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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车马萧萧归去来
左骧将军府位于邯都北离皇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自李牧芝以左骧将军之尊摄政以来,这里已经成为北赵朝堂的核心所在,左央阁、天銮殿中的一切,都要从这里过度才能发至各州郡。
李牧芝平日里在养剑阁处理政事,这位左骧将军可不止武艺了得,在处理政事上,更有手段,辅政以来,还息于民、养士于田、奉老善亲、民德归厚……到这时,人们才看清,李牧芝的野心,不止于战场厮杀。
养剑阁二层楼,李牧芝处理政事的案牍就在上面。整个二层楼有铜灯十六,用的是贡天銮殿的桐油,将这里照的灯火通明,屋中焚香,燃的是渤海郡的沉木香,养神宁息的好香,周围除了四张红木桌椅,便是十几个摞满书卷的木架,还有燃着香木的铜鼎,赵国的腊月,不是一般的冷。
李牧芝听到了马车声,听到了脚步声,他处理政事的时候,旁人是不会靠近的,能在这时候过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寥寥数人。
停下手中笔,李牧芝有些茫然地看着屋中陈列的一切。桌案、书牍、铜灯、香炉……这一切好似幻梦,又好像似曾相识、溶于血脉,这都该是他的,不是吗?秦灭镐京,天下逐鹿。他们布局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一切来得如此巧合,来得如此顺利,谁又能想到,廉珂能在牟野屠齐三十万?谁又能想到,他李牧芝能以不到三十的年纪达到形意巅峰的大宗师境界?谁又能想到,单龙城、左庆义、汤伯耘、杨翼珂这些人会成长到这样的高度?
这个天下,冥冥中本来就是有天命的。他李牧芝,就是天命所归之人。
脚步声近了,李牧芝站了起来,打算取一壶热茶给来人斟上。
只是意料之外,他见到的不是廉珂、不是赵晴歌、不是杨翼珂……另外一个他本来早该去见的人,赵北笙。
赵懿薨天,作为赵懿唯一的子嗣,北笙在朝堂乃至宗室中还是有一定威信的,哪怕很多人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包括那位养心殿中住着的皇太后李文珺,但北笙的确是赵懿列在帝世族谱宗庙中的公主,她的身份,不容置疑。
哪怕是李牧芝,在群臣面前,也要对他保持一定的恭敬。
赵北笙很美,她有草原的桀骜,也有帝世的典雅,她有倾世的容颜,也有婀娜的身姿,杜少卿评胭脂榜,赵国公主北笙,列第九。
北笙穿着一件淡青色宫裙,外头披着件绒雪色的裘氅,就像是漠北风雪摇曳中的青花,凄霜孤雪、傲于天地。
正对着李牧芝,北笙停了下来,站在两尊铜鼎之间,噼里啪啦,火光香焰,映透北笙泛红的脸颊和苍白的嘴唇。
美人病娇,不外如是。
北笙没有说话,素手抬至颈端,冰凉的指间缓缓放在绳结之上,再之后,她解下了绒雪色的裘氅。
青色的泪,在她脸颊上划落。
再之后,是握腰高束的玉带。
直到,那淡青色的宫裙褪下。
玉酥高起,点绛微露,那锦兜之后,便是一片旖旎的绝色风光。不知怎地,北笙突然间停下了,泪水就那样无力地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够了!”李牧芝一声叱喝,顷刻间击溃了北笙脆弱的内心。
“放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都给,自然包括这具惹人垂涎的躯体。
“你走吧。”李牧芝取笔,没再看眼前的风光景画。
“放了他!”北笙似乎只知道这一句话,从她在敦凉山醒过来之后,她所面对的一切,便只为了这一句话。
“不可能的,你走吧。”
“放了他,我什么都给你。”北笙说着,还要去解锦兜后的细绳。李牧芝手中的狼毫夺空而来,打在北笙膝盖之上,踉跄一下,她跪了下来。
李牧芝抬眼,怒目对着北笙吼道,“赵北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要让天澜兄瞧不起你!”
北笙掩着脸,嚎啕大哭,泪如雨倾。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明明是至交,你们明明是知己,你们本来惺惺相惜,你可以不杀他啊,你可以囚禁他,哪怕在羑里,哪怕一辈子!李牧芝,为什么?为什么?!”北笙只剩下无力的嘶吼,她似乎想唤回李牧芝残存内心中剩余的良知,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也可能留下姜宸的性命。
可他还是坐在那里,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赵北笙,我告诉你,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我就能简单决定的,很多人,千万人,他们都在看着,都在操控着,你我不过皮偶,在天下看来,都是蝼蚁!”
“有人要他死,有很多人要他死,我阻拦不了,你知道吗?我阻拦不了。我也是如此……”不知为何,李牧芝在说出那句我也是如此的时候,内心中似乎放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是啊,他也是如此,无可奈何,这是天下势,不是人力能违逆抵抗的。
“你要什么?你不就是想要那张白龙帝座吗?我帮你,我帮你!我是父皇唯一的子嗣,我代表着赵国帝世,还有暗卫,你知道暗卫的,虎卫中最强的力量,比之白耳也有过之无不及,你都可以得到,只要你放了他,什么都是你的,什么都是!”
李牧芝平静地看着北笙看似撒泼一样的哀求,只是和一切都让他无动于衷,他很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多时候都要平静。
姜宸要死了,就在明天。那个风华绝代的东齐世子就要这样,在宣武门外问斩。北赵有很多士子都仰慕他,也有很多对其倾慕不已的人在为其斡旋,可他还是要死了。
这是一场交易,用生死做筹码的交易。
有人生,自然就有人死。
不是所有的性命都对等,这种价值,无关贵贱,无关贫富。
他帮不了姜宸,也帮不了这个苦苦哀嚎的女子。
“走吧,若是可能,我答应你带走他的尸体。”
原本姜宸的头颅是要送到临都的,李牧芝能做到这样,已是他的极限,同样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还有什么可是。姜宸都已经死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李牧芝起身,离开了养剑阁。
偌大的二层楼上,灯烛火鼎,映透着冬夜里最凄凉的哀切,北笙趴在地上,无力哀嚎着……
诏狱,栏铁若霜,布衾似铁,姜宸吃完桌案上的酒肉后,很平静地睡下。
凌嫣郡主府上,单龙城在灯盏下擦拭着手中宝剑,他抬头起来,望了眼凌嫣,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
那天午后,白雪还覆压在邯都霜檐之上,邯都城外蹲在田埂上的农夫抽着旱烟,望了眼压在田里厚厚的积雪,呵呵直笑。
他们看见一辆马车出了邯都,往北方而去。
一个女子在赶车,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不过她穿着素缟,隔着老远依旧有一股寒意。
而马车上,是一口金紫檀做成的棺木。
那个躺在棺木里的人,叫姜宸。
这是她追求了一生的男人,一生,一直到他躺在冰凉的土地上,再没能站起来。而她手中抱着的,是他的灵位——齐太子姜宸,文熙二十七年正月十三。
文熙没有二十七年,二十六年之后,便改年号为景泰,如今临都那边,是景泰元年,而那棺木里头,还是文熙二十七年。
后来听人说,这两马车好像去了草原,一路往长阴山那边走,那个棺木,被放在了长满青花的长阴山上。
再之后,宫里传来一则讣告——北笙公主,病薨笙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