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受惊的兔子（十四）

被林正疆的事情折磨了一夜，高风几乎连眼睛也没有闭一下。只是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有了瞌睡的感觉。

可迷糊了没有多大一会儿，高风就被妻子张晓华的一顿狂吻惊醒了起来：“老公，快起床吧，你忘了今天要去干什么了呀？快点起来洗漱、吃饭、换衣服，准备一下该出门了！”

不情愿的睁开眼睛，高风看看搂着自己的脖子，在脸上狂吻不止的妻子，高风“嗯”了一声，然后下床开始收拾。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客厅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和爸爸、妻子张晓华围坐在桌子旁，等着他吃饭。

“你们先吃呗，等我干嘛呀？你们都要上班，怎么能和我这个大闲人相比呢？快吃饭，快吃饭！”坐在椅子上，高风一边拿筷子准备吃饭，一边和父母、妻子开着玩笑。

“什么大闲人啊？我的儿子满腹才华，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否则呀，必须是出人头地，你说呢晓华？”高风的母亲一边笑，一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媳妇说道。

“那是必须滴呀，我老公是谁呀？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一脑子的聪明智慧，这要是…….”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呀？大清早的挤兑我？”没等张晓华把话说完，高风便笑着冲着她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快快吃饭吧，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哪有你们这样夸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的？让别人听到了都笑话！”

说完，用筷子夹起桌子上的油条，大口吃了起来。

“晓华，你给小风联系的工作怎么样了？你那个朋友还靠谱吧？事情联系的怎么样了，小风什么时候去面试呀？”这时，高风的父亲看看正在吃饭的张晓华，一边吃饭，一边和颜悦色的问道。

“哦，我还忘了跟您和妈妈说了。”张晓华把一只剥好的鸡蛋放到高风的碗里，然后接着说道：“帮忙给小风安排工作的是我一个闺蜜的男朋友，他是蓝海市地税局所属的三产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主管行政的。那天我们聚会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公司需要一名会计。于是我就把小风介绍给了他。今天就去面试。小风是学金融的，原来在银行工作，到他这个小公司做一名小小的会计还不是小菜一碟？所以您和妈妈就放心吧！”

说到这里，张晓华笑着看看高风，然后再看看高风的爸妈，脸上挂满了幸福。

“你在国税局上班，小风在地税局上班，你们两个也算给咱们这个家争气了。我和你爸明年就退休了，你们两个上班，晓华也马上就要生了，我们老两口就专门在家带孙子，哎呀，老高家的幸福日子来了哦！”高风的妈妈笑笑，然后一脸幸福的看着埋头吃饭的高风。

“妈，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我这是去面试，人家好没有说正式录用我呢！”放下手中的筷子，高风一边擦嘴，一边对妈妈说道。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就像晓华说的那样，按照你的水平，做一个小公司的会计还有问题吗？”把饭碗放在一边，高风的父亲一边拿出香烟吸烟，一边看着高风说道。

“那也不一定！”顺手从父亲面前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高风一边点烟一边接着说道：“在监狱的时候我们就学过相关的法律知识。按照法律规定，刑满释放人员不能担任国家公务员，因为经济犯罪被吊销会计证不满五年的不能再考取会计证。我连会计证都没有，即便是业务再熟练人家敢不敢用我还是另外一码事呢！”

“哎呀，不要想这么多了，哪有这么复杂。你刚才说的对，国家是有这方面的规定，但他们这家公司只是一家三产公司，管的不是那么严格。再说了，我闺蜜的男朋友是这家公司主管行政和人事的副总经理，他既然答应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张晓华一边说一边把高风手中的香烟夺了过来：“别抽了，快走吧！”

高风看看妻子，然后又看看爸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爸妈，我们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你开车，再也不要让晓华开车了，肚子越来越大，不方便也不安全！”妈妈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拍拍站在门口的高风嘱咐道。

地税局与张晓华上班的国税局就隔着一栋楼。在把张晓华送到国税局办公大楼楼下后，高风扶着大腹便便的妻子下了车，然后说道：“你上班去吧，我自己去就成。哦，对了，顺便和你领导说一下休产假的事情，把手头要交接的工作准备好。你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天天起早贪黑的上班，一家人都跟着担心。”

“嗯，好的，我知道了。”张晓华冲着高风甜甜的一笑：“你刚才在车上听到了，我已经给我闺蜜的男朋友打过电话了，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上班去了，等你的好消息！”说完，调皮的冲着高风挤挤眼睛，然后向大楼走去。

把车停在停车场，高风并没有急着往大楼里边走。他拿出香烟，点上火，坐在车上一边看着办公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吸烟发呆。

“我到底能不能行？他们会不会要我？面试的时候他们会提什么样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虽然这是妻子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但高风还是不放心，甚至有些紧张。而脑子里闪现出来的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情绪变得慌张起来。这是他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之后的第一次求职面试，所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一支烟抽完了，但他还是不敢下车。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离面试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高风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有些着急的皱起了眉头。

“面试一定要早点去，显得你有诚心。”这时，妻子张晓华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他再次抬手看看表，然后一咬牙走下了车，一边关车门，一边给自己壮胆：我行，我一定行！

高风刑满释放的那个时候，正是各级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大力兴办三产的高潮时期。政府部门的“劳动服务公司”，事业单位的“家属服务站”等五花八门的三产企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同时，作为改革开放初期，“全民经商”就像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潮，席卷全国。因此，在当时流行着一个笑话：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伤了十个人，其中九个是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另外一个则是正在去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的路上。

高风去的这栋楼门口一共挂着8块牌子，也就是说，在这栋只有六层高的小楼上，至少有八家不同的公司办公。他踅摸了半天，终于在其中的一块牌子上找到了妻子告诉他的要面试的这家公司的名字：蓝海市环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

长吁了一口气，高风抬脚走进了办公楼。面对着每个办公室门口贴着的名称各异、形状不同的牌子，楼道里行色匆匆的各样人等，高风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的“头大”：这栋楼里有八家公司，哪一家才是自己要找的那家公司的办公室？哪一间才是那个什么张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呢？

在一楼的走廊里走了一圈，高风在最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找到了“蓝海市环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的铜牌。站在门口，高风往四处看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立正站好，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然后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时髦、浓妆淡抹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高风，然后笑着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本来就对香水过敏的高风被面前这个女人身上飘来的香水味道差一点击倒。他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然后笑着回答道：“您好，我要找贵公司的副总经理张先生，请问他在吗？”

“哦，您找张总啊？请问您提前预约了吗？”女孩子依然微笑着对高风说道。

“已经约过了，他让我在十点钟来公司找他。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八分了，您看......”

“哦，那好吧，请您跟我来！”听完高风的话，女孩子冲着他挥挥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然后带着高风往里走。

跟在女孩子身后，高风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环境。只见一个大约300平方米的大厅被分成了几十个格子间，几十名统一制服的男女在几十台电脑面前正襟危坐，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电话铃声不绝于耳，一片繁忙景象。

在监狱呆了六、七年的高风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此时此刻的他心里突然变的激动起来：如果今天顺利，从明天开始，自己就是这个队伍的一员了！

在一间挂有“副总经理”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带路的女孩儿停下了脚步。她轻轻的敲了三声门，在得到允许后，带着高风走了进去，然后，对着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一个戴着眼镜、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说道：“张总，有人找。”

那位叫做张总的男人抬起头，先是看看带路的女孩儿，然后看着高风说道：“请问您是......”

“张总您好，我叫高风，是国税局张晓华的丈夫。”见张总看着自己，高风赶紧走上前去，一边掏出准备好的香烟给张总递烟，一边回答道。

“哦，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好！”听完高风的介绍，张总站起身来走到高风面前，亲切的与高风握了握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接着说道：“快请坐！”

说完话，张总看看站在一旁的那个女孩儿：“你去忙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等女孩儿走出办公室，张总端着一杯水走到高风身边，先是把水杯递给高风，然后坐在他的身边亲切的说道：“你妻子和我女朋友是闺蜜，她们把你的情况跟我讲了。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高风笑了笑，然后说道：“首先感谢张总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今后必当重谢。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所以，只要贵公司肯收留我，给我一份工作干，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岗位您们看着安排，工资您们看着给，我没有任何意见。请张总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把工作干好！”

张总冲着高风摆摆手：“咱们两个就不要客气了。你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学的是金融，而且在国有银行工作多年，来我们这么小的企业担任会计应该是屈才了。凭你的能力，这个工作对你来讲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工作能力方面我是不担心的。”说到这里，张总从桌子上拿起香烟，客气的递到高风的手上。

高风受宠若惊，赶紧伸出手接过香烟。

“目前的问题就是你的身份问题。咱们都不是外人，所以也没有必要客气。”张总经理看着高风，接着说道：“我们企业虽然只是个三产企业，但是蓝海市地税局的直属企业，根正苗红。因此，对于员工的要求非常严格。说实话，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在平时我们是不可能接收的。只是，我的女朋友和你妻子是闺蜜，今后咱们就是亲戚，所以，该帮的忙我还是要帮的！”

听完张总经理的话，高风尴尬的笑了笑：“您的意思我明白，所以，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妻子，对您非常感谢，麻烦您了！”

“麻烦谈不上，但你要想在这个单位工作，就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事情的结果很难说。”张总经理一边冲着高风摆摆手，一边认真的接着说道：“你应聘的是公司的会计，对于公司来讲，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部门和岗位。所以，能不能留用你，还要看总经理的意见。按照公司的规定，招收财务人员一定要总经理亲自面试，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理解！”张总经理的话刚一落地，高风就赶紧回答道：“张总，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总经理呢？”

“不着急，我先把事情给你说清楚，然后我就带你去见总经理。”欠欠身子，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张总经理看着高风继续说道：“你来公司工作的事情我已经向总经理汇报过了，他基本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我没有跟他讲你是从那种地方放出来的。我想，如果我跟他讲了，他一定不会同意。我们老总姓候，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原则性很强。所以，等会儿见了他不要提你是从监狱回来的这个事情，我就能保证你被留用。剩下的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果我们两个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你尽管干你的工作就是。怎么样？你没有意见吧？”

说到这里，张总经理认真的看看高风，等待着他的答案。

听完张总经理的话，高风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思忖片刻之后，他同样认真的看看张总经理，平静的说道：“张总，我首先感谢您的一片良苦用心。我知道您这是为了我好，如果没有我妻子和你女朋友这层关系，我想你是不会如此费心的。但是，我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妥。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说！”张总经理冲着高风点点头。

“我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这是事实，社会上有些人对我们这种人存在歧视和偏见也是客观存在的现象。对此，我不怪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知道，我是犯过罪的人，这种结果是我咎由自取，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但是，我是一个人，一个经过监狱的教育改造重新回到社会上的人，我有我的权利，也应该尽我的义务。比如说，诚实。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我坐过牢这件事情如果你不说，我不说，总经理是不会知道的。但是，这样做我心里不舒服。一个财务人员最重要的素质除了应知应会的财务知识之外，坚持原则、诚实守信是最基本的原则。如果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就不配做这项工作。再说了，纸里包不住火，如果最后总经理知道了这件事情，我那不是撒谎骗人吗？所以，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您愿意，可以带我去找总经理，我会把我的一切告诉他。能在贵公司工作是我的荣幸，即便他因为这个原因不要我，我也心安理得。张总经理，您说呢？”说到这里，高风依然微笑的看着张总经理。

“你这人......”

“说得好！这个人可以用！”没等张总经理把话说完，门突然开了，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里。

“侯总，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