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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寿宴之终曲4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2-16 | 字数:5505

CHAP 150 寿宴之终曲4

“夏姑娘,现在可不是心不在焉的时候哪……看来,你好像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呵呵,不必这样羞赧嘛,你此刻的心情我很理解,既要担心右边,又要思念左边……嘻嘻,可谓是‘左右为难’嘛,不要紧,我把刚才的话对你再重复一遍就是……”

玉树停下来,眯起眼看了看擂台一侧躺在铁笼中呼呼大睡打着响亮鼻鼾的曹岳,然后转过身,走到其中一门火炮旁,伸出手很是爱怜地抚摸起火炮粗犷黝黑的炮筒。不过,不同于他镇定自若的表情,他的十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止这种颤抖,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用力抓住了火炮炮筒黝黑的表壁,冲我抬起头,把方才的话又接着说了下去。

“事实上……昨晚就是一个‘鸿门宴’。那个土匪头子早就定下的‘鸿门宴’。原先,他是预备把王青云和刘寅吉一起请来,然后在昨晚的宴席上动手,给王、刘二人来个出其不意的。然而……”

玉树转过身,朝我耸耸肩,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

“然而,事到临头,又出现了两个致命的突发状况。其一,就是王青云突然推脱身体不适,不肯来赴宴,这就令裘恨天很伤脑筋。本来,要知道,他主要想要对付的就是这位镇守温岭的王将军,至于刘寅吉……这位福王殿下嘛,他则是最后才下定了决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因此,昨晚王青云一不来,裘恨天就产生了犹豫,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动刘寅吉,嘿嘿……结果,等到我和阿布终于说服了他,他下定决心了,又发生了第二个意外的状况……喏,就是你那位朋友,卫姑娘她偶然得知了我们几人的计划,就向这个土匪头子声泪俱下地求情了……结果,嘿嘿,还有什么结果?你瞧瞧现在这‘凌霄殿’上的烂摊子,就该知道,这个土匪头子早就该金盆洗手,归隐山田了。土匪这种狠绝的角色已经不适合他,现在适合他的只有一个角色,唯一的一个角色。”

“唯一的一个角色?”我重复着问。

“没错,现在唯一适合他的就只有戏台上多情的翩翩公子——我之前还从来没看出来,这个土匪头子竟然是个痴情种!真他妈的见鬼了!”

玉树说到此处,很是用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火炮炮筒,并且稍稍背对着我侧过了脸。不过,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种不露痕迹的回避而放松对他的观察,事实上,由于方才在练武场上他与王青云,王青云与卫红衣之间眼神的交换,此刻,我对他观察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留心,都仔细。我注意到他脸上瞬间露出的一个变化了的表情。他原先叫骂完方才那句末尾的脏话,满脸气愤的神情忽然消失了,就在他五指拍上火炮炮筒的时候,然后,一抹想要刻意隐藏的、狡黠的微笑在他的眼角深处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虽然这个微笑仿若流星似的转瞬即逝,但是,很长时间,这种狡黠过后的得意的神情还是残留在他的眼底。噢,他在得意什么?难道是在为了一桩不可告人的、隐秘的阴谋而感到得意?我刚疑惑地想到这儿,玉树就已经敛掉了他眼底所有的得意,恢复了先前那种兴奋的神情,冲我扭过了头。于是,我急忙收回打量他的视线,把眼睛转向别处。

“其实……昨夜我和那个土匪头子一样,几乎没怎么睡。毕竟,昨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譬如说郑老五、老九后来禀报的云飞的事……”

“啊!他……他怎么样?噢,我的意思是说……云飞他……他昨天……”不知为什么,迎上玉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后,我突然说话结巴了起来。

“嘻嘻,关心则乱嘛。夏姑娘不必着急,云飞好得很,陷入昏迷的只是萧……那个云扬。对于追着云飞找过去的郑老五和老九,云飞后来只让他们两人给裘恨天带回来两句话。”

“两句话?”

“嗯。第一句,云飞表明了他从今而后与‘落雁山’、与走廊再无瓜葛的决心。他说,‘云扬若死,他就陪死。’”

“陪……陪死?”我咀嚼着这个词,伸手抚摸上冰凉的火炮炮筒,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云飞心口上的云的刺青,他说梦话喊叫的“小扬”,他在木头月亮下边总是雕刻的那朵娇小的云……一下子,所有的细节都在我脑海中纷纷呈现,并且很快杂揉到了一起,乱成了一团。这种杂揉凌乱的画面令我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莫可名状的感情,以至于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就要哭出来。为了掩饰我的这种突如其来的伤感,我急忙催促着玉树问道,“那么第二句话呢?他又说了什么?”

“嘿嘿,这第二句话说了简直就像没说。云飞让郑老五、老九他们转告裘恨天,说是他对不起他。喏,就这屈指可数的,好像废话似的五个字。”

“他对不起他?”我低头琢磨着这句话,正在有些不安地若有所思,玉树又接着带给我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说:“昨晚……你那位曾经的相公,来找过我了。”

“刘寅吉?他找你做什么?”我一下子惊愕得瞪大了眼睛,而且忽然感到一丝恐惧。

“嘿嘿,还能是什么?卖弄他此刻如日中天,即将坐大的权势呗。当然啦,他还许诺我,说是曾经……曾经曹岳那边可以给我们织田家族的,他也可以同样给予我们,而且还要表现出与他福王身份相称的最大的诚意——给予我们更多,譬如说……”

“譬如什么?”

“嘿嘿,譬如说割让福建沿海的与我们东洋接壤的三个大岛屿,五个小岛屿。啧啧,真是没的说,你这位前任相公一出手,可要比曹岳豪迈得多啊!啧啧啧,真不愧是皇室的血脉,到底气派不一样。”

我盯着玉树看了若干瞬间,没说一句话。然后,他突然怪异地冲我做了个鬼脸,说道:

“干嘛这样贼兮兮地看着我?要知道,这位福王前脚刚离开,我手下的人就来向我报告,说是为这两门火炮专配的一箱火药的弹药全给人用屎尿淋湿了。哈,湿了!整整湿了一箱!一箱弹药全都没用了!瞧瞧,这就是这位福王殿下所谓的‘最大的诚意’,谢天谢地,我想,从今而后,我是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了!”

“这么说,你没同意与刘寅吉结盟喽?或者还是说,你对他只是表面上敷衍了一下?玉树君,既然你提起了这件事,总不至于是想让我糊里糊涂,搞不明白吧。”

“自然,我没有当场与刘寅吉翻脸,不过,要知道,这也是任何一个聪明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会做出的选择。此外,话说回来,若非云飞云扬的事,裘恨天原本也是不打算与刘寅吉彻底决裂的!当然啦,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那个‘瘦猴’就是刘寅吉的党羽,但是不管怎么说,‘瘦猴’用剧毒匕首刺伤了云扬,又诱拐走了云飞,这一系列的事做下来,最大的受益者是王青云以及支持王青云的刘寅吉。而且,这位福王现在在走廊外的权势也大大超过了曹岳。这是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如果……不出什么……什么意外的话,那么他日荡平金陵,粉碎盛平的朝廷的就一定是这位仪表堂堂,用心阴险的福王殿下喽。”

不知为什么,他话说到末尾,竟然隐隐透露出一股异样的幸灾乐祸的腔调。

我伸出手指揉起了一边的太阳穴,望着两门火炮,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难怪裘恨天今天一大早就让人把擂台改戏台,完全忽略了这两门杀气腾腾的火炮,原来……原来是这样,想必裘恨天现在也是和玉树君你一样,一看到这两门徒有其表的炮架就有气吧。”

“徒有其表?为什么这么说?”玉树两手用力一拍,又朝外摊开,眼底露出已经藏不住的笑意,“啊,当然,我们露在‘凌霄殿’眼皮下的只有一箱,唯一的一箱火炮的弹药。不过……谁说我们这次只带来了一箱火炮的弹药?”

说完,他捂着嘴,一边笑着一边朝我兴奋地眨眼。不过,打量了一眼他此刻的神情,我又忽然觉得,他的这种兴奋并非仅仅来源于对另外一箱或是几箱火炮弹药的偷偷收藏。看着他笑得这样开心,我也跟着笑了。然而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却令我笑不出。

他喟叹一声,抬起头,很是得意地拍了拍其中一门火炮的炮口,说道:

“不过……这个土匪头子,也像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一样,只以为我们带来了一箱,也就是唯一一箱的弹药。所以,此刻,他才会对王青云采取那样怀柔的策略,预备先安抚住他,并且又派了郑老五、老九等人去追踪刘寅吉。要知道,自从昨晚,在‘凌霄殿’单独找我说过那几句表示了他‘最大诚意’的话之后,福王他就突然消失了。为此,裘恨天一夜没睡,又接连派出了‘凌霄殿’里两批身手精干的土匪去支援郑老五、老九他们。不过……至今,没有一点郑老五与老九他们的消息。此外……”

“此外?”我盯着玉树反问道。

“此外,郑老五与老九还被裘恨天顺道委派了另一桩任务,那就是去探查‘瘦猴’此人的踪迹。若用裘恨天对此的原话说的话,那最好是能‘捉贼捉赃’,一下子揪住正在联络的刘寅吉与‘瘦猴’。不过,昨晚陪在裘恨天身旁的‘小铃铛’后来却十分肯定地说,如果云扬真的是被一把沾染了‘血债血偿’剧毒的匕首割伤了,那么即使不能‘捉贼捉赃’也不要紧。嗯,当时,这个小土匪拍着胸脯,跺着脚,指天盟誓,说是他曾亲眼看到过刘寅吉有这样一把涂抹了这种剧毒的匕首。然后,与此同时,卫红衣打翻了一碗正要捧给裘恨天的热茶。碎瓷片只划破了这姑娘手背上的一点皮,根本没见血,但是,这个土匪头子,哦,不,应该说这个痴情种子,就抓着这姑娘被划了一点印子的手背,又吮又亲,噢,当时那副情景你可是没看到,真是叫人受不了!

“不过,就冲这点,就不能不叫人对刘寅吉的这招‘美人计’佩服得五体投地。嘿嘿,说来,我也被这土匪头子叫了几年的‘烂树桩’了,而他之所以这样叫我,或许只是固执地认为‘玉树’字面上的意思是一棵华丽的大树,嘿嘿,我想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从这字面上让我‘烂掉’,嘻嘻……我怎么扯远了?哈,我说这些话只是出于一种心有不甘的情绪,毕竟,我们织田家族结识这个土匪头子更早,不过,也可以说我们太过愚钝,只知道从他的嗜好上入手,而没往深层里去……去琢磨,去探究,因此,才会让刘寅吉后来居上,只用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妞就把这土匪头子给轻松拿下了。嘿嘿嘿,这种心智,这种谋略,真是令人自叹不如哪。”

我很不喜欢他末尾说的那些关于红衣的轻佻的话,于是,我沉下脸,问他要说的话是不是已经说完了。空气中突然消失的血腥味儿很令我不安,从听完云飞的消息之后,我就恨不得能立刻赶去“浮云阁”西厢房的大厅,去找卫红衣请求她通过裘恨天再去打听一些关于云飞的事。然而,不知为什么,今天玉树好像故意缠着我,想要把我耽搁下来似的,总是说个没完。

这时,他朝我竖起一根手指。“还有一件事没说呢,是关于那个‘瘦猴’的。据昨日郑老五、老九他们从云飞那儿打探回来的消息,啊,好像是听客栈里服侍昏迷的云扬的那个叫丁七的小土匪说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据丁七说,‘瘦猴’原本之所以要用毒匕首割伤云扬,乃是出于嫉妒。”

“嫉妒?”我一头雾水地问,但是随即眼前又忽而出现了与“瘦猴”、刘寅吉两人有所牵连的耶律燕的那抹骄傲又可怜的身影。于是,我伸出手指,很是苦恼地耙乱了自己前额的碎发。

“没错。郑老五当时转述丁七的话,就是这么说的。据说,当时‘瘦猴’把通关的腰牌交给云扬的一瞬,从背后拔出了那把匕首,然后猛地一下子割伤了云扬的手臂,云扬伤口流着绿血倒地昏迷的时候,丁七傻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接着,‘瘦猴’就抓着匕首,很是气愤地朝云扬昏倒的方向用力挥舞了一下,骂了一句‘衣冠禽兽,罪有应得’就预备扬长而去了。但是,那时,丁七恢复了意识,一下子跪下来抱住了‘瘦猴’的腿,恳求他交出解药,然而,‘瘦猴’只是狂笑,说,‘这个禽兽就要死啦!哈哈,就要死啦!’然后就用匕首吓退了丁七,跳窗逃走了。”

“所以……所以就这件事而言,你想说的是什么?”我整理了一下十分复杂的心绪,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这位织田家精明的家臣。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裘恨天对此怎么看。昨晚,对这事,这个土匪头子这样分析,他认为‘瘦猴’与云扬结怨可能与那个曾经偷了云扬腰牌逃走的女人有关,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之前早在云飞大闹‘四望亭’驿站的那天,云扬就曾经和‘瘦猴’为了这个女人出去进行了一场所谓的‘决斗’。当然啦,当时‘决斗’的结果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惨烈。不过,我要说的是,恐怕所有这一切,都中了‘某人’的下怀,并且完全符合‘他’的预期。”

我听玉树末尾又在暗自嘲讽寅吉,不禁心下有些不快,不过,我的这种不快并不是出于对刘寅吉的偏袒,而是基于对玉树评判这些事时过于冷静、又过于嘲讽与不屑的说话的腔调。当然,我知道,他向来头脑冷静,评价一切事情的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凡是对织田家族有利的事,他就去做,反之就退避三舍,避之不及。不过,正是这种精明的凡事掂量了利害才三思而后行的冷静,让我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厌恶。相比较而言,我忽然觉得,我的右护法虽然脑子一根筋,做事冲动,但是却是性情中人,似乎更光明磊落一些。

沉默片刻,我朝玉树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前面“浮云阁”西厢房的院子走,然而,我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夏姑娘,我若是你,现在就不往那‘是非之地’跟前凑!”

我蓦地一下转过身,重新走到玉树跟前,咬着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却是笑而不语,过了会儿,就在我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手指着地上碎裂的西洋香水瓷瓶的碎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我说道:

“其实这才是我找你说这些话的原因……不瞒你说,刚刚,我也在这儿嗅到了血腥味儿!”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冲面前依旧朝我坏笑的男人瞪大眼,与此同时,前方“浮云阁”西厢房一楼大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打斗声,我一下子怔住,愣了片刻,才转过身,开始卯足了劲往前跑。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一切都是阴谋!从方才擂台上紫岩故意打翻十几坛的葡萄酒开始,这种故意用一种强烈的气味来试图掩盖血腥味的阴谋就开始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王青云与玉树交汇的眼神,包括了王青云吹给红衣的那个奇怪的口哨……噢,甚至还可能包括无风送给裘恨天的那两坛可能已经被人做过手脚的葡萄酒!这个阴谋一直延续这,直到玉树,玉树又故意打翻了香水瓶,企图再次掩盖这种极易被人发现的、并且只可能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异的气味儿!

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可是……噢,老天爷,这一切居然这么阴险,这么阴险!

我不再多想,甩掉脑海中一切念头,拼命朝“浮云阁”西厢房的大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