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领袖的抉择

大风大雨呼啸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多少普通人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将被后世忠实的探寻者记录下来，并且化作纸上的一段文字。若干年后，世界安定下来了，兴许还会在考试的选择题上出现，成为顽童们望之生畏的噩梦。沉重的历史无言，只是随着夜鹰他们的马车轮默默地转动着，直到万事万物都回归到它们本来就应该在的地方。

此番前去，注定要载入史册。

车里的几个女孩子闹了一整夜，终于在天即将蒙蒙亮的时候睡着了。黄鹂和封灵儿的睡相颇为幼稚，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四肢交错，头发啊什么东西全都扎成一团，也不知道她们醒来了之后准备怎么打理。而这两个女孩一不出声儿，气氛终于也从出去春游变成了上前线打仗。海燕倒是没有睡着，她只是静静地盘腿坐着，一遍遍回想着任务的目标和注意事项。事实上，在清楚了这次行动的重大意义后，一般人是很难睡着的。黄鹂因为有多重人格的分担，还能稍稍好受一些，但封灵儿嘛……暂且就先当她是过分乐观好了。

车外，早已经成为夜猫子的夜鹰依旧拉直了缰绳在赶车。这两匹宝马也果然名不虚传，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休息的时间竟然比车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还少，让夜鹰都不禁认为它们其实已经早都修炼成精了，只是卖掌门大人一个面子才肯变回原形来干些拉人的活儿……其实仔细想想门规，有妖气并没有像其他修仙门派那样，将山妖精怪列为门派禁忌。只要是没害过人的妖怪，经过人事部的审核之后，都可以成为有妖气的弟子。和那种“赶尽杀绝天下妖怪”的理念不同，有妖气对妖精算是相当宽容的，甚至到了允许学生和他们一起上课的地步。一想到自己可能就和山妖之类的玩意儿坐在同一件教室里面过，夜鹰就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

“怎么？你看上去还挺紧张的呢。不就是一次小的不能再小的间谍行动吗？你弄得那么紧张兮兮，以后要真上了大场面，怕不是腿都要吓软哦。”香草特别自来熟地飞到了夜鹰和罗晓之间那片小小的空位上，扭过脑袋，用她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夜鹰，调笑道，“就这规格，这水准，在我们那里基本上就是小学生春游一样的性质啊。”

罗晓瞥了香草一眼，又默默地把脑袋给低下了。

“知道您老人家厉害，拔根头发一吹都能把我打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就不要在这种时候群放嘲讽了好嘛？这样子很掉士气的啊！”夜鹰同香草已经相处得颇为熟稔了，自然没有罗晓那么多顾虑，毫不留情面地张口就是抱怨。他摆出一幅好像即将要去炸碉堡的悲壮神情，浓厚的两根眉毛紧紧揪在一起，足以体现出内心的无比挣扎和不情愿，“您自己看看，消失的太初，太阳轮盘，还有唤醒镇魔宝镜的工序……哪一件事对我们来说是简单的？尤其是最后一件，我想到现在都没想出来究竟该怎么办！但马车不会停，它一直在向南边的芥子山驶去，我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真的要跟摘星子说的那样去做吗？我要牺牲谁？有谁是生来就应该被牺牲的？封灵儿还是黄鹂？”这个少年终于将一直闷在心里的话一口气爆发了出来，在心声中吼完了这些，他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红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雨点打落在他脸上，从他两侧的黑发之中结成串儿，缓缓淌下。

“轰隆————”沉闷的雷声之中，香草仔细地看着这个抓狂的少年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罗晓探起有些僵直的身体，抢过了夜鹰手中的缰绳，任由他软趴趴地躺倒在车门上不动了。他将绳子再次和自己手中的那一根并成一股，拉直了，再用力地一抖，马儿收到了信号，又开始加快速度跑起来。而罗晓自己则像僵尸一般硬邦邦地坐在车门上，嘴角的冰冷像是永远都不会融化一般。他能够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夜鹰所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选择题，即便才刚刚相识，罗晓也不敢想象如果非要在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中间杀死一个，自己会陷入一种怎样两难的境地。或许之前的罗晓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但现在……实在不好说。

是感情让我变弱了吗？……他不禁自问道。

好在，他不做出选择也没事，他不是应该做这种事情的那个领袖。而我们本应该铁血无情的领袖，现在却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连手中的绳子被罗晓抽走了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靠在车门上，后背再以一个相当慢的速度一点点滑下来，最后一屁股坐在已经湿掉一塌糊涂的车架上面。即便是被抽调了主角光环的时候，夜鹰都没有现在这么无力，摆在面前的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无论最后他的答案是谁，都将要在心里背负一个永生永世的罪名。

而这个选择题的来由，只不过源于摘星子的一句话，真的仅仅是一句话而已……“……最后唤醒宝镜的，是一口巨大的灵魂祭坛，外形是一个大方鼎。而唯一唤醒它的方法，就是将一个智力正常的，三魂七魄完整的，并且具有纯正五行灵根的活人直接推进去！祭坛吸收了人的灵魂后，那个人就会像浮尸一样飘上来。而镇魔宝镜，也就会在那一瞬间重现人间……到时候你们火速把它抢回来就是！”说完这句，摘星子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匆匆拂袖而去，只留夜鹰三人傻愣愣地杵在原地，暗自品味着话语之中带着浓浓杀气的猩红。

夜鹰这个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敌人，却远远没有到可以为了自身的总体利益，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人的地步。

“我可怎么办啊……黄鹂的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可能把她推进去呢？可要是封灵儿的话，我又……又下不了手！”夜鹰将手无力地覆盖在脸颊上，再缓缓地滑落，啪嗒一声撞在车门上，“怎么可能呢？用活人来做祭品？还必须是纯正的五行灵根……当年他们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摘星子没有做出解释，难不成，难不成他们真的将一个活人扔进去了？”夜鹰下意识地没有再用心灵作为交流工具，而是将这些话直接从口中吼了出来，似乎这样还更加舒服些。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穿过细密的雨珠，透露出一种来源于本心的难以抉择。

在这种时刻，情感被压制得非常沉重，夜鹰的智商反倒是有了一个质的反弹，上升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高度。一种充满黑色讽刺意味的猜测如夏夜里的雷电一般，劈开了阴沉沉的天空，刹那间将天地点的一片雪亮。而光明带来的，并非是目能事物的欣喜之情，却只有满目狰狞的坟墓和荆棘，将夜鹰的希望埋葬进深不见底的黑窟之中。“为什么……有妖气的五个分部，要按照五行的顺序来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大了，罗晓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颤。

“因为，你看，很奇怪吧？别的门派，像天庭，是‘山’、‘医’、‘命’、‘相’、‘卜’之类的分法，根据不同职能将不同方面的人才分类。而移山宗，也是根据对搬山铁手的应用程度分出了外门和内门，唯有有妖气是按照五种最最基础的灵根来分的……而且按照摘星子的说法，如果不照流程来办事情的话，祭坛是不会打开的。罗晓？你也还记得的吧？云城那家白宁白老爷，他的庭院里面有摘星子手举宝镜的一幅画像！”夜鹰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对。似乎之前所有零零碎碎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个曾经发生过的谋杀案，在那个案件中，有谁……谁充当了那个无辜的祭品，被摘星子推进了祭坛之中，才换来摘星子在画像上的天神下凡？

“三百年前，他们面临着和我们一样的选择，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同伴……”夜鹰喃喃自语道。

“轻一点。”罗晓像个即将散架的老僵尸一样，艰难地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夜鹰，最终落到后面的车子上，“吵到她们睡觉了。”

夜鹰眼中的焦急和明悟在一瞬间暗淡下来，在短暂的洞彻之后，他似乎就这么牢牢地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越发笃定，心中那份凄凉的感觉就越是浓烈。说不定……那个半妖半仙的大妖神帝，也就是在琉璃宫内与夜鹰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妖仙子，早就已经明了镇魔宝镜的开启条件。而她之所以定下门规，主要招收五行灵根的弟子，就是为了每三百年一次，来给这尊祭坛填充饲料！将自己的门人，自己的后辈当成是电池一样的东西，这样惨绝人寰的事儿，这种家伙还真有可能做出来！

想到这里，夜鹰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像是要被抽走了一样。

“……终于，你也走到了这种抉择命运的时候了。身为领袖，如果连这点点觉悟都没做好，那也不配撑起这个世界的未来。”有些时候，香草看似轻飘飘的话，却总让夜鹰有一种望其项背的感觉。她好像生来就是一个伟岸的神明，屹立字啊宇宙之巅，挥一挥手就能拯救亿万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生灵。

而自己呢……要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