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妃花染霜雪
郑旦在黄水溪只留了一日,到溪畔祭亡哀思,除出坟茔上的杂草,到村里熟络的人家走一走,恳请他们照看爹娘的坟茔。
到陈到家知道他已离家从军之后,不免有些失望,她很想亲口告诉陈到哥哥,她在宫里一切安好,不曾想,只是半载,已经物是人非。
黄家护卫郑旦的夫妇都是纳期上境的好手,从汉中至雍都,自然也是无事。
十余日后,郑旦回到了皇宫,重新开始了她的宫中生活。
嬴雒已经离开,上官瑾看得出来,郑旦对嬴雒是动了心的,她只能宽慰郑旦,说大军不日定会凯旋,到时候就能见到那人。
……
平淡、忙碌、重复的生活占据了郑旦的主旋律。
到九月,西陲传来消息,征戎之战陷入胶着,王上遣玄甲入铜马关,时隔七年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秦戎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而飞熊、玄甲两军,也将盘桓边郡厮杀。
……
十一月,雪开始落下。
郑旦认识的人逐渐多了些,她在西菱宫本就无约束,与御膳司的公公也关系较好,常带一些小点心或者自己做一些点心同大家分享,自然同她人就熟络起来。
和一些宫女玩了投壶和九宫格,郑旦背起背篓,回了西菱宫。
已经傍晚,和往常一样,她开始扫雪,然后烧水,再之后便是洗菜做饭。
等她把饭菜做好端进内厅,却发现娘娘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这里读书。
桌上的书摊着,灯盏的火芯还在摇晃,郑旦唤了一声,“娘娘,晚膳准备好了!”
没有回音,里屋寂静一片。
郑旦又唤了一声,然后挑开帘子,瞧见黄菱躺在鸾床上,裹着厚厚的锦缎棉被,没有做声。
“娘娘……”
还是没有回音。
郑旦走进,瞧着黄菱泛白的嘴唇和额上的虚汗,再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发现额上滚烫。
着凉了。这是郑旦的第一反应,她有些慌,因为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娘娘,我去找大夫!”
郑旦自语,话音刚落,却被躺在床上的黄菱拉住了手。
黄菱睁开眼,面色很是平静,“阿雉,来,坐到床边。”
郑旦瞧着娘娘的神色,忙坐了过来,“娘娘,你生病了,我去找御医,我让他们过来!”
黄菱摇了摇头,朝郑旦一笑,“阿雉,娘娘的病,治不好的。”
黄菱的声音很憔悴,很苍老,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可她昨日都还好好的,就是今日中午,也都还好好的,就几个时辰,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就成了这样。
“不会的,娘娘,御药司司座孙思篾大人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娘娘的,一定能的。”
郑旦想要挣脱黄菱的手,却发现那双纤细的手加了力。
“不要去了,阿雉,来,扶我起来。”
黄菱是形意上境的武者,因修习妃花诀,实力已臻至形意巅峰,放眼天下,都是少有的武道宗师。照理说,习武者鲜有重病,可黄菱练的妃花诀。
人间四月,妃花倾绝。
这朵人间最高贵的花后,会在最绚烂的年光凋落,留给世人的,是铭刻永恒的美。
妃花诀倾尽血脉之力,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黄菱习练妃花诀日久,本以为所谓的传闻都是荒诞,不曾想,再高的修为,也抗不过本身就有缺陷的妃花之力。
“阿雉,如果有一天,你能学到天下至强的武功,但要以生命为代价,你愿意吗?”被郑旦缓缓扶起,黄菱看着郑旦,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郑旦盯着娘娘,一时间不知何故,又听黄菱说道,“阿雉,娘娘求你一件事。”
“娘娘吩咐就是,婢子就是万死,也会去做。”听到黄菱越发虚弱的声音,郑旦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阿雉,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把妃花诀传下去。”黄菱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像是在交待临终的遗言。
黄菱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姑母传她妃花诀时说过得话,阿菱,不论你往后发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把妃花诀传下去。
妃花诀,一部倾尽先祖智慧的武道圣典,放眼天下,也是登临绝顶的无上功法。可惜习妃花者千百,得妃花之意者,只有一人,一世,只有一人。
妃花是世上最高贵的功法,容不下两个人并存。
这也是为何,潼栎黄家如今习妃花诀的百十名女子中,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纳气巅峰的武道境界。
妃花之形意,只能存于一人之手。一代传于一代。
起于形意,终于形意。
黄菱这一辈子,是不可能踏出西菱宫了。
若是她没能将妃花形意传下去,那妃花诀积淀百年的意境,将会消弭。
何时妃花再起,何时才能凝聚如此的妃花意境?又或者,妃花将断了传承……谁又能知道呢?
妃花之意传承了百余年,到最后,不该亡在她黄菱手中。
如今这世上,黄菱只能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郑旦不知道她这般应允的后果会是什么,她只知道,娘娘需要她的允诺,需要她的点头,于是她沉重地点头,眼泪铺满了脸颊。
“阿雉,上来。”黄菱掀开锦被,身上凰纱未褪,明黄赤红相间的凰纱上,透出一阵令人心驰神往的意境。
瞻仰,膜拜,无论出生,无论经历,因其高贵,所以高贵。
郑旦褪下鞋,凝重地望着娘娘,上了鸾床。
黄菱将手与郑旦的手扣住,十指相握,“阿雉,若是不适。告诉我。”
郑旦点了点头,听到了“闭眼,凝神”的声音,于是她把眼睛闭上,凝聚心神。
“运妃花之力,贯周天经络。”
“神与意合,意与神聚。”
“阿雉,待会儿元力入经脉之时,切记小心,若有闪失,将万劫不复。”
郑旦只感觉到,浩浩妃花之力远远不断从指尖、从掌心传来,磅礴如海的意境,像是涓滴汇聚一般,涌入她的识海。
世人说,妃花本是天上花后,因故谪落人间,这才有了人间四月芳菲竞放,万花朝拜的壮观景象。
这样的力量,被黄菱源源不断贯入郑旦这娇弱身躯之中,每一刻,都像要将那潺弱的经脉撕裂。
……
一刻钟后,黄菱望着逐渐坐睡而去的郑旦,很幸福地笑了。
妃花择主。而郑旦,与这妃花意境完美契合。
她有些虚弱地将郑旦搂了过来,抱在怀中,扯过一旁的锦被,缓缓躺下。
这一夜,鹤鼎中的椒煤静静燃烧,飞雪从窗棂飘过,沾染了屋内升腾的热气,逐渐化成珠水。
宣青殿中,嬴锡突然披上龙衣,望着王宫西南角方向,若有所思。不会有人知道,今夜的西菱宫,妃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