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栀栀，过来

纪肃一直盘旋在一个灰黑色的梦境里。

先是强烈的失重感，整个身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下坠落，快要到达最深处时，恐惧使得纪肃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是等了好久，这种让人浑身战栗的失重感还是没有结束。他不得已的复又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身子下面的深渊，原来没有尽头。

风声在耳边缱绻盘旋，涌动的气流从最开始的温暖柔软，突然间变得凛冽狂暴。身体随着那股气流，被撞击着漂浮摇摆，像是在秋风中盘旋的枯黄树叶，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突然间又是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的整个世界都在震动，耳朵因为震荡而产生强烈的轰鸣。

纪肃站在地面上，看着躺在一片破败景象中的自己，怀里紧紧抱着谢婉。来往的医生、记者和消防官兵在自己的身边焦急的跑来跑去，可是没有人能看到自己。

纪肃闭上眼睛，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有了感知，便是在那个灰黑色的梦境中。最开始的时候，纪肃躺在那里，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没有嗅觉，也没有触觉。他只觉得很累很累，想着，要不然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

可是慢慢的他又想到了好多人。想到了长出皱纹，头发变白却一脸慈爱爸妈；想到了坐在教室的地面上，油彩涂得满脸正在画画的方栀婷；想到骑在自己脖子上拍着手掌笑的瀚宇，还有跟自己开着不找边际的玩笑的方浩……

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画面，一幕幕一帧帧的在脑海里浮现。

然后纪肃发现，他能看到了，准确的说是感觉到，有光芒笼罩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还是无法睁开眼睛，但是很确定的，纪肃感觉到，自己正躺在阳光中。

之后，他又可以听得到，某种机器在耳边发出“滴滴”的声音，规律而且清晰。医生和护士的讨论声，家人的说话声，甚至谢婉的哭泣声。还有，最后出现的，方栀婷的声音。

她也在哭，小声的啜泣，然后带着哽咽跟自己说话，给自己读书。

纪肃很高兴，也很心疼，只想马上醒过来，看看栀栀，拍拍她的头，让她别再害怕，不要再哭。可是纪肃做不到，他只能感觉到方栀婷柔软的双手覆在自己的手上，肩膀上，给自己按摩酸痛僵硬的肌肉。

纪肃的五感正在慢慢回到身体里，到后来他甚至能清晰地体会到时间规律的流逝。所以在下午的时候，方栀婷比平常更早的离开，让纪肃感觉到着急和慌乱。

他费尽全力的挣扎，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一起——终于，纪肃感觉到了，他的手指正轻轻地颤抖。

这一次，真的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思绪一停，他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从梦境中醒来时，他便轻轻地，张开了眼睛。

上方是刺目的灯光，纪肃皱着眉头，眯起眼睛，过了好久才渐渐适应过来。

纪肃转了转因为躺了许久而僵硬的脖子，然后是手，肩膀和胳膊……感觉到力量正慢慢回到了身体里，纪肃用双手撑着身下的病床，一用力，坐了起来。

“呼——”感觉好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的疲惫，纪肃掀开被子，穿上地上的拖鞋站了起来。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站在病房门前的，同样张大了眼睛愣在那里的方栀婷。

在梦中无数次浮现的脸，此刻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不用寻找，不会消失，就站在那里，他的栀栀。

纪肃弯起眼睛，嘴巴微微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脸微笑的张开手臂，他说：“栀栀，过来。”

方栀婷站在门口，呼吸仿佛已经停滞。她把手攥成拳，指甲陷进皮肉里，清晰地刺痛感顺着手心处的神经传过来。方栀婷终于相信，这次不是在梦里面。

她把手中的东西丢在地上，慢慢伸出左脚，然后迈开步子，快步跑到纪肃的身前，张开手臂环过纪肃的腰，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十一天，离开这个怀抱已经整整十一天。这十一天里，方栀婷担心，恐惧，自责，后悔。她虽然一直鼓励自己和其他人，要充满希望，可其实在她心里，几乎早就放弃了一切希望，她甚至做好了一辈子照顾这个人的准备。

可是现在，纪肃竟然又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在自己几近绝望的时候，给自己带来了新的希望。

纪肃把手从方栀婷的肩膀上拿下来，把身体拉开一些，为方栀婷擦掉脸上的泪水。

眼前的方栀婷大大的眼睛里面全是水雾，就像是一汪泉水，被清晨的雾气包裹，鼻尖红彤彤的，脸颊也因为激动变得通红。纪肃低下头，亲吻方栀婷的眼睛，鼻子，然后是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

“纪肃……”方栀婷含糊不清的说道。

“什么？”纪肃放开方栀婷，看着她的眼睛仔细听她说。

被纪肃盯得不好意思，方栀婷把头扭到一边，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我鼻子堵住了，喘不上气来……”

“呵呵……咳咳！咳……咳咳……”纪肃本来是想笑话方栀婷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哭的眼泪鼻涕流一脸，可是刚笑了两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方栀婷赶紧扶着纪肃坐在床上，然后倒了杯温水，递到纪肃嘴边让他先喝下一些，缓解咳嗽。

“应该是因为你睡了这么多天，缺水才造成的咳嗽，你先把这些水喝了，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匆匆忙忙的说完，方栀婷重新给纪肃盖上被子，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生来过之后，又带着纪肃去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除了因为长时间昏迷，身体缺乏营养之外，纪肃的其他方面都一切正常。听到这个消息方栀婷才松了口气。

回病房的路上，纪肃低头看着一直扶着自己一步不肯撒手的方栀婷，笑了笑，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走的很稳的，医生不是都说了吗，我现在身体很好，没有问题。”

“医生说的明明说的是，你的身体缺乏营养……”方栀婷更使劲的拉着纪肃的手臂，反驳道。

纪肃摸了摸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方栀婷看着纪肃因为迁就自己而向自己这边微微压低的身体，恍然大悟的问道：“是不是这样走路你不舒服啊？”

不等纪肃回答，方栀婷就连忙松开了

自己紧紧抓着纪肃的手。

纪肃伸出手，拉着方栀婷的手放回到自己的手臂上，咳嗽了两声，说道：“不会，我正好感觉有点走不动了，你还是扶着我点儿吧。”

“真的吗？”见纪肃点头，方栀婷连忙又把手稳稳的搀了回去，看着前面的路，一步一步走的格外仔细。

殊不知，走在一旁的纪肃看到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睛里全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