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金陵风云变

CHAP 181 金陵风云变

曹岳走后，两名手脚麻利的下人给我端来了一桌子各式口味的牛肉面。下人走后，望着面前的十几个海碗，我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不过，我这样不是因为曹岳，而是因为一下子想到了无晴，当初在桐县“醉月楼”时，他也给我弄了这样满满一桌子的牛肉面。唉，这个蓝眼睛，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记忆恢复了吗？萧卷云还一直昏迷吗？之后，曹岳有没有派人为难他们呢……这些一连串的疑问很快令我体会到另一股烦恼，一股束手无策，爱莫能助的烦恼。

为了不再让自己再陷进自怜自哀的情绪中，我立刻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并且做得很成功：我一口气干掉了三碗牛肉面，而且将三海碗的面汤都喝了个干净。吃撑了的我索性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

接下来，我展开了萧轻风的那封信，浏览一遍后，我就捂着肚子，动作略微笨拙地（因为吃得太多）从床上半坐起：这封信比他前一封寄给无风的信写得更长，字写得更小更密，而信中包含的消息也更加惊人！其中最为爆炸性的消息就是——仇忠言居然死了！而且是被韦不笑和“瘦猴”联手逼死的，虽然这位大宰相是死于自杀，还是钻进金陵那个伤心冢里用左冷月尸体上的长发把自己勒死的。关于这件事，萧轻风在信中写得比较详细。据说，这场谋杀始于数日前仇忠言的一次“酒后吐真言”。他倾吐的对象自然是他的心腹“瘦猴”。“凌霄殿”被炮轰的当晚，“瘦猴”就慌忙往走廊的入口刘庄方向日夜逃窜，骑的还是裘恨天那匹“黑夜”，据说“黑夜”一路把他颠下了十几次，但他“不屈不挠”地硬是“愈挫愈勇”，“咬着牙关挺过来了”，并且一直保持着这样昂扬的斗志抵达吴县的平安客栈。

要知道，平安客栈可是仇忠言的一个据点，近五年来，每回裘恨天过寿之前，都会有朝廷的人在这家客栈与“落雁山”的二当家进行用“西子捧心”的解药换十几马车财宝的交易。可谓“财货两讫，童叟无欺”。而这种状况，却是终结在这次裘恨天的生日之前，不仅仅因为二当家死了（之前在温岭的酒钱池被王青云的手下偷袭而死），还因为卫红衣对裘恨天的诊治给这种交易带来了妨碍。也就是说，解药已经不再被需要了，而这自然也就是平安客栈那位“老表叔”（仇忠言派来的交易人）最终人头落地的根本原因。不过，这都是萧轻风转述“瘦猴”的题外话。

萧轻风接下来写道，“瘦猴”亲口告诉他，说平安客栈里有仇大宰的若干眼线，而正是通过这些眼线的帮助，“瘦猴”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奇快的速度安然回到了金陵。本来，“瘦猴”是准备远走高飞，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的，但是，仇忠言却告诉他，能担保自己和他平安无恙，还说之所以这样说靠的是自己手里捏着两个绝对保险的“护身符”。萧轻风的信写到这儿，做了一小段插叙，说据闻，当时仇忠言说这话时，韦不笑安插在宰相府里的一个奸细也在场。但是之后，这名奸细就被“瘦猴”借口支开，而且在仇忠言死后的第二天，这名奸细就突然染了重病，死了。插叙过后，萧轻风指出，正是这次醉酒仇忠言泄露出的其中的一个“护身符”要了这位大宰相的命。

这个“护身符”就是：七十辆马车的财宝。而关于这笔巨额财宝的实际情况其实是这样的：仇忠言根据“瘦猴”交给他的那张伤心冢附近的藏宝图（也就是“瘦猴”从萧卷云身上抢走的那张羊皮卷），很快找到了这笔宝藏，宝藏就在距离伤心冢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下。据保守估计，至少能装二十辆马车的金银珠宝。不过，引起“瘦猴”贪婪之心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仇忠言又告诉他，说自己还将宰相府库房中这些年积累的财宝，乃至大内库房中最珍贵的宝贝都装了车，并让人把这总共装了五十辆马车的这批财宝一起运到了那个小山坡下，与原先伤心冢的那笔宝藏一同埋到了一起。最后，仇忠言就对“瘦猴”说，将来无论是谁当皇帝，这七十辆马车的财宝都将是他手里的筹码，即使不能让他身居要职，位极人臣，但至少也能保得性命无忧，太平度日。

不过，话说回来，“瘦猴”当时虽然动了心，但却担心自己单枪匹马，“干不了这件大事”。因此一夜辗转反侧之后，找到了韦不笑，先是磕头认错，说自己有眼无珠不该背叛师父背叛帮派，然后话题一转，说到了“这件大事”的正题。韦不笑“几乎想也没想”，当即就“一拍大腿”，喜不自禁地朝他这个徒弟竖起了大拇指，咧嘴大笑，说，这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呢！据“瘦猴”说，当时他一听到师父昔日总用之来称赞裘海龙的这个词，脊梁骨上顿时窜出一股寒气，心里也一阵发毛。不过，“发毛归发毛，大事还要照样干”。师徒俩一拍即合，第二天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弟子秘密跟踪仇忠言，找到了伤心冢，以及埋藏巨额宝藏的小山坡。据“瘦猴”说，他当时进到“伤心冢”的洞穴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在他看到左冷月骸骨上的又黑又长的头发时，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认为有这样头发的女人活着的时候一定长得不太难看。

仇忠言离开后，守在伤心冢附近的师徒俩察觉到了一种异样：一群群乌云般的乌鸦、秃鹫不停地盘旋在这个小山坡的上空。而附近的荒草丛中也总是时不时闪过几只流着口水、低声咆哮的野狗。用“瘦猴”的原话说，那就是当时光是闻着山坡附近那股怪味儿，他就觉得恶心。是的，“恶心”，他用了这个罕见的词，还说亲眼看见一只黄眼睛的秃鹫从这小山坡的一块泥土里刨出了一颗腐烂的人头。当时若非他师父死死拽住了他，他几乎吓得要撒腿就跑。韦不笑的低声安慰很快平复了他的情绪。韦不笑告诉他，说山坡土壤表层埋的这些死人多半是帮仇忠言拉运、埋葬财宝的苦力，之后，韦不笑果然用剑挑出了一条断臂，并且找到了这只手上的老茧。对此，“瘦猴”深表信服。

接着，师徒两人合力，刨出了十几具尸体后，终于在尸体下挖到了数不清的翡翠、珍珠、玛瑙以及各种金银玉器。师徒俩先是相视而笑，然后几乎同时敛去了笑容，彼此严肃又小心地凝视了半天。于是，最后的行动开始了。“瘦猴”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偷偷溜回宰相府，而与此同时，韦不笑以郊外某个小山坡附近发现多具尸体为由“惊慌失措”地向宰相大人汇报，还言之凿凿地拍着胸脯，说这些可怜的百姓必定是被曹岳派到金陵的密探给害死的，并保证自己绝对会为这些无辜的百姓申冤报仇，查出真凶。仇忠言当时“脸都绿了”，当即让韦不笑陪他一起去看现场……于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仇大宰在师徒两人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请求最后进到“伤心冢”里去看一看。“瘦猴”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份，当即答应，但是韦不笑却派了弟子将“伤心冢”的两处洞口都死死守住，说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这个宰相也没再出来。等师徒走进洞中的时候，只见到仇大宰趴伏在左冷月骸骨上的一幕。从某个角度看，很像仇忠言从背后抱住了这具骸骨。女尸又黑又长的头发紧紧地缠绕在大宰相的脖子上，大宰相的舌头拖出老长，已经一动不动的眼珠还睁得滚圆，仿佛还在表现临死前的愤怒与痛苦。

“瘦猴”说，他呆呆地望着这对男女看了片刻，接着就鬼使神差地哼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两句：

“再甜的葡萄也没有你的笑容甜……”

“再亮的月亮也没有你的眼睛亮……”

唱完，他才恍然，知道自己方才哼出的是当日裘恨天临死前唱的最后一句歌词以及“小铃铛”当时接的下一句（关于这两句歌词他是后来听别人说的，而且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记住了）。于是，他蓦地浑身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滑落。据说，他当时感觉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头脑一片空白，一颗心仿佛被利器戳中，胸口止不住的一阵“痉挛的抽痛”。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神秘的感觉，而且似乎不仅仅带来了痛苦，还带来了一种隐秘的、莫可名状的不安与窃喜。是的，就蕴含有这种偷偷摸摸的情绪，就仿佛一个小孩子第一次躲在一个没人的房间里偷吃了一块糕点后的那种心情。事后，“瘦猴”后来找萧轻风倾诉（至于这次倾诉是否也是在大醉之后，萧轻风在信中没有写，所以我也不能确定）说，“那会儿我一定是中邪了！是的，没错，绝对是中邪了！”（而且令我感到疑惑的是，萧轻风在信中对“瘦猴”这个人一直评价还算公允，这种态度就相当奇怪了。要知道，“瘦猴”可是毒伤他亲弟弟萧卷云的凶手。不过当然，这种血仇或许不是这位此刻滞留在金陵的契丹大将所在意的事。至少现在似乎还不是在意这种仇恨的时候。）

而萧轻风之所以在信中不厌其烦地描述“瘦猴”此人，就是为了让无风对“这种新的发现”充分利用。对此他做了如下解释：

“毕竟，当前金陵的整个局势都已经掌握在了这位‘新星’的手里。因为就在逼死仇忠言之后，这位‘新星’就当着金陵正义帮一些长老的面揭了他师父的老底—— 一封裘海龙在‘私货走廊’期间收到的来自韦不笑的密信！这封密信不但暴露了韦不笑私吞帮内白银五十万两，如今帮内账面亏空四十万两（有十万被李小甲填平，详见下部曹岳被囚‘揽江别院’，无风‘敲诈’李小甲一段。）之事，还暴露了当年韦不笑为了每年巨额分红而私放裘恨天的内幕，当然，还有韦不笑意图干掉阿布，独揽大权的野心。”于是乎，这样一位“代理帮主”到头来只能是目瞪口呆，掩面干嚎。似乎当时，韦不笑是很想挤出一点眼泪的，但可惜，他最终没能如愿。他连夜独自一人仓惶而逃。据说，是给“瘦猴”故意放跑的。而已被长老们拥戴（关于让人拥戴他的这件事，拥有了七十辆马车财宝的“瘦猴”似乎做起来并不困难）的这位“新星”之所以没有斩草除根弄死韦不笑，倒不是出于对“欺师灭祖”的骂名的考虑，而是深深忌惮韦不笑与曹岳近来非同寻常的“主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