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寿宴之终曲5

CHAP 151 寿宴之终曲5

然而，我还站在“浮云阁”西厢房的院门外的时候，空气中那股熟悉又强烈的血腥味儿已经霸占了我全部的嗅觉，以至于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屠宰场，铺天盖地的尽是令人作呕的血的气味。

我走进院子，已经感到恶心了。院内已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浑身是血、满脸是血的人。我从左到右逐一仔细分辨，才看出他们分别是老八、紫岩、王青云和“小铃铛”。其中，老八受伤最重，身上多处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的地方已经能看到阴森的白骨，看得出，已经奄奄一息，离死不远了。而紫岩、王青云与“小铃铛”看上去虽然一个个也都是满头满身的血，但好像这些血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倒像是沾染上了别人的。不过，紫岩和王青云都是脸孔朝下趴在地上大喘粗气，因此看不清他们此刻的表情。他们三人当中，只有“小铃铛”正脸朝上一腿伸直一推蜷曲躺着。这个小土匪一看到我，就一只胳膊肘撑在地下，抬起上半身，用力地朝我挥舞起另一只胳膊，他朝我大叫：“夏姑娘，快去救大当家！云飞……云飞就在里边，他……他要杀了大当家！”

我匆忙朝这个小土匪点了下头，绕过这些血淋淋的人，就往大厅紧闭的两扇大门的方向走。但是，我很快停下了脚步——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异常激烈的打斗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王大满惊慌的大叫与卫红衣歇斯底里的尖叫。

旋即，大厅两扇高耸的大门发出“砰、砰”两声巨响。我赶紧往后退，我刚站好，两团黑影就几乎同时撞开了大厅紧闭的两扇大门。等到这两团黑影仿若大沙包似的重重地落到门槛外，我才看清了他们：跌在左边的是满脸淤青的阿布，摔在右边的是右手四根手指已经被生生砍掉、只剩下一个大拇指的神情木然的裘海龙。阿布单手撑地，想要从地上爬起，然而努力了好一会儿，却是徒劳，于是，他只好长叹一声又躺在了门外，很是无奈地叫了声“帮主”。而另一边的裘海龙看上去好像整个人已经陷入一种异样的迷茫当中。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下，看上去仿佛一只煮熟了的大虾。这时，他抬起了满是鲜血的右手，让他右手上仅剩的那个大拇指动了又动，然后，猛地哆嗦了一下，转动脑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低沉地咕哝道：“天才……我是个天才！”接着，他忽然张嘴一口咬住右手的大拇指，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我不忍再看下去，急忙捂着嘴从敞开的大门中间走了进去。然而，就在我跨过高高的门槛的时候，我才忽然发觉刚刚在院子里竟是没看到贾老六。想到这里，我忽然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一股凛冽的杀气蓦地攫住了我。

然后，我抬起头，就迎上了眼前那双已经布满血丝的蓝眼睛。云飞一手抓着一把弯曲的东洋长刀，一手垂在体侧握着拳，正在狠狠地瞪我。一看到我，他的脸颊就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冲着我露出一个很是鄙夷的而且仿佛带着敌意的冷笑。

在他身后，摆着一张硕大的铺了一块带有流苏的桌布的八仙桌。八仙桌漆成了黑色，桌布和流苏呈象牙白的颜色。桌子上摆着两坛酒，其中一坛已经开封，桌上还有一个已经见底了的茶碗。八仙桌背后约莫四五步的地方，可以看到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鲜血正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的裘恨天。此刻，他脸色铁青，表情痛苦，然而他却咬着牙，没哼一声，那模样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

卫红衣蹲在他的身旁，正惨白着脸，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要喂伤者服下，然而，却被看也不看地给推开。卫红衣撇了嘴，仿佛是要哭出来，不过，她又忍住了，她哆嗦着双手撕扯下自己衣裙下摆的一条红布，接着，她凑到男人身旁想要替他包扎，然而，这一回，她又被推开了。她低下头，哆嗦了几下嘴唇，终于抓着手里的红布条，双手捂着脸，“哇”的一声哭起来。在她哭泣的同时，裘恨天用另一只手开始狠狠地揪自己的头发，他揪头发的动作很用力，没一会儿就揪下一大把，以至于他脑袋一侧的地方立即出现了一块斑秃，这时，揉着眼睛的卫红衣突然一下子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他揪头发的这只手，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你这又是何苦呢？”，然后就把头埋在男人一边的肩膀上，又开始止不住地嚎啕了。

这时，八仙桌桌布四周的流苏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接着，王大满从桌下钻了出来，爬到卫红衣跟前声音哽咽地说道，“红衣姐姐，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都想哭啦！”

“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滚开！”云飞快步走到王大满背后，抓起手中东洋长刀，对着地下这个正爬向卫红衣的傻子的后背猛地就要刺下。

“住手！”

“住手！”

我和卫红衣同时惊叫，云飞停了手，他的脸随即转向了我。一时间，四目相对，我和他谁也没说话。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浓烈，相交多年，我当然明白这是他怒火攻心，预备大杀一场的前兆。此刻，这双蓝眼睛好像就要喷出火来，仿佛恨不得立刻用他的目光将我点燃，把我烧成灰。

尽管我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但我还是勉强自己开了口。

“云飞，你以为你杀了大当家就能……”我刚开口这样说道，就被眼前突然冲我晃起东洋长刀的男人打断，他冲我大吼，“我不叫云飞！”

“好吧，邱漠然，”虽然当着卫红衣与裘恨天的面，但是事态紧急，我也就一下子顾不了那么多，张口就这样叫了，但是，这一次，他又立刻把我打断，并且看上去更加恼怒了。“邱漠然？嘿嘿，难道我真的叫邱漠然？”

一瞬间我的心开始狂跳，一种异样的恐惧笼罩住我，我望着我的右护法，微愣了片刻，才又回过神，勉强笑道：“漠然……我怎么会……会骗你？”

“骗？哈哈，你还好意思……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个字？噢，刘寅吉果然没有说错！你就是个骗子！无耻的骗子！”

男人话没说完，就蓦地抬起手，一把将我推倒摔在地上。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异常得意的大笑，以及“咚咚咚”的拄拐杖的声音。下一刻，消失了一整晚的刘寅吉带着一瘸一拐的李小甲跨过了门槛，站到了我们的面前。紧接着，门外又响起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没多久，门外传来一个异常沉闷的声响，接着是几个东洋武士整齐的呼唤，他们在用东洋话呼喊刘寅吉，当然，他们尊称寅吉为福王。他们说的是——“福王殿下，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寅吉虽然不懂东洋话，但从表情上看显然是明白了外边东洋武士说话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朝李小甲做了个手势，李小甲遂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好像对着外边的东洋武士嘀咕了几句，然而，外边除了“小铃铛”发出的一声惨叫以及裘海龙惊愕的一声“你们要干什么”的话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了。过了会儿，李小甲又带着先前那种惊慌的兴奋的神情走了进来，站到了寅吉的背后。

“啊，小离，一天不见，你好像清减了，不过，更招人怜爱啦！哈哈哈……”

寅吉对我大笑的同时，王青云和紫岩也相继走了进来，当然，他们已将脸上的血污擦抹干净。我稍稍打量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除了胳膊和大腿上受了几处并不明显的皮外伤外，浑身上下可以说好得不能再好。因此，可以基本判定，刚刚他们俩之所以趴在院子里，不过是在“装死”，或许，也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等待正主儿的大驾光临。

依旧保持着脸上得意笑容的寅吉接过了紫岩递过来的一把长剑，“唰唰唰”三声，很是潇洒地在半空中舞了个剑花，然后猛地一下抖动手腕，抓着剑指向了无晴的脸，咄咄逼人地说道：

“我说无晴兄弟，怎么还不快动手弄死这个老头子？要知道，现在，你的小扬正在巴巴地等着你的解药呢！”

寅吉刚说完，就朝紫岩使了个眼色，扬起下巴朝卫红衣所在的方向点了点。紫岩会意，闪身越过我和无晴，就往八仙桌后边的卫红衣走去。而这时，卫红衣还在关切地盯着裘恨天，似乎没有注意无晴与刘寅吉这边所说的话。

“解药……你……你真的有‘血债血偿’的解药？你……不会骗我吧？”无晴刚望着寅吉问完这句话，八仙桌那边就传来卫红衣凄厉的尖叫，下一刻，随即又传来裘恨天急促的呼吸声与王大满“哎哟哎哟”的痛苦的呻吟声。

我转头一看，却发现王大满正一手使劲地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被紫岩手里的一把长剑刺中的开花的屁股，一边皱眉，一边朝被他护在身下的卫红衣做了个鬼脸。卫红衣好几次伸出手，攀住王大满的肩头，都被他用下巴使劲地拨开了。另一边，裘恨天已然站起身，抓起八仙桌旁的一只圆凳，与紫岩缠斗着。虽然裘恨天出手的每一招都将稳准狠的要诀发挥到了极致，但是，毕竟他胸口被无晴捅了个大窟窿，而且他本身又中了“西子捧心”的剧毒，因此，二十招一过，他就隐隐露出败象。

“无晴兄弟，你怎么这会儿还要怀疑我呢？要知道，在这走廊上，在这‘凌霄殿’上，我，我刘寅吉或许是唯一一个没有骗过你的人了。唉，你现在怎么还在怀疑我对你的诚意呢？”

寅吉刚说到这儿，门外又传来一阵大笑——“诚意？哦，福王殿下，您又在和人谈诚意了么？”老天，外边说话的这人居然是玉树？

想到这儿，我从地下爬着站起身，退到距离门槛一步远的地方，瞧了瞧站在我左手边的正对着我坏笑的寅吉，又望了望站在我右手边，对着我咬牙切齿那模样仿佛要把我一口吞下的我的右护法，顿时感到头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