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最后的对话

1944年11月8日的当天晚上，感觉自己大限之日就要到了的汪要求和我单独谈谈。

我与汪死前的这一次单独对话，终于解开他一次又一次在日本人面前为我掩护开脱之谜---其实在军统对他的河内暗杀之后，他就已经清楚了我的身份---军统特工。

他笑着对我说：“小高，啊！应该是小柳才对。当时在河内，那天晚上，你坚持要求我和曾仲鸣一家换房住一晚，但是恰恰就在这个晚上，军统特工就进入我之前住的房间来刺杀，----他们不会是为了刺杀曾仲鸣而来的吧！结果就因为换了房间住，让曾仲鸣代替我死了。试想----哪里会有那么巧的巧合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事前已经知道了当天晚上军统的行刺计划，那么你的真实身份也就只能是军统特工了。”

我默然无语----算是默认了吧。

虽然早就清楚我是重庆军统派来潜伏在他身边的人，但是汪却一直坚定地在日本特高课和76号特务组织面前全力保护我，甚至为此不惜和日本人闹翻脸。

他这样做，是要通过我向重庆国民党政府和中国人民证明---虽然他冒着汉奸之名出走南京组建伪政府，其实他是一直真心在为了中国的前途和命运考虑和努力的，他并没有做对不起中国和中国人民的事。

关于他作出的几次“关键”的汉奸行为和决定，他也都一一向我作了解释：

一是对于当时他到南京组织伪政府，当时他是和日本裕仁天皇、近卫内阁签订了秘密协定的----南京政府承认日本对满洲的占领和在华北的特权，但是对沦陷区的治理、管理全部由南京政府负责。----这样，由于有汪和南京政府的治理保护，沦陷区里面的中国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没有深陷战乱之苦和彻底沦为日本人的奴隶。----这就是当时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出走南京组建伪政府的根本目的。应该说，汪的这个根本目的是基本达到了。

二是对于南京伪政府向美英苏同盟国宣战，当时汪和日本裕仁天皇、首相东条英机也是有着秘密协定的----南京政府跟随日本政府向美英苏同盟国宣战，条件是南京政府要收回被外国人控制的租界，并且废出《日中基本关系协定》等中日不平等条约。----这就是当时汪同意南京政府向美英苏同盟国宣战的原因。应该说，在当时南京政府全面受制于日本人的情况下，汪的这个决定虽然理无可恕，但客观地说是情有可原的。

三是对于汪代表南京政府到日本东京参加大东亚共荣圈会议，和日本结为全面同盟关系，把中国建为日本的战争基地。当时，汪和日本裕仁天皇、首相东条英机也仍然是有着秘密协定的----裕仁天皇和东条英机承诺，轴心国战胜同盟国，日本成为战胜国之后，会完全平等地对待中国政府，不仅要归还台湾和澎湖列岛给中国，而且还许诺会把泰国和缅甸归为中国的势力范围，同时和日本一起平分印度的国土，共同开发苏联的远东地区。

汪当时想，如果轴心国最后真的战胜了同盟国，日本真的打败了美国，那么，有南京政府代表中国作为战胜国，享有战胜国的一切利益；而如果最后是同盟国打败了轴心国，日本成为了战败国，则到时有重庆蒋介石政府代表中国作为战胜国，享有战胜国的一切利益。这样一来，无论日本最终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中国都不会吃亏。----这就是汪到日本东京参加大东亚共荣圈会议，和日本结为全面同盟关系的原因。

最后，汪说：“以上就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和目的。我知道现在全中国的人都说我是中国的第一大汉奸，但是我仍然希望有人能够理解我的行为。我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我也不是一个贪权的人。我和日本人合作的确是有我自己的想法的----这个想法一定是对所有中国人有利的。我的这片苦心可昭日月！”

之后，汪把陈璧君等人叫进了房间，说他要留遗嘱，并且指名要我做记录。

我于是掏出当时汪第一次见到我时送给我的那支钢笔为他书写遗嘱。这样，由他口授，我做记录，汪留下了《最后之心情》的遗书。

汪遗书的内容主要有这样三点：

一、我死后，由陈公博继承我之南京政府主席一职；

二、南京政府必须始终以孙中山总理的三民主义为建国之根本，以为南京政府治下的人民谋福祉为最高之目的；

三、我死后，遗体必须运回南京，并且必须安葬在孙总理的中山陵旁边。我之魂魄一定要回去中国，陪侍在孙总理之侧。-----孙总理是最清楚、最理解我之人！

汪交代完他的遗嘱后便再次昏迷过去。

11月9日上午9时，美军出动150架轰炸机空袭名古屋市。陈璧君和子女们在一声声巨响和火光中，将奄奄一息的汪精卫连人带床送进地下室。

地下室寒气侵袭，加上又惊又吓，汪精卫的病情急剧恶化。到了第二天清晨，汪的体温上升到41度，心跳每分钟128次，呼吸极为困难。日本医生虽竭力进行抢救，但最终回天乏术。

在汪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掏出当时汪第一次见到我时送给我的那块手表记下了他死亡的准确时间：1944年11月10日下午4点20分。

看着汪惨淡的遗容，回想起他曾经对我的各种关心爱护，以及他一次又一次在日本人面前为我遮掩掩护的情景，我禁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我在心中不停地问----：“柳絮飞。你到底刺杀毒死了一个什么人啊？！”

一时间，我陷入了彻底的迷茫！

一生功过盖棺犹未定

回眸汪的一生，他以生命为赌注进行了两次拼搏，一次是刺杀摄政王，另一次就是在抗战时期发起和平运动与日议和。

前一次赌博获得巨大成功，得到世人的一致喝采，后一次赌博却完全失败，遭到世人的千古唾骂。

我个人认为，如何评价汪的这两次以生命为赌注进行的拼搏，其实很难。-----人算不如天算，在很多重大事件中，运气或者说“天命”起着重要的作用。

汪精卫行刺摄政王时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没有想到生还。因为当时清政府对行刺满人王公的刺客一直都没有不处死的先例，只是到了汪精卫时，因为暴发辛亥革命南北仪和的原因才破例被免死。

如果当时清政府成全汪精卫必死的决心处死汪精卫，中国就会少一个大汉奸而多一个大英雄，现在我们的中小学生们将代代朗读汪烈士“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豪言壮语。

如果汪精卫在1935年遇刺时被打死，也会成为中国可歌可泣的光荣老革命家，但是当时汪精卫却只伤不死。

如果1939年重庆特务在河内不是错杀曾仲鸣而是打死了汪精卫，人们也只是叹惜汪精卫一时糊涂，不会使汪精卫背上史上最大汉奸的恶名。

但命运之神好象是在故意捉弄人，汪精卫最后对自己的人生也是不满意的，在他60岁还历时曾经写下一首《朝中措》的述怀词：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栏杆拍遍，心头块垒，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汪精卫在词前还写了这样一段话：重九日登北极阁，读元遗山词，至‘故国江山如画，醉来忘却兴亡’，悲不绝于心，亦作一首。元好问这样的亡国诗人之作引起汪精卫的共鸣，可见汪精卫的内心亦是郁郁颓丧。

不少人把汪精卫投靠日本人解释为与蒋介石争权，但从汪精卫的历史来看，汪精卫并不是特别醉心于权力的人。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时，以汪精卫当时在党内的地位和社会影响，他至少可以当一个部长以上的官员，影响力比他差得多的胡汉民当时就作了广东都督，而最初这一职位新政府是向汪发出了邀请的，当时被汪婉拒。那时汪精卫才30岁，这样的高官对于一个30岁的青年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而汪精卫却提出不做官、不做议员、不嫖、不赌、不纳妾、不吸鸦片的六不主义，放弃作官到法国留学。

辛亥革命后，象汪精卫这样具有功劳威望之人却没有作官的，只有汪精卫一人。后来汪精卫任广州国民政府主席时，由于党内纷争，他在完全可以不辞职的情况下主动自责辞职，也反映出汪精卫对权力看得不是很重。所以简单地把汪精卫离开重庆搞和平运动看成是争权夺利，其实是把历史人物脸谱化了。

汪精卫个人的悲剧，其实也是近代中国的悲剧。试想如果当时中国是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又怎么会遭到外国的侵略？又怎么会有汉奸？一个国家历史上的汉奸越多，就说明这个国家越弱。对于一个遭到强敌侵略的弱国，总要有人挑起议和的汉奸的罪名，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是如此。因此我们不应该公式化地把汪汉奸化，把他看着为一个整天想著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而应从多个角度来分析观察甚至理解他的悲剧。

其实学术界也还有这种说法-----汪精卫生平生活作风严谨，早年视死如归之豪迈，其晚年其实也是为民为国忍辱负重做了比死更为伟大的牺牲！

汪精卫在国民党和政府中以品德过人著称，一直深受下属拥戴。他变节降日之后，仍然有周佛海、陶希圣、曾仲鸣、高宗武、梅思平、陶希圣、周隆庠、陈公博、王克敏等一大批当时国民党的精英人物冒险追随，蒙耻无怨，其秘书曾仲鸣甚至为之而死。这一切，仅仅理解为部属对上司的效忠是不全面的。

汪精卫之妻陈璧君被捕后坚决不服罪，并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为汪精卫辨护。中共赶走蒋介石后，依然关押陈璧君。宋庆龄何香凝亲自出面向******和周恩来求情。毛、周表示，只要陈璧君发个简短的悔过声明，马上恢复自由。但是陈璧君宁可坐牢也绝不昧着良心承认汪精卫有罪！这一切也不能够仅仅理解为妻子为老公守名节这么简单。

也有人说，汪精卫自早年参加革命，谋刺摄政王，被捕入狱，辛亥革命后功成身退，国民党当政期间屡次辞职，两遭暗杀，直到身死他乡。他一生联共****，用蒋反蒋，辞职复职，出国回国，主战主和，可谓变化多端，但其所有言行举止，衡以儒家仁义原则和民本思想，若合符节，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不变的最高宗旨在：国民利益和建基于全体国民利益之上的国家利益。！

客观地说，汪在南京组建伪政府后，由于汪的努力和争取，对于沦陷区里面的中国人民的生命保障和生活秩序保障以及人身尊严的保障的确是起到了一定积极的作用。

1943年1月9日，汪伪南京政府对英国、美国宣战，号召效忠日本盟邦。但是这里面也有汪的权宜之计。

其实在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三年这整两年里，日本人一直要求汪参加它对英、美的宣战。但是汪提出的条件是必须废除一九四〇年十一月签订的不平等的中日基本关系条约，包括所有秘密协定及附件，并且收回各国在中国的租界。他的条件最后得到了满足，汪政权才于一九四三年一月九日对同盟国宣战。

这样，汪兆铭政权虽然承认了满洲国，但也以和平交涉的方式逐步取消了一些各国在中国的租界和废除了一些不平等条约。1943年3月与日本签约收回苏州、杭州、天津等八市的日本租界，7月收回上海法国租界，8月收回上海英国租界，10月宣布废除了不平等的《中日基本关系条约》等。

另外，汪参加日本主持的大东亚共荣圈会议，和日本结为全面同盟关系，里面其实也有汪暗中为中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考虑的要素，不能够简单地一概否定一棍子打死。

虽然我以惩罚汉奸之名毒死了汪精卫，但是我个人认为-----汪精卫的一生功与过其实盖棺犹未定！我们只是简单地把他钉死在中华民国甚至中华民族头号汉奸的历史耻辱柱上并不公平。

（汪精卫死了，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也尽落下风，但是，中日之间更加残酷的谍战才刚刚开始。-----请看《谍战生死劫》第五卷：向日葵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