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四大忧心事

CHAP 143 四大忧心事

我从“如来居”出来，由贾老六与两个东洋武士护送着回到“浮云阁”西厢房我的房间，已是午后，早过了午饭的时间。虽然我不饿，没有什么胃口（一想到没有胃口有可能怀了寅吉骨肉的这件事，我就愈加心烦意乱，焦躁不安），但看到桌上摆着一碗还带着余温的牛肉面的时候，心头还是涌起一股暖意。

牛肉面自然是我的右护法让人送来的，虽然他目前被裘恨天看管得很严，但是估计巴结他的人肯定不少。因此，一碗牛肉面自然是小事一桩。然而……然而，我该怎么样才能与他再见一面呢？云扬的事显然已经到了节骨眼上，如果……如果再耽搁的话，想到这儿，刚被我抓起来的筷子又被我丢开，不过，真正说起来，云扬，也就是萧卷云的事，还属于无晴个人的感情，虽然是一种奇怪的、男人对于男人的感情。而对于无晴虎视眈眈的另一边，也就是玉树那边，攸关的则是无晴的安危。尽管玉树在阿布面前表现的声色俱佳，一切说辞一切举动好像再合适不过，但是，事情显然不像玉树说得那样简单。想着想着，我推开圆凳，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桌子开始在屋内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我忽然停在桌边，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托着下巴，回想起方才在“如来居”玉树与阿布一番低语交谈后当时的情景。

……

玉树当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真挚又诚恳的声音说道：

“夏姑娘，其实我今天找你，找阿布长老来，就是为了帮助你提前逃离这里。因为明天……明天这儿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即使我和阿布长老，也不一定能保证你毫发不伤。”

我就问他，所谓的“腥风血雨”是否与那两门重型火炮有关。

玉树揉着额头正叹着气，一旁的阿布抢在前边说道：“夏姑娘，听我一句劝，还是让我，让帮里的弟子今晚就提前带你离开吧。至于这其中的缘由，你一个姑娘家，就别打听那么多了。总之，你相信我，知道我是左护法派来，特地护卫你安全的，你知道这一条就够了。这样，你赶紧回去做些准备，今晚天一黑，我就……”

“不，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无晴还在这里……”我冲着阿布刚用力地摇了摇头，就被这位长老打断。他用他那独有的西域口音说道：

“哎呀，夏姑娘，帮主的事你不用操心。别说帮主他武功盖世，寻常人轻易奈何不了他……就算有人想利用现在失忆的帮主，想在帮主身上图谋点什么，或者是想给我们正义帮设下什么圈套，就算这样，你也放心，有我和玉树君在前边顶着呢。你呀，一个文文弱弱的姑娘，还是趁着这会儿风平浪静的时候，早早离开得好。这样，夏姑娘，今晚我会亲自带着几个得力的弟子护送你离开。嘿嘿，区区一个土匪窝，我们正义帮还没放在眼里。不过，我只能送你出这座‘凌霄殿’，因为，这里还有些事必须我亲力亲为。但是，你放心，我们正义帮的弟子会一路确保你的安全，他们会带着你从温岭出走廊，然后翻过‘落雁山’，去到山对面的陵城，也就是我们帮派在陵城的一个分派。只要到了陵城，可以说，你就能踏踏实实地一心等着与左护法相会了。”

听到末尾，我的脸颊“腾”的一下火辣辣的，原本涌到我嘴边的那些拒绝离开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偏偏这时，玉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右肩，故意笑道：“啊呀，别说啦，阿布长老，夏姑娘脸皮薄，经不住你这些俏皮话！还有哟，阿布长老，你可别得罪我们这位姑娘，小心以后的‘枕边风’一吹，左护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言一出，我急忙低下了头，感觉脖子、耳朵根乃至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烫。下一刻，阿布已经用诚惶诚恐的声音开始向我连连赔不是。为此，我越发气恼，咬着牙，趁玉树不备，用力地踩了他一脚。玉树随即发出夸张的哀嚎，不过，即使这样，这只老狐狸也不忘揶揄我，他用一根手指指着我，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朝阿布说：“哎唷……啧啧啧……真是不知道你们左护法平时是怎么忍耐这种……嘻嘻……不过……或许左护法就是偏爱这种‘河东狮’吧……”

我再也待不下去，掉头就走。临出房门，阿布还在我背后叫了声“今晚天黑，‘浮云阁’外不见不散！”我走到“如来居”的院门口，贾老六就带着两个东洋武士跑过来，跟在我身后送我往住处走。

……

回想完方才在“如来居”的情景，我忽然觉得脑袋发胀，眼前发黑，不由双手都按住了桌面，然后软绵绵地跌坐在桌边的凳子上。一阵寒风掠过，我连打了两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了。或许是这些天，没有好好饮食，思虑太过的缘故吧。不过，说实在的，逃亡的这段时间，让我担忧的人，担忧的事太多了。它们好像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眼皮前，容不得我说一个“不”字，就急吼吼地彼此拥挤着一个劲地往我心里挤，往我心里压，往我心里填。然而，人的一颗心能容纳的空间是有限的，我哪里又能装得下这许多烦恼与不快呢？

就眼前说吧，第一让我忧心忡忡的自然是我的右护法——失忆的无晴，现在的云飞。这个二愣子，死脑筋一旦发觉他对萧卷云（云扬）的真正感情会怎么样？一旦发觉我欺骗了他，会怎么样？一旦发觉萧卷云陷入险境，生命垂危又会怎么样？至于最后一个假设，显然不是我危言耸听，而是我眼见为实并合理推断出来的。哦，“瘦猴”临走插在腰后的那把匕首，那把涂抹着“血债血偿”的剧毒的匕首显然不是为了带出去炫耀的。严格地说，这把匕首就是一种暗示，暗示着某些人的别有用心。

然而，即使我识破了这种“用心”，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焦急却无奈的心情是折磨人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就好比因为某种机缘预先得知了自己的死期，于是日复一日地惶惶不安，除了心急如焚地算时间，数日子，其余的什么也不干，只是空坐着在那儿——等死。是的，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几乎与等死无异。不过，我知道，我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对无晴的愧疚（因为我对他隐瞒了他的身世而愧疚）与怜悯之外，还来自于我对我的这位右护法发自心底的某种感情，这种感情有别于我一想到无风，就会脸红心跳的那种激动与别扭，它是一种近乎于兄弟手足乃至亲人之间的真挚情意。有时候，有些人往往就是这样：无论一个人对你做了多少不可饶恕的事，无论你当初见到他是怎样的咬牙切齿，满心忿恨，但是当此人遭遇到不幸，譬如失忆，或者当他即将陷入到某种危险的境地，譬如有可能被人算计的时候，那么，你就会一门心思地只念及此人往昔对你的好，而完全忘了他曾经的那些可恨可恶之处。又譬如说，我就属于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排在我忧心榜单第二位的要属师父的那张金矿地图与我血液之间存在的诡异的关系。虽然这几天我一想到这种关系，就好像碰到了一根尖刺似地不得不哆嗦着后退，但是，我的不去想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正相反，我的这种逃避正凸显了这种“诡异关系”的可怖。

金矿地图为什么必须要浸透我的鲜血才能在水晶球的照射下显现出地形地貌？这个问题提得有点傻，因为深究的话，不用想就能知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出于师父的精心设计。想必当初师父在设计水晶球，以及用特殊的药水在无雨、无晴和无风背后写字的时候，就是依据了我体内这种古怪的血液的特性而布置的……因此，再进一步探究的话，应该追问的就是，师父这样设计的目的何在？啊，师父……你在九泉之下可听到了我的呼唤？

不过，虽然师父的回答等不到，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本身与滇西日落山的这处金矿宝藏之间必然存在一种“隐秘的关系”。而这种“隐秘的关系”又是建立在我的血液与金矿地图的那种“诡异的关系”的基础之上的。想必当初师父就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老人家就不可能做这许多处心积虑的安排。若是按照这种思路继续推理下去的话，就推理到了我自己，并能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推论：身体里流淌着的能瞬间令火苗膨胀的血液的人有且只有我夏小离。也就是说，师父当初这样设计的时候就认为，这世上身体里流淌着这种古怪的血液的人只有我。只有我一个。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师父当初为什么会这样肯定呢？要知道，师父早就对我们几个弟子说过，说我们都是孤儿，都是被他看中了练武的资质才收入门下的。因此，若是按照师父的这种说法，那么，他老人家对我的这种古怪血液的唯一性的判断就未免显得太过武断。说不定……说不定天下之大，还会有和我一样，身体里流着这种古怪血液的人呢？没准会有一个“夏中离”，“夏大离”呢？可若是这样的话，师父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弄水晶球，弄蝴蝶水晶链，还要在无风他们背后用特殊的药水写字呢？难道师父就不怕他所有的这些设计都白白浪费，假使再冒出一个“夏大离”、“夏中离”的话？但是事实证明，师父就是这样笃定。笃定我这种古怪血液的唯一性。因此，继续推理的话，那么……那么似乎也可以说，师父对我这样一个小孤儿是相当了解的，或者不如说，师父对我的身世是相当熟悉的，因为只有站在这个推论上，师父为隐藏这份金矿地图的苦心安排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我的身世又是怎样的呢？难道我的身世也与我身体里这种古怪的血液有关……哎呀，越想越乱，越想越令我头痛，就此打住吧。

我忧心的第三件事，就是无风。哦，虽然此刻我在心底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窃喜，但是，任何除我以外的人，哪怕无意地提到这个名字一次，也会令我浑身别扭，羞恼万分。噢，这个可恶的韦不笑，难道就不能在信上多写一些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吗？难道他不知道，这种只几句话匆匆带过，泛泛而谈的说法会多么令人抓狂吗？无风的越狱，对于韦不笑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就像他说的那样，很多人无疑会将此看作“畏罪潜逃”。然而，这不是我所关心的重点。重点是，无风为什么会突然耐不住性子，离开人员、帮务都需要他整顿的正义帮？

而他应该明白，他的突然离开将会对他在帮派内的威信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他更该明白，他的突然离开将会严重破坏正义帮与金陵朝廷之间现存的“友谊”。此外，还有一点，关系到他直接利益的最重要的一点，他也不可能没有想过，那就是——他明白，完完全全地明白，他的公然越狱会触怒将他关押在天牢的盛平皇帝，从今而后，即使盛平不与整个正义帮为敌，也会把他无风的肖像与名字写在通缉犯名单的首列。因此，综上所述，无风突然离开的原因是值得深究的，而对于他此刻的安危，我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在我看来，这世上如今武功胜得了他的人也只有无晴和陆展风。而目前，这两大强敌都不可能与他相遇。再加上我这位左护法非比寻常的谋略，所以……估计，若他和小谢真的在往走廊这边赶的话，那么他们也绝不可能掉进别人的陷阱。

最后，令我担忧的就只剩下一件事——被曹岳一口吞掉的、那两张从慬王的包袱里翻出来的很是破旧的信纸。这两张信纸上究竟写了什么？难道真的像卫红衣所说的，纸上写的是关于我的某个秘密吗？而因此，获悉了这个“秘密”的曹岳才会在逃亡的路上，时不时地用那种异样的、复杂的眼神看我？真的是这样吗？

想到这儿，我揉着太阳穴，苦恼地呻吟了一声，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随即，响起了“小铃铛”的声音——“夏姑娘，大当家看你来啦！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