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选择

听闻此语，王权如遭雷击，浑身都颤栗了一下。声音是从背后传过来的，夹杂着一股浓浓的秋风萧索之意，纵使他道袍在身，也挡不住一阵恶寒从脚脖子处一直发到后颈。他有些错愕地四下望去，淡蓝色的光影在他周围不断地变换着，将四周包裹进一片神秘的像素世界之中。这山，这水，这树，甚至是面前瓦头村里由远到近的房屋，无一不发出“滋滋”的声响，好像短路的电器一般鸣叫着。它们的形体在蓝色的像素方块之中时隐时现，好像在这一瞬间，世界变成了一台老旧的电视屏幕。而现实中原本切切实实存在的物体，也因为屏幕的闪烁而成了时有时无的雪花点。就连天空中的云也无法幸免，变成了一个相当凝视的像素大方块。风一吹过，云层碎成一颗一颗正方体的蓝色颗粒。那些蓝色的小玩意儿好像没有重量似的，就这么随风飘散开，糊了他一脸。

他全身的肌肉像是被冻住了，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见到的场景也和预想中的所差无几。

林幻就这么随心所欲地横躺在村口那棵最高的古槐树上，带着一脸放荡不羁的笑容，俯视着他。时隔一百八十一章，这棵苍天古木终于再次有了戏份。或许是它感受到了林幻尊贵的高位者身份？明明是秋天，它却拼尽全力地催开花蕾，绽放出几片勉勉强强的绿叶，虽说叶根处还带着几寸焦黄，但总归算是在这萧索秋风中为数不多的绿意。林幻也像是明白了老槐树讨好的意味，笑盈盈地拍了拍它的枝丫，让它兴奋地花枝乱颤，抖落下一片片带着青涩味儿的槐花包。

“算你小子有眼力，等下我就跟娑婆世界商量一下，再给你加三千年的寿命。有了这么多时间，你也可以修行成人了吧。”林幻对着老槐树轻轻笑了笑，便不再多言，从四米来高的树枝上纵身跃下来。这片淡蓝色的像素方块就像是浩浩荡荡的海洋，当林幻的双脚触碰到其表面时，竟然激起一阵蓝色的波涛，浩浩荡荡地翻腾起阵阵浪花。像素大潮“轰隆——”一声扩散开来，吞噬着它们触碰到的一切，将这片空间内所有存在的物质“虚化”，变成一种时有时无的不确定塌缩态。这种场景颇为奇异，天地之间，有几块特别大的立方体碎片飞舞着，闪烁着明明灭灭的蓝光。它们像极了地球传统中，在黑暗里轻巧地翻飞着的孔明灯。

“林幻……”王权的声音也像身体一样开始哆嗦，原本英明神武的一张脸，此刻却因为恐惧而纠在了一起，显出一种反差至极的滑稽和讽刺，“你，你你你你你……”

“自从上次分别后，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林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为这村庄之中泥土的腥气而陶醉，“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吗？确实……有一个信息比重非常大的个体定位空间在此，将这里的信息纯度提的非常高。用你们的话来说吧，这里住着一个神明一样的家伙，他拥有着可以随意颠倒因果，倒转神界的力量。你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年，本身汲取了足够多的天资沉淀，最终却还是选择了远离此地，去八竿子打不着的有妖气山门修习，舍近求远、南辕北辙，真是蠢到了极点啊。”说罢，他又用一种讽意十足的姿势双手交叉着抱胸，摇了摇头，冷笑道，“嘛，不过，这些年你当天灵根当得也很高兴就是了。”

“……天灵根，那究竟是什么？”王权看了林幻一眼，失魂落魄地问道。

“上次我应该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不过既然你没听明白，再说一次也没什么问题。”林幻清了清嗓子，颇为轻松地说道，“首先，请先记住一个概念：世间万物皆信息。或许你们山门里的师父告诉你这个世界的万物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础元素组成的，那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立刻忘掉它！一切都是由信息构成的，它决定了空间蜷曲的褶皱程度，没有了信息，一切都将没有任何区别。”

“嗯。”这应该是近两年来，王权第一次这么耐心地听别人说话了。

“然后呢，信息并非都是可以看见的。有种看不见的，但又切实作用在每一个个体身上的东西，它是由高度凝聚的信息产生的环状物体。这些东西凝聚了某种带着你们娑婆世界独特印记，它能够帮助你收敛天地之间的气脉，掌控万物的气机变化。在你危机的时候，这份力量足够使你化险为夷，立于不败之地。久而久之，你便沉浸在无穷的力量之中，成为了它的奴隶。但事实上，你根本就不配拥有这种巨大的天赋。这只是一场抛绣球似的海选而已，你只是足够幸运，刚好接到了娑婆世界抛出的绣球，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天地的小情人。”林幻轻佻地笑了笑，在他眼中，万事万物都处在一种虚而不实的状态之中。就算是天灵根这等令人惊惧不已的东西，也和青菜萝卜一个价，没什么了不起的。

当初在有妖气里，所有人都对王权天灵根的身份忌惮三分，唯有林幻敢照常地和他搭话，还能说得你来我往，嬉笑皆若常人。现在王权再细细地回想一下……林幻这份有恃无恐的亲近，早就应该引起自己的重视了！

“哼。”林幻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摇了摇头，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王权，还记得那个晚上，我答应过你的吧？”

“那个晚上……”王权像一个坏掉的复读机一样那喃喃地说道，但不管他怎么回想，脑子里能够回想起来的全部就只有一只大睁着的血瞳。那只瞳孔，他隐隐约约觉得曾经好像在哪处飘拂着的黑色衣角上见过。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搬上了碧蓝色的星空，在袅袅娜娜的银河之中忽的睁开。血色的瞳环正对着下方的自己，和它相比，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而这片翠绿色的大草原，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瓷碗那样，盛满了血红色的光，一花一草都被浸染得猩红一片。

“好吧……你现在失心疯了，脑袋里想的尽是些抽象派的艺术。”见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玩意儿来，林幻只好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说过，要给你活下去的理由，现在我来履行承诺了。听好，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他懒洋洋地抬起右脚，漫不经心地踏在了布满青苔的泥地里。

“砰！”一声轻响。

天地被一道蓝光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半。

像素方块好像疯了一样地朝王权涌过来，那密密麻麻的数量，几乎可以比得上泛滥成灾的飞蝗群。它们呼啸着扑来，吓得王权跌坐在地，伸出双臂去挡。但这些小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维度，接触到皮肤时，略微有些冰凉的触感。但这细小的感觉很快便随着方块穿过了身体而逝去，王权慢慢地熟悉了这种身处浪潮中心，但却又无法碰到任何事物的感觉。他半张着嘴，惊讶地发不出声，天和地几乎要被这些蓝色的像素方块包围了，呈现出一派柔和的蓝色。仿佛置身于海水之中，鱼群穿梭而过，扑棱棱地击打着他的手臂，让他产生了一种又酥又麻的肢体错觉。

王权踉跄着转过身，却看见另一番不敢相信的奇景。

原先来时的山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冉冉升起的山峰。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山，这山好像是倒悬在半空之中似的，没有任何屹立于地面的迹象。在山的背后，有一轮血红色的太阳正在缓缓下落着。山的底端被云气所覆盖，他上升，太阳就下落，产生了一种沧桑至极的艺术氛围。血色的霞光几乎要将云彩染成了凝实的红练，透着一股虹霞特有的神秘和仙气。这还仅仅只是山顶而已，就已经几乎要将王权的视野所占满了。若是得以一窥他的全貌……恐怕他的山脚和山腰，足以将整片大地都覆盖在其中吧。

眯起眼睛看去，远处竟然还有几座浮空的岛屿。它们或呈锥形，或呈完美的正方形，看着似乎并不大，但要是走进了看，个个都是不逊色于若岛的巨大岛屿。这些浮空的岛上闪烁着些许虹光，似是有仙人在其中炼丹做法，偶尔能听见几声撞钟的厚重声响。隔着袅袅虚空，钟声却没有什么衰减的迹象，依旧是浑厚异常，让王权听了有种沉淀心灵的感觉。

鱼在天上游，云从山脚过。

远方昏黄的天空之中，隐隐还透出一个巨大的球体轮廓。眼下王权已经没有了仙人的千里眼，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海蓝色的巨大球体。似乎还有些许白色的云气盘旋其上，可那大蓝球上究竟还有什么，具体的构造是什么，以及它本身到底意味着什么，王权可就一无所知了。

“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没有物理规律，没有既定法则，一切都是概率之中偶然的必然。”林幻沉声道，“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自己选。”

“如果，你愿意回归你日常的生活，那么就转过身去，迈上两三步，就能回到到你出生的村庄。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从今以后，你就和我毫无关系了，我也不会欠你什么。其实这样也好，吃穿不愁，你的生活已经胜过了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林幻咧开嘴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收你做徒弟，教你一些魔法，让你足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强大的个体。”

“当然了，如果你选了这个，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恶魔，不能在于你所拥有的一切进行接触了。你将无父无母，独立于这个世界，甚至连碰都碰不到他们一下。在需要的时候，你必须冲当恶魔族的战力，来与这个世界的仙人们作战。”林幻一脸享受地看着王权纠结的表情，伏下身子，轻轻地耳语道，“但是，这次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夺走你的力量。你将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王权的瞳孔忽的一缩，竟露出了些许兴奋的神色。

见此，林幻便知，已经是十拿九稳，便起身怕了拍他的肩膀，柔声笑道，“好了，你自己选吧。”

远方，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鼓声传来。鼓点如雷鸣一般，越敲越急，越敲越急，王权下意识地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