄弟，好兄弟！我就是来找他，找他有急事的！”

“殿下……你看这……”紫岩在门口朝门里探着头，嗫嚅道。不过，这一次，寅吉好像又没有听到紫岩在门口的呼唤。寅吉站起身，拉住了我的胳膊，暧昧地冲我眨起眼，道：“我们到楼上去抹药，好么？”

这时，铁笼里的曹岳发出一声狂吼，“死女人，你不许去！刘寅吉，你这个不要脸的——”

王青云的冷笑把曹岳打断：

“大元帅，你省省吧……现在你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先操心你自己吧。嘿嘿，难不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元帅’？啧啧啧，瞧瞧卫姑娘，瞧瞧她这副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真是可怜哪……喂，紫岩，你站住！眼睛往哪儿长？怎么没一点儿眼力劲？没看到殿下正要……嘻嘻……正有要事要办？喏，就这个丁七，你就交给‘瘦猴’吧，这里边的事嘛……你就毋须多管啦。喏，这点小意思，你拿着，一会儿得空再带着那个瘸子出去乐呵乐呵吧。哎，等等，我听说，那个瘸子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偏好，是吧？嘿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来来来，紫岩，你和我说说上一回你们出去的情景……”

门再度“吱呀”一声响，“瘦猴”领着丁七匆匆离开，这两人压低了嗓门说了几句话。尽管我竖着耳朵，却只听清了“扬少”和“腰牌”这两个词。

“腰牌”？是的，正因为裘恨天前段时间封锁了走廊的出入口，因此，要想离开或者进入走廊都需要可以通过关卡的腰牌。所以，现在可以基本肯定……丁七是为了来拿腰牌才冒险潜入这里的。不过，他拿腰牌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主子。哎呀，我刚刚怎么没想起来，云扬的那块腰牌被耶律燕拿走了，因此，云扬要想离开走廊远走高飞，他就需要这样一块必不可少的腰牌。而要想得到一块通关的腰牌，还有什么人能比接近裘海龙的“瘦猴”更方便呢？所以……如果此刻，有人能跟着急需腰牌的丁七的话，那么顺藤摸瓜的话，就能……蓦地一下，“瘦猴”腰后斜插的那把匕首的影子突然之间在我眼前呈现并逐渐放大，想到这儿，我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最后，我的理智回归，并且告诉我：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第一时间去通知我那个死脑筋的右护法，通知他赶紧去救可能被暗算的人。是的，哪怕仅仅是可能发生的暗算，也应该去看一看。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此刻的我又该如何脱身呢？

咬着牙，我转动着眼珠，看到了正冲我眉开眼笑的刘寅吉。

“小离，你在想什么？干嘛心事重重的？别担心，别担心，凡事有我……我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天底下唯一能欺负你的人只有我，不过，这种欺负却是另外一种……嘻嘻，小离，给我生个儿子吧，我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儿子，我要他继承我即将唾手可得的天下……小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噢，小离，你简直不知道，你柔顺时候的模样有多么吸引人……”

就在寅吉张口咬住我一边的耳朵我失声叫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贾老六的声音：“夏姑娘，你在这儿吗？玉树先生找你！”

为此，再一次，我在心里对这个贾老六充满了十万分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