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艰难跋涉
“找到啦！找到啦！”天蒙蒙发亮之际，葛坚强的叫声把众人吵醒了。他从灌草中钻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各种草根叶屑，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
“你发神经啊？”甄有财直到后半夜才入睡，这当儿正值香甜，被打搅了火气分外大。葛坚强不以为意：“吴松，我真找到了！大家快起来啊！”
“找到什么啊？”艾宝不耐烦问道。葛坚强瞪大眼睛：“当然是找到车啊，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原来葛坚强内心愧疚，一夜难以入眠，天还没亮就向吴松请缨，要求去找车，吴松想了半天，竟也同意。
众人带上沉甸甸行李，随着葛坚强走进一片茂密草地。艾宝疑惑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怎么拦到车的？”葛坚强说道：“我也就是碰碰运气，谁知道真的碰上了……”
“都跑了，干嘛还回来！”甄有财对葛坚强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到了！就在前面！”拨开重重灌草，葛坚强突然兴奋往前一指：“这位买买提师傅刚好要去二八台小镇，他说从那儿过去不远就是轮台了，我就问他能不能顺便带我们过去，老人家真好，二话不说答应，还是山里人热情啊！”
他絮叨个不停，众人都没听进去，大眼瞪小眼盯着所谓的车——一辆驮着干草的驴车，驴和赶车老汉，都有副排骨型身材。
“上来吧，别客气。”买买提热情地向众人笑着招手。
“走吧！”虽然大失所望，吴松急着赶去轮台，还是下令上车。驴车并不宽，也就比六个屁股总面积宽点，众人只能背靠背坐成两排。
“不会摔下去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驴车呢。”娜娜抓着车身，不安问道。
“不用担心我们，还是担心这瘦驴儿吧，感觉这有点不人道！”甄有财开始悲悯起驴子来。葛坚强笑道：“这算什么！七口猪它也载得动。”甄有财瞪了他一眼，懒得批评他。
“都坐好，我们出发了！”买买提鞭子一甩，抽在驴背上。毛驴低下头，闷声不响往前走。山路崎岖不平，它走得很谨慎，车轮咕噜声有一下没一下的。
日头越升越高，光芒越来越盛，两边景色缓慢移动着，像个慢镜头。
“我算算，按照这种速度，三百年后我们应该能回乌鲁木齐，八百年后可以到北京。”甄有财笑了笑：“比到太阳系外旅行还费时间。”
买买提回头笑道：“路不好，我怕颠了大伙儿，所以让毛毛走慢点，这样舒服些。”
艾宝说道：“老人家，不用照顾我们，让你家利索点没事。”葛坚强笑着说道：“对，那句歌怎么唱，妹妹哟你大步向前走。”
“好咧！毛毛！”买买提用鞭柄在驴屁股上挠了挠，驴耳朵猛然一竖，回过头来，眼睛赫然闪着光，鼻孔里呼哧出气，把众人吓了一跳。
“不好，这毛驴儿要飙了！”葛坚强识货，紧紧抓着车身。毛驴鬃毛猛然竖起，四蹄飞扬，狂飙似地奔了出去，拖得车轮几乎要离地而起，两边林木山石更像被谁按了快进键，一晃而过。
众人猝不及防，死死抓住车身，发丝被迎面咆哮而来的风扯直，头皮隐隐作痛。
“啊！师傅，快刹车……”甄有财不断往车下滑落，吓得他紧紧抓着车身。
“是不是太快了？我这犟驴脾气不好，一跑开就狂，只有它想停，才会自己停，我也没办法。”买买提歉然的话，让众人大惊失色，被驴车上下颠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
驴车冲出山区，进入戈壁滩中，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甄有财甩了甩麻木的手臂，说道：“幸亏这驴子没体力了，不然真被它害死了。”
话落，驴子突然回过头来，目中再次发光。随着葛坚强一声大叫，它再次健步如飞，拽得车子咯吱作响，似乎随时会散架。除了买买提外，人人面如土色。惊呼声随着滚滚烟尘迅速远去。
跑出几公里，毛毛终于慢下来。它若无其事，众人反而筋疲力尽，似乎拉车的是他们。
日头两杆高的时候，驴车进入二八台。这是个普通的小镇，314国道从镇上穿过，车来车往，街面冷清。
买买提要到镇上办事，众人只能下驴车，和他道别。人人提着行李，都是像经历一场长途奔跑，双腿虚软。甄有财见身后有个店面，写着“羊肉汤冈吧”，肚子便不争气叫起来，提议道：“我们进去弄点吃的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葛坚强咽了口唾沫：“可是，我们都没钱……”艾宝说道：“管他的，先吃了再想办法赖账。”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对视一眼，也跟上前。店里头光线不明，艾宝刚进门马上又退出来。葛坚强奇道：“怎么了？”艾宝苦笑着道：“你们进去就知道。”众人走进去，都是哭笑不得，只见屋里摆着七八台电脑，几个年轻人正在上网，一个肥嘟嘟男人热情迎上前：“兄弟，是看电影、玩游戏还是上网？”
“网吧写成冈吧也就算了，还要取个饭店名字！简直，简直是祸国殃民！”众人灰头灰脑出来，甄有财看着门上招牌，义愤填膺。
众人又走了几家饭店，不是没到开张时间，就是要先付钱后上菜，吃个霸王餐的难度超乎想象。
“看看它们！”葛坚强突然指着路边一群羊说。众人瞅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名堂来，纷纷问道：“看什么？”葛坚强说道：“羊啊！吃不到羊肉，看看羊跑也好。”众人一起瞪着他，葛坚强死不悔改，嘻嘻笑道：“古代人口渴，不是可以望梅止渴嘛，咱现代人为什么不能望羊饱肚子？”甄有财用足尖在地上画了个圆：“这是馅饼，快拿去，堵住嘴巴。”
“都别想着吃的，我们先赶到轮台再说！”吴松打断众人无意义的话。葛坚强拿起地图看了看：“妈呀，这儿到轮台，还有一大匝……”
“把地图给我，然后闭嘴。”吴松把葛坚强的话语权剥夺了，拿着地图看了半天：“我们先沿着国道走，尽量拦顺路车，搭一段是一段，但你们不要耍花样！”他拍了拍枪柄：“不然我得一路杀过去。”
众人唯有从了，背着行李沿国道向东走。没走多远，斜侧里一条小路土坡上，突然冲下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扑向众人。甄有财躲避不及，应声仰天倒下。
骑自行车的是个中年男人，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扶起甄有财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以前骑马惯了，骑自行车还不熟练……”甄有财刚要回答，艾宝却抢先叫起来：“不熟练？那撞人还撞得这么准！你看，把人都撞成肿了！”中年人手足无措：“他这是胖，我赶时间……”艾宝冲着甄有财挤了挤眼，甄有财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小腹，呻吟起来。艾宝叫道：“赶时间就可以从别人身上过，这是哪门子理由啊，我们这位老兄身体本来就不好，让你这么一撞，你说，该怎么办？”中年男人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找医生……”
“少拿找医生当借口，这事必须马上解决，否则我们要报警了！”艾宝得理不饶人。中年男人苦瓜着脸：“兄弟，你就行行好，我的一个学生肚子疼得厉害，我真的要赶去叫医生……”
“算了吧！”娜娜看不下去，扯了艾宝一下，“别为难人家老师了。”中年男人说道：“应该的，你们先到学校去，等我叫来医生，一起帮这位老兄去看看……”
“少糊弄我们，让我们傻傻呆在学校里，你好跑路是吧？”艾宝洞悉一切，把中年男人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你真的是老师？”吴松突然问道。中年男人点点头：“真的，你们跟我去学校，学校其他老师都可以为我作证。”吴松点点头：“好，去看看！”众人一愣，艾宝道：“没这必要吧……”
但是吴松的话才有效，众人只得跟着中年男人上了土坡，那里果然有座小小的学校，教学楼前的操场上，一些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中年男人跟体育老师交代了下缘由，回头对众人说道：“这下你们可相信了？你们先等着，我马上就去叫医生……”
“不用叫医生了，这里就有一个。”吴松看着孙毅，孙毅早就摩拳擦掌，闻言立刻跟着中年男人进入一间办公室，里面躺着个男孩，面色苍白，捂着肚子呻吟不停。
孙毅仔细检查下男孩的眼、舌，又摸了摸他的肚子，笑道：“没事，是儿童常见病症，我先给他按摩缓和一下。”他伸出右掌，轻柔地按在儿童腹部，先是顺时针，继而是逆时针，来回摩动着。几分钟后，男孩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呻吟声也小了，竟一骨碌坐起来。
中年男人又惊又喜：“年轻人，医术高呐！”孙毅笑了笑：“哪里！他是不是经常喊肚子疼？”中年男人说：“是啊，但医生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孙毅拿起一张纸，写了个药方：“这是脏腑虚弱腹痛，回去让孩子的爹妈，按照这方子，给他煮煮黄芪饴糖粥，对这病的调养有好处。”
中年男人感激不迭，又看着甄有财说道：“那这位先生……”
吴松说道：“他恢复能力强，早没事了，我们得走了！”
中年男人千恩万谢，把众人送到校门口。吴松对着学校大门看了好会儿，突然说道：“这是学校，看到了吗？”
“看到了！”众人异口同声回答，都是莫名其妙。
吴松满意点点头，挥了挥手：“走！”
回到国道上，艾宝终于忍不住了：“吴松，我不明白！刚才我明明可以从那人身上弄点钱的，你怎么突然就学雷锋了，学雷锋也就罢了，好歹也让别人请我们吃顿饭，别让甄先生白白牺牲……”
“他是老师！怎么能那样做？”吴松瞪了艾宝一眼，冷冷打断他的话头。
“老师又怎么样？老师才不要客气啊！”艾宝咕噜着，不敢再说什么。
阳光越来越大，直直照在柏油路上，蒸腾起阵阵热气来，烤炙着肌肤。车子一辆辆从身后呼啸而过，把众人的满怀期待一次次辗灭。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算不饿死，也要热死。”甄有财从未受过这等苦楚，率先亮红灯了。吴松擦了把汗，按住枪柄沉声说：“要好死，停下来；想赖活，继续走！”甄有财不假思索，旗帜鲜明地选了前者。
“别担心，我们的救星出现了。”艾宝砸吧一下嘴唇，突然笑了。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路边戈壁上，停着一辆东风卡车，敞篷车箱上载着二十来头奶羊。一个壮硕的女司机靠在车门边抽烟，显然是开车乏了，下来抽根烟醒神，见众人过来，她吐出一圈烟，上了车头，关上门，继续倚在车窗边抽烟。
“那是拉羊车，肯载我们吗？”孙毅没有一丝把握。甄有财直接悲观流露：“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艾宝嘻嘻一笑：“放心吧，有女人就有希望。你们原地等着，看我怎么拿下她。”
看着艾宝大摇大摆过去，娜娜问道：“你们觉得他能成功吗？”葛坚强说道：“女人心，海底针，不好说。”虽然在吐鲁番博物馆，亲眼见过艾宝的手段，甄有财仍不带乐观：“那女人一脸凶相，艾宝估计要扑了。”
果然，艾宝刚到车门边，女司机便冷冷说道：“如果想蹭车的话，最好免开尊口。”
“看吧，人家根本不给机会呢，艾宝这是在浪费时间。”甄有财摇摇头。
艾宝不慌不忙：“小姐，你误会了，我们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想蹭车？”女司机一愣：“不然你想干嘛？”艾宝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跟那几个人是一块出来旅游的。”女司机不屑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艾宝笑道：“当然有了，而且关系重大，因为我们刚才讨论过你……”
“讨论我什么？”女司机瞪大眼睛。艾宝不答，打个哈欠说道：“能否借根烟抽？和他们争论真累啊，我的舌头都说干了。”女司机忙丢下一根烟，艾宝接了，摸了摸口袋：“糟糕，忘记带打火机了。”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丢三落四的！”女司机只得又丢给艾宝一个打火机。艾宝笑着点了烟：“大姐，谢谢你啊！你人真好，比我那些同伴强太多了。”女司机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还没说呢，你们讨论我什么了？”
“这话痨，谈什么谈这么久？”阳光曝晒可不是好滋味，吴松焦躁起来。甄有财说道：“这时候，泡妞当然是他人生的重中之重。”葛坚强说道：“我看，艾宝这叫吃甘蔗先啃头！”娜娜不解道：“什么意思？”葛坚强嘻嘻一笑：“你没啃过甘蔗？从头往中间啃，味道越来越好，这叫什么……渐入佳境！”
这时，艾宝瞄了议论的众人一眼，说道：“我们啊，不但讨论了你，还打了赌……”。
“打什么赌？”女司机紧张起来。艾宝压说道：“这个啊，我可以说给你听，但不能让他们听到，不然我就输了。”
女司机忙将车门打开：“上来说，上来说！”艾宝笑着爬上去，车门砰地关了。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葛坚强笑道：“看来，艾宝是吃完甘蔗头，往上吃了。”
不多久，艾宝便探出头来，冲众人招了招手：“喂，你们几个，快上车啊。”
众人提着行李欢天喜地奔向车头，艾宝却摇摇手，向后车箱指了指：“错了错了，坐上面。”
五人只得爬上奶羊乱跑，布满羊粪的车箱，勉强地在其中寻觅落脚点。
车身颤抖一下，缓缓开动了。众人蹲下来，浓烈的羊膻腥味、羊粪臭味，还有说不清的古怪味道一股脑儿扑鼻而来，强烈刺激着气管。娜娜不由看了车头一眼：“要是我们也能坐驾驶室，那多好！”孙毅笑道：“我看艾宝第一个不同意。”甄有财捂着肚子：“艾宝这混蛋，最大的问题是见色忘义……他要是能让女司机请我们吃一顿饭也好。”
葛坚强左右看了看：“老甄，这车上不是有很多吃的吗？”甄有财一愣：“什么？”
葛坚强笑嘻嘻抱住一头奶羊，托起它丰满的奶袋说：“看，温热的鲜羊奶！一小时前还是青草呢。”
他粗糙的手在奶袋上来回搓着，对上面沾着的羊粪浑然不在意。甄有财恶心摆摆手：“算了，你自己享用吧。”葛坚强询问其他三人，见他们都缺少兴趣，不由急了：“大家不要害羞啊，这人在外头，不要讲究过多，管好自己身体才是正理。”这话虽然有理，但四人均是反应冷淡。
“好吧，那我独享了！”葛坚强不客气地趴下来，捧起奶袋吮吸起来。他吸得太猛了，白花花奶汁喷涌而出，越过双唇堤防，千万条细流似地沿着下巴下行，把胸口都打湿了。
“好喝，好喝！唔……热腾腾的……”葛坚强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鲜，你们不尝尝？”
“不客气！”甄有财厌恶地回答。葛坚强嘻嘻一笑，又继续享用。他嫌出奶变慢，双手开始粗暴地揉着奶袋。奶羊被揉痛了，疼得往前走一步，一道奶箭顿时从葛坚强嘴边漏出，飞速射向甄有财的脸，浇他个措手不及。甄有财以手遮脸，气吼吼道：“快……快给我停下来！”
葛坚强吃惊地抬头，不解道：“老甄，你也开工了？脸上怎么白花花的？”
“你个混蛋！”甄有财怒了，猛地站起来，扑向葛坚强。葛坚强吓了一跳，忙起身逃避：“老甄，你干什么啊？”羊群被两人一冲击，骚动不安起来，在众人脚下横冲直撞。孙毅急忙拉着娜娜，躲到靠近车头的角落里。吴松则被一头大羊的角顶中腿骨，痛得龇牙咧嘴，愤怒大叫道：“够了！快停下来！”
“砰”，卡车突然重重颠簸一下，甄有财奔跑中重心不稳，当即往前扑倒，摔在车板上。他痛苦地抬起头来，脸色星星点点贴满羊粪。葛坚强回头见了，吓了一跳：“老甄，快起来，你都成麻子了……”
“噗噗”，甄有财哭丧着脸，将啃到嘴里的羊粪吐了出来，恨恨看着葛坚强，猛然大吼一声：“我他妈的受够了！我不想玩下去，行不行？”
吴松眉头一皱，冷冷说道：“你说什么？”甄有财看着他腰间隐现的枪柄，头不由垂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