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故
黄修明走了。
经过两天的寻找，并没有和青山的踪迹，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根据谢占魁的说法，卸石山之战有日本人在背后支持。警备团撤退时，土匪并没有追击。这一点与战场的实际情况相符，和青山自然也不会落到土匪手里。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撤退时，跌落悬崖。无论怎样都是凶多吉少。
带着这个消息，黄修明决定返回警备团报告。
夕阳下，泪眼婆娑的张寡妇站立在街头，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地上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如同在寒风中低泣的心，无声无息。
就在大黑马即将消失的时候，黄修明忽然拨转马头，箭一般的飞驰而回。
战马嘶鸣着，离张寡妇数步远的地方突然勒住，高高扬起。黄修明跳下马，一把抱住她。这是久违的似曾熟悉的感觉，张寡妇的心都要化了。双手紧紧拥抱着这短暂的又即将逝去的幸福时刻，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把这份夹着泪水的甜蜜吹走。
情深最是别离时，心碎且将对泪痴。
人生，就是无数次聚散离合的缘分。缘分，如同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在下一个黎明到来时会飘向何方？对于此时此刻的他与她来说，明天，那片树叶还会在吗？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良久，黄修明捧着她的脸说。
张寡妇含泪点点头。
重新骑上战马，在充满期盼与伤感的眸子里，黄修明慢慢抬起手，向她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虽然知道这个军礼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沉重心情。
“俺早晚回来找你们娘俩！”
就在战马扬尘而驰的时候，张寡妇冲着背影高喊道：“当兵的，俺等你！”
为了这个男人，为了守候在风中的那片树叶，她愿意等下去。无论明天是狂风骤雨，抑或是漫天飞雪。
黄修明并没有听到，但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有一个女人会在这里等他，直至终老。
战马在蜿蜒的山路中狂奔，仿佛奔驰于曲曲折折的命运。
晚饭时分，黄修明终于赶回警备团。一个意外的消息让他郁闷到了极点：赵明训因为卸石山吃了败仗，被关了禁闭，并被撤销营长职务。
黄修明肺都要气炸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们带兵打一仗试试？就知道对付自己人。
不顾排里兄弟们的阻拦，黄修明执意赶到团部。他要将事情的原委向上峰讲清楚，这一仗之所以失利，是因为有日本人的参与。
又矮又胖的警备团团长跷着二郎腿，咕噜咕噜大口吸着水烟袋，眯着眼睛听黄修明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旁边的副官王延贵挎着二十响快慢机，一脸阴沉的盯着黄修明。
“说完了？”团长轻描淡写的问。
“报告长官，还有！”黄修明敬了个礼，“根据俺们赵营长判断，卸石山的土匪提前做了准备，是因为有人走漏消息。”
说到这里，黄修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瞄向副官王延贵，王延贵是商会副会长王延荣的胞弟。之前和青山说起过，王延荣曾经领着一个日本人拜访过和家，黄修明很自然的就把可疑人员锁定在王延贵身上。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王延贵觊觎赵明训的营长之位由来已久。赵明训战败，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王延贵。
“笑话！”王延贵冷笑了一声，“黄班长，你是来给赵明训求情的吧？那也不能编造这么荒唐的理由！日本人都在济南那边打仗，怎么可能出现在青州？卸石山离青州城有几十里的山路，你们重兵围剿，又怎么可能走漏消息？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
团长一摆手，说：“好了！黄班长，敬重自己的长官是好事。但是军法无情，我没枪毙赵营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念在你对长官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予追究。下去吧！”
“长官！”黄修明有点着急，还想解释。
“黄修明！”王延贵眼睛一瞪，“没听见团座的命令吗？下去！”
黄修明总算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吃喝嫖赌样样都通的团座早就受了王延贵的蛊惑，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解释。他无奈地行了军礼，默默地离开了团部。
几个等候在团部门口的兄弟围过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团座说没说啥时放赵营长出来？”
“说个屁！”黄修明看着大家焦急的眼神，忿忿的骂了句。
“那怎么办？”没了排长，现在没了营长，大家都失去主心骨。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黄修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想了半天说：“咱们先去看看营长再说。”
禁闭室离团部不远，由团警卫排的人看守。看到黄修明他们几个人过来，立即喝问：“站住！什么人？”
黄修明连忙说：“兄弟，别误会！俺们是二营的，来看看赵营长。”
“团座有令！禁闭期间任何人不准探视，你们回去吧。”带班的班长说话很坚决。
“知道知道。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们，通融通融吧！俺们有重要的事要见营长。”黄修明试图说服对方。
没料到带班的班长火了，哗啦一下子拉开了枪栓，骂道：“嘿！你耳朵塞驴毛了？再往前走老子不客气了！”
“好好好！我们马上走，别走火！”见他要动真格的，一个兄弟赶紧说。
几个人离开哨卫的视线，暗中观察一番，偷偷溜到禁闭室后面。这里有个小窗，离地很高。几个人一商量，搭成人梯驮着黄修明上去。
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油灯，赵明训正坐在床沿想事。无论身处何地，他都保持着整洁的军容。
黄修明怕惊动哨卫，不敢大声喊，就从墙上抠了块泥巴扔下去。
借着昏黄的灯光，赵明训认出是黄修明。忙观察了一下门口哨卫的动静，轻步走到窗口下。
黄修明压低声音说：“营长，我查清了，卸石山上有日本人！和排长没在土匪手里。”
赵明训恍然大悟，一句话解开了心中所有的迷团。悄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谢占魁亲口告诉张寡妇的。”黄修明警觉地盯着门口说。
赵明训思索片刻，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卸石山之败便解释得通了。同时他意识到，一个惊心策划的阴谋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向自己，罩向青州这座千年古城。
想到这儿，赵明训觉得心惊肉跳！
“营长，俺们该怎么办？”黄修明问。
时间紧迫，容不得赵明训细想，低声说：“听着，现在形势非常危急！你马上回去，找到三连长。告诉他，日本人很快要进攻青州，让他设法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县长。再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日夜盯住王延荣，他与日本人、土匪都有勾结。”
这番话着实把黄修明吓了一跳，他对营长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就问：“那你呢？”
“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快去！”黄修明有点急了，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很多。
“什么声音？”门口的哨卫听到屋里有动静，便打开门进来察看。黄修明不敢迟疑，顺着人梯下来，冲着大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明训不慌不乱，故事倒背着手仰望着窗外的夜空，若无其事的高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
警备团上下都知道，赵明训不仅会打仗，而且善吟能诗。几个哨卫以为他又诗兴大发，不疑有他，忙陪了个笑脸，退了出去。
窗外的黄修明一招手，几个人顺着墙根蹑手蹑脚溜回营里。
连续几天，一种骚动不安的情绪在警备团二营蔓延。卸石山一战损失了几十个兄弟，营长赵明训被撤职，五排排长和青山生死不明。大家的心情都低落到极点。
雪亮的马灯下，三连长邱兴海坐在营房的一个空弹药箱上，瞪着眼冲着屋里十几个七嘴八舌的兄弟吼道：“吵什么吵？老子还一肚子气没处撒呢，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一个兄弟不服气的说：“凭啥撤了赵营长？干脆咱们去砸了团部，把营长救出来！这兵当的太憋屈，咱们也去占山为王！”
邱兴海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站起身冲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不看看你长着几颗脑袋，你他娘的还想占山为王！这是军队，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
教训归教训，邱兴海自己也觉得窝囊。营长还关在禁闭室，谁知道王延贵那小子安的什么心，指不定啥时候又使坏。
就在这时，门呯的被撞开，黄修明风急火火的领着几个兄弟冲了进来。拿起桌上的一缸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气喘吁吁的说：“邱连长，营长让俺告诉你⋯⋯”
刚说了半句，黄修明忽然意识到屋里还有十几个人，便闭口不说了，拿眼光扫了一圈。
邱兴海明白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说：“小武子，你到门外看着点，任何人不准靠近营房。”
“是！”一个年轻的兄弟答应着，顺手抄起一条长枪到门外放哨。
邱兴海解释说：“屋里没外人，都是自己兄弟。老黄你接着说吧，见到营长了？”
黄修明这才放心，接着说：“营长让俺告诉你，日本人很快就要进攻青州。商会副会长王延荣和日本人、土匪都有勾结，让我们盯紧点。还有，设法通知杨县长，让他早做准备。”
这番话就像拉响了一颗手雷，屋子里十几个人立刻炸了锅。
“小鬼子不是在黄河那边吗？咋会进攻青州？”
“原来王延荣是个汉奸！干脆宰了他！”
“我们在卸石山吃了败仗，会不会是他报的信？”
“团部副官王延贵是王延荣的弟弟，会不会也是汉奸？”
“小鬼子打仗牛，咱们撤吧！”
邱兴海火了，骂道：“都给老子闭嘴！往哪撤？家不要了？鬼子还没来就吓破胆了，瞧瞧你们那点出息。”他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用他的话说，好兵就是骂出来的。
看着众人都不吭声了，邱兴海接着说：“都听好了，营长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咱们，那就好生办！你们都是我邱兴海信得过的兄弟，谁要敢打退堂鼓，别说老子翻脸不认人！”
一个年龄稍大点的老兵说：“连长，你就说咋干吧？上刀山下火海俺们都跟着你，决不含糊！”
“对！俺也不当孬种！”
“连长，俺跟着你干！”几个兄弟纷纷附和。
邱兴海点点头：“这才像人话！大家都坐下，咱们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十几个搬来凳子、空木箱围着邱兴海与黄修明坐成一圈，黄修明又把营长交待的事还有自己侦察的结果详细说了一遍。最近，他又加上了自己的想法：“这次咱们营吃了败仗，营长估计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俺估摸着是团部的副官王延贵从中搞得鬼，这小子早就想把赵营长搞下来，他好当营长。所以咱们就要一起把他也盯紧了。”
“还有！”邱兴海补充说，“大家在城门当值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如果有可疑的人要严格盘查，尤其是日本人。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枪不离身。”
大家纷纷点头答应。
邱兴海又给大家布置了具体的任务。由小武子领着几个兄弟负责监视王延荣；老兵周大胡子办事稳重，负责监视王延贵。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最难办的，如何把日本人要进攻青州的消息告诉县长。团部那边是没指望了。作为地方政府最高官员的一县之长，总领全县的政务与防务，最终的防守与备战还需要县长决策。但是屋里的十几个人都是泥腿子出身，根本没机会和县长搭上线。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黄修明一拍大腿说道：“有了！俺想起一个人，准保能跟县长说上话。”
“谁？快说！”邱兴海问。
“就是商会的和会长，和排长他叔。俺跟着和排长去过他家，这老爷子准行！”黄修明有点兴奋的说。
大家听了都觉得可行，商会会长算是社会名流，与县长交往自然不在话下。这件事自然就交给黄修明去办。
邱兴海又给大家详细讲解了应该注意的具体细节，直到每个人都明白。
最后一拍桌子，说：“就这样，大家分头行动。”
十几个决心患难与共的兄弟分别去准备，黄修明则趁着夜色骑马直奔南城的和家大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