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探路
第二天就是七月二十八,一大早,叶承蕴按预定的时间起程,他们三个男生骑马,翠枝和桂蓉两个坐马车。辞别了父母亲人,一同前行。刚一出城南门,翠枝便要叶承蕴随时陪伴在马车旁,不能跑远了,她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要随时询问他,一路上叶承蕴鞍前马后,既要陪她说话解闷儿,还要照顾一干人吃居,劳累比平时加了几倍,但心里是暧的,有翠枝在,他就像吃了定心丸,增添了许多力量。
等到了上海城,也是比预定时间晚了三天,还好,叶承蕴在此闯荡几年,打下了一定的人情基础,也认识几个人,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申浦大酒楼,先安顿好了五人,租下了两个房间,翠枝跟桂蓉住一屋,他们仨个挤在一个大通间里,便直接找到永生丝厂的余永生老板的办公室里。
“余老板,多日不见,您好啊?”一进门,叶承蕴双手高举过头作揖,跟在他身后的范立山和乔知安也赶紧照办。
“嗳哟,是叶先生,真是稀客,几时到上海的?”余永生虽然比叶承蕴大了十几岁,但两个人很投脾气,彼此都有好感,因此赶紧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示意他们仨个坐在椅子里,早有秘书小姐给他们送上一杯热茶来。
“我们昨天刚到。”
“嗳呀呀,昨天就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来为你们接风洗尘?”
“不劳余老板,这次来确实有紧要的事情。”
“世侄这是真忙呀,没有要紧事就不来上海了?也不来看看你这个阿叔了?”余永生的软舌吴语听在叶承蕴他们仨个的耳朵里痒痒的,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
“余老板,我们的船队过几天将运过来一批大理石石材,您有做这种生意的朋友吗?希望你多介绍几个认识,定当重谢。”
“噢,原来是这样,做石材生意的朋友也有,晚上我约他们吃饭,让你认识他们。”
“太好了,谢谢余老板。”
“不用客气。”余永生说完,便摁了下铃,住在隔壁的秘书阿芬应声进来了。
“董事长,您找我有事?”甜甜的如糯米糕一样的声音。
余永生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写下了一串人名,未了对阿芬说:“照这个单子上的名单挨个打电话通知,就说我今天晚上在申浦大酒店请吃饭。”
“好的。”
“你爹还好吗?”
“回余老板,我爹他很好,临来的时候让我给您带个好。”
“那就好,怎么也不见他来呀?”
“家里的事情也多,生意也不太好做,说是过完夏天再说。”
“是啊,现在上海也不太平,都成了洋人的天下了,郊区的流民也不消腾,与洋人间的纠纷时有发生。”
“对了,余叔,上次我们走了之后,洋人没有来找你的麻烦?”
“洋人哪里找得着我们,倒是上海的衙役来过几回。”
“官府刁难您了吧?”
“他们还能办点什么好事,也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敢对我怎么着,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说是要到官府备案,谁愿意去费那个事,外省来上海做生意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要备案不成?官府是没有啥事管了,只要洋人不再追究,官府也就没了下文了。”
“幸亏有余老板给顶着,要不这上海可就难落脚了。”范成立插话道。
“没那么严重。”
“余叔,请您放心,今后我们来上海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尽量不招惹事非。”
“也不尽是,屎拉你头上还不兴人家自个儿拨拉下来?我就不信邪,没什么,我在上海这么多年,在商界也有不少关系,我就是看不惯让外省人吃亏的事。”
“我爹一直说您厚道,余叔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啊。”
“没事儿,在咱们中华家,有生意大家一起做,有钱大家平等赚,凭的是天地良心。”
“余叔的话对极了。”叶承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余叔,今晚算是我请客,您就给后辈一个机会吧。”
“好、好。”余永生爽朗地笑了。
“余叔,您先忙着,我们还要到市面上转转,了解一下市场情况。”
“好啊,世侄算是商界人才了,做生意很在行,你们先去转转吧,咱们晚上在申浦酒店见。”
“好,一言为定!”
从永生丝厂出来,三个人往大马路走去,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叶承蕴的心里有一股热流涌动,世态炎凉,像余永生这样的热心人还真少找,难怪他在上海商界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最可贵的就是人格高尚。三个人顶着列日在大街上转悠,遇到商铺就进去看看,同店家交流一番。他们发现大理石在市场上销售的很少,价格不菲,听说租界里需求更大,但没有里面的人介绍,他们都被门卫挡在了外面,转悠了一上午,收获不小,便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回旅馆与翠枝和桂蓉吃饭去了。
许健林自从那晚在三叔屋里与秦家父女作了一次正式的谈话,心里总是有一个影子在晃,抹也抹不去,赶也赶不走,这个人就秦美娟。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得婉约可人,眉宇间透着一股冷艳的美。她在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眼里透着笑,好看的嘴角微微翅起,粉面桃花,惹人怜惜。可秦老爷还有急事要赶回茶山镇,又不能把女儿一个人留在许家,第二天早饭后,父女两个就匆匆返回了。
许健林心里这个失落呀!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整天在码头和商行之间游逛,却不知做些什么好,无论做什么也做不下去,往往半途而废,说什么话也没有味道,就算回答别人的问话也心不在焉,就愿一个人呆着,白天一个人跑到礁石滩那儿,一呆就是一个上午,吃饭还得仆人去叫。晚上,则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傍晚时分,船工们都在粮店仓库的阴凉处歇息,大门开着,许健林正好从海边回来,一个人从此经过回家去,全部船工们看在眼里。
“哟!健林少爷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老黄头仗着自己有了一些年纪,说起话来总是油腔滑调的引人发笑。
“他的好兄弟到上海去了,当然闷得慌呗。”有人说道。
“不对!健林少爷当了船队的经理,当然是考虑船队的事情了。”有人反驳道。
童大力“卟哧”一声笑了,“你们就在这儿瞎操心吧。”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健林哥的反常的举动,他最了解健林的脾气,所以没有去打搅他。
“许健林啊,许健林,你就这德性啊?长到二十三岁,上海也去过了,连西洋女人也见过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土财主家的闺女就把你迷得如鬼迷心窍一般?但仔细比较,全石梁镇七八个村子里竟找不到一位像秦美娟一样气质的女孩,就是海东县城也少找呢!那不真成了七天仙女下凡了吗?那我是什么?我不就是牛郎吗?当个牛郎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的。”睡不着时,他索性翻身坐起来,撩起帐子,看着窗外的黑的天幕发呆。西天一弯钩月遮不住满天的星斗,一颗星子就是一个幽怨的灵魂,此时,她也在对月思念我吗?唉!月亮有阴晴圆缺,但愿我们之间的爱慕永不变。
“老头子,我到青阁寺为健林抽的签灵验了吧,没出半年,就结亲了,你说快不快?”许金氏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在跟许家陆说闲话。
“是啊,都是你的功劳。”许家陆也没有睡着,其实他还在惦记着叶承蕴他们在去上海路上的情形。
“死老头子,儿子说亲不是个喜事啊,你心里酸什么劲呀?”许金氏认为许家陆说反话故意气她,所以硬塞了他一句。
“咱家健林怎么就一下看中了那个秦家大小姐了呢?”
“谁知道啊?对象对象,针尖对麦芒,只要看对了眼,两颗心之间不像是安了一块磁铁似的才怪呢。”
“也好,快把这门亲定下来,秋后就可以成亲了,明年咱们就抱上大胖孙子了。”
“想的倒美,聘礼还没有下,不能早下结论。”
“就你顾虑多,他三娘说了,秦家那头也同意用十月上的日子,中秋节咱们正好连聘礼一块送上。”
“西厢房也该收拾一下了,墙皮再上遍白灰,家俱换成新的。”
“就你能铺铺,好像能干似的。”许家陆转了一个身,拿后背背对着老婆。
“你说的,没个计划能行,现打茅窝子现烧窑,临上轿再扎耳朵眼,谁和你似的。”许金氏知道丈夫累了,也就不再说话,便睡去了。
这天晚上的饭局叶承蕴非常开心,一直到饭局结束,客人们都走了,回到旅馆安顿好翠枝和桂蓉睡下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一顿饭虽然花费了十两银子,却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余永生请来的这两位客人是上海城最大的建材批发商,他们看了叶承蕴捎来的大理石样品后,都称赞这石板质地好,花纹也漂亮,答应定货,价格也公道,那个胖胖的方鹭生老板还当场表态,明天一早带叶承蕴进英租界找他的英国商人朋友,帮叶承蕴卖大理石板。
叶承蕴与范立山两个商量了半夜,把明天拜会洋人的情节预演了好几遍,力求能把生意做到租界去。
第二天早晨,叶承蕴早早就起来了,仔细挑选了一身浅灰色的马褂,一丝不苟地梳了辫子,洗漱完毕,才把他们一个个叫醒了,把一天的任务安排下,兵分两路,他跟范立山两人到英租界去,乔知安带着翠枝和桂蓉一起去逛逛大卖场,也可以到园子去走走,让两位娇小姐散散心。可翠枝第一个反对这样的安排。
“叶经理,你安排我们仨个出去玩,而你们俩去工作,这样太不公平了。”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你们还小,不懂生意上的事,还是由我们俩去吧。”
“就因为我们不懂做生意,所以才跟着你学习吗,让我们去看看你是怎样跟洋人谈生意的,岂不更好?”乔知安和桂蓉也随声附和着。
“跟洋人谈生意,事关重大,我们又不懂洋人的礼节,谈得拢还好,如果谈不成,我们的生意在上海这个地方就砸了。”
桂蓉吓得吐出了舌头,翠枝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有那么严重吗?”
叶承蕴耐着性子说:“历来都是洋人把商品卖给我们中国人,赚我们的钱,现在我们要反过来,把我们的石材卖给他们,他们又精通生意经,会猜不透我们的心思,所以难上加难,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行事才好。”
“洋人的钱有那么好赚嘛?他们有的是长枪和大炮伺侯,谁敢去招惹?我们俩个是去冒险的,你们还认为是去找洋人的乐子呀?”
“我们不说话,就跟着你们还不行?”
“我的大小姐,你是真不懂啊,租界不是让人随便进的地方,要凭他们发的通行证才能进得去,那个方老板只有一张通行证,只能带一个人去,另一个人还得那个叫彼得的洋人亲自担保才进得去。
“原来是这样啊。”翠枝有些失望。
“也不是让你们到处玩,知安你可别忘了,去大卖场可要留意苹果和核桃、板栗等干果的行情如何,并记下在我们那儿能畅销的商品,我们的船队拔回头的时候,还要采购很多货物回去的,你们的任务也很重啊。”
“叶经理想的太周到了。”乔知安一听同样有事情可以做,也就安心了。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我还是想去租界看看洋人到底何德何能,占了我们的土地不说,还不让我们随便进。”
“我的姑奶奶,你还是饶了我吧,方老板特别有交待,最多只能带一个人,我们是去办正经事,关系到许家的事业,实在马虎不得,等以后有机会,我弄到了通行证,再带你们进去转转,如何?”
“以后我爹还不一定让我来上海了呢。”
“这是不可能的。”叶承蕴笑呵呵地说道:“以后,我们有可能在上海设办事处,就要常住在这里,我会跟你爹说要你在这里陪我的。”
叶承蕴的话像一块石子猛可地丢到平静的湖心里面,翠枝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范立山也“卟哧”一声笑出了声,“以后,我和知安也不用来夹塞了,让你们俩个在这里就行了。”
叶承蕴也感到自己话说的太直白,只好拿话堵住了范立山那张嘴,事情也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