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句话
死一般的沉寂。方泽一句一句，慢声道来，没有半点推脱。
一句话，直接将屋子中的空气凝滞。
轻叹声响起，一室静默。林子衿诧异的看着方泽，怎么也没想到方泽会说这话，方泽父亲首先出声，厉声喊道方泽的名字，正要发作，却被坐在子衿旁的裴佩截住了话岔：“老方，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还没等林子衿想清楚自己母亲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泽却站起身，拉着林子衿，向两家大人微微点头示意，就跑向了屋外。
全身的知觉似乎只剩下了手腕，疼痛让林子衿皱紧了眉头，方泽急促的拉着林子衿，向前快速走去，不管不顾，似乎丝毫没感觉到身后的林子衿根本跟不上自己的步伐。
林子衿压抑着疼痛，深呼吸，努力跟上方泽的步子，终于，刚到林子衿家门前的院落，方泽忽然就松开了手。
林子衿稳了稳自己的呼吸，抬头看向他，方泽的眼里有太多情绪，挣扎、纠结、无奈......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方泽，你怎么了？”
方泽没有回答，沉默良久，朝林子衿看去，眼底的波澜是说不尽的悲凉。
“子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云淡风轻，方泽面无表情，林子衿只觉得血液逆流，一时诧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泽低头，悲凉一笑，许久，再抬头，眼里都是压抑怒气的神色。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
“我.....”林子衿下意识的想要辩白什么，一张口，却无话可说。
方泽冷笑，“你变了，不再是连呆在我身边也觉得快乐的子衿了，可是子衿，你不能这样”。
他皱着眉头，眉宇间是道不明的哀伤，“你不能让我习惯你的存在后，就离开我，喜欢上别人，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林子衿惊讶于他的神色，呢喃道：“我....我没有...我”，断断续续，连林子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太多情绪汹涌而出，她生生忍住，压下心里说不出的歉疚，却害怕看到方泽的双眼。
“你在和薄言接吻的时候想过我吗？会想起还在等你回头的我么？”
一句话，直白的颤栗。
深深的将林子衿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击于奔溃。她诧异抬眼，原来那个身影是方泽，那么网上的照片.....
“没错，是我，是我把照片发上去的”方泽正色，看向她，异常平静，眼眸中似乎一汪潭水，毫无波澜。
林子衿目露痛色，不可置信，向后退了几步，看向方泽，“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想看你痛苦的样子，你牵着我的手，却吻了另外一个男人，你难道不该对我怀抱歉疚么，子衿？”
眼眶湿润，视线模糊，林子衿只觉得看不清眼前，看不清方泽的脸色。
是啊，她是歉疚，深深的歉疚，当自己看到这张照片在网上被调侃时，她最歉疚，因为她知道，所有的天生一对说的都不是方泽和她，可是，方泽却无可奈何，他只能忍受。
方泽的表情冷淡绝情，几乎让林子衿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熟知的那个方泽。
“方泽，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
“不，不要说对不起，我说过，我最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林子衿不敢再说话，方泽脸色铁青，不再看她，向远处望着，深呼吸，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突然，淡淡说道：“我要和周闵荷订婚了”
刹那，林子衿抬眼，神情僵硬，开不了口。
方泽回头，静静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一点一点沉寂，然后慢慢消失。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离开我的世界，就当做我们从未相识，从未一起陪伴成长。这样，或许，我还能幸福”。
紧握着的拳头几乎要溢出血来，方泽紧紧抿着嘴唇，声音飘忽不定。
可是，林子衿听清了，听得很清楚，清楚的刻骨铭心。
“方泽，你再说一遍？”林子衿笑了，看向这个自己喜欢五年的人，在这一刻，却变得那么陌生，陌生到她竟然不敢向前一步。
“我要和闵荷订婚了，很快，听清了么”。
方泽声音幽幽，神情漠然，有难以自抑的苦涩。林子衿看向他，眼底深不可见，方泽对她来说，就像是每天太阳会升起一般的存在，她习惯了他会在自己身旁，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失去他。
“是因为我和薄言的谣言么？那只是失误，你不要......”
“这不重要，我不在乎。难道你还用你的失误来惩罚我吗？”方泽打断林子衿的辩解，别过脸，仿佛是不耐烦地听她的辩白之辞。
林子衿不再开口，愧疚集合让她抬不起头，是自己错了，是她先对不起他，是自己先背叛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青春，背弃了自己对方泽的誓言。
“我知道了，我会走”林子衿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向方泽轻声说道，言语中的无力显而易见。
方泽背对她，淡淡点头，许久，开口道：“林子衿，我希望你记住，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约定，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实现梦想。可是，你没有，你该对我心存愧疚”。
方泽让自己忍住不去看她颤抖的身影，他们相拥亲吻还历历在目，闭上眼，方泽一次次的警告自己记住那份深刻的痛苦，绝望。
他难以忘记，当他看见她神情陶醉的沉浸在薄言怀中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已经破裂，难以重圆.....
林子衿承受不住深袭而来的愧疚，挣扎，失落，呆滞的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就这般逝去。
方泽始终没有回头，略略停顿，向前走去。对不起，子衿，只有让你记住对我的歉疚，你就不能轻易和他在一起，我实在是太嫉妒了，我不愿，不愿你毫无牵挂，就陪伴在他的身边，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小人，也要让你还留在我身边，哪怕不是爱人.....
冷风又吹来，林子衿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泪痕在脸上留下的痕迹，粘腻的感觉让她蹙眉。
伸手抹去，就仿佛又想起他决绝的背影，他说，是她背弃了约定，他说，希望她离开，他才能幸福，他说，她就该心存愧疚。
这一刻，林子衿第一次对自己的摇摆不定深恶痛绝。若不是她的软弱，就不会让方泽误会，若不是她的犹豫不决，方泽或许就不会离开她，他们依旧是以前的模样
仿佛生活中的哪一部分突然就缺失了，那深入骨髓的习惯，她从今天开始就要戒掉，方泽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却找不到答案
“子衿？”眼看黄昏日落，林子衿依旧是没有回家，裴佩忍不住出门寻找她。
“妈妈，我在这”
“该回屋了，容易着凉”裴佩看她无神的面色，平静如水。
林子衿淡淡点头，听话的回了屋，裴佩叹息，方泽的表情可不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自家女儿却如此平静，平静的让她心慌。
一连几天，林子衿平静的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上课，下课，回寝室，还能和陈婷婷嬉笑打闹。
但只有她知道，每一分每一秒，方泽的决绝鲜活的就在眼前，提醒着她....
“我们明天结束课后出去喝酒吧”陈婷婷看向面无表情的林子衿，眼含担忧，耳边响起裴阿姨拜托她照顾林子衿的话。
“婷婷，子衿这几天可能心情不太好，你多宽慰宽慰她，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和方泽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林子衿没拒绝，点头答应。她想，也许自己是需要一个醉的机会，让自己空白一会。
喧闹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灯光绚丽，几乎是看不清任何人的神色，林子衿和陈婷婷坐在吧台，陈婷婷本想借此机会，让她大吐苦水。
却没想到，林子衿一直都是自斟自饮，不想停止的意思。
“你少喝点”陈婷婷不耐烦地伸手夺下她手里的酒杯。
林子衿已经是酒精上头的模样，对着陈婷婷傻笑，还不忘抢回自己的酒杯，固执的倒酒，喝酒，反复几次，陈婷婷已经是没办法拦住她，便干脆随她去，想了一会，陈婷婷又拿起自己的手机。
已经是零点，酒吧里的气氛更是热烈，舞台中央聚集着一群人，他们肆意摇动着身体，昏暗的灯光渲染着暧昧不清的气氛。
林子衿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音乐声越来越远，视线开始模糊，忍不住用力的拉了拉旁边陈婷婷的衣袖，嘀咕道：“婷婷，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姿态娇憨，身旁的人似乎笑了声，伸手托起她的上半身，半倚半靠的将她带出了酒吧，冷风一吹，林子衿瞬间酒醒了大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人忍不住甩开身后的手，冲向一边的灌木丛呕吐。
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拍扶着她的背，终于，林子衿才觉得舒服了些，视线清晰了些，猛然看清眼前的人，修长的身姿，浅淡的笑容，独有的气质，不是薄言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林子衿懊恼的皱着眉头，努力看向眼前的薄言。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薄言淡淡道，没有回答林子衿的问题，伸手就想拉她上车。
醉酒的林子衿，倔强不讲理的性子显露无疑，挣扎着逃开薄言的手，她指着薄言，大喊：“都是因为你”
薄言好脾气的没有吭声，依旧是温柔的半拉半扯的将林子衿拉上车，林子衿似乎是真的挣扎不动了，刚坐上车，就沉沉睡去。
关掉大灯，车内瞬间就是昏暗一片，薄言熄火，淡淡靠在座位上，点燃一支烟，忽明忽暗的光照的他的脸庞若隐若现，他转头看向依旧是睡去的林子衿，睡梦中的她似乎也有心事，皱着眉头，睡得不舒服的模样，薄言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她的眉头舒开，刹那，林子衿睁开了眼睛。
“醒了？”薄言淡淡开口，带着仿佛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声。
林子衿坐直了身体，捋了捋头发，依旧是模糊的意识让她只觉得头疼，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识，看向薄言，仿佛就想起那天方泽的话，她低下头，不看薄言，低声说道：“麻烦薄总了，我先走了”
言罢，匆匆就下了车，薄言看她恨不得立刻离开的神色，也下了车，用力熄灭烟头，大步流星的走向林子衿，一手将她拉回在自己身边。
“你和方泽发生什么事了？”
林子衿来不及作出反应，抬头看他追问的眼神，内心的不耐烦和压抑终于爆发，她用力的推开薄言，甩开他的手。
“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会失去他”略带哭腔的话，听得薄言心里一惊。
他皱着眉头，声音沙哑，向前一步，“说清楚”
简短意赅，薄言自信的腔调再一次激怒林子衿，她大声向薄言喊道：“你听不懂吗？我因为你被方泽误会了，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对我纠缠不清，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我.....”
林子衿嘶哑着喉咙，毫无逻辑，厉声质问着薄言，薄言静静的看她的愤怒，微蹙起眉心。
他走上前，用力攥住林子衿的手，将她拉向自己怀中，林子衿一愣，开始拼命挣扎，醉酒的她不知轻重，手脚并用，打在薄言身上，却不及他心里半点痛意。
“别闹了”薄言哑着声音制止道，神情无奈又无力。
林子衿真不再动了，低伏在薄言的肩上，小声抽泣着。
薄言低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声好气的劝慰着，温柔道：“林子衿，你不止有他，你还有我，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林子衿止住了抽泣，脑海中的意识清醒的让她心惊，方泽的话似乎在她的心里刻下了痕迹，难以磨灭。
她抽身离开，退后两步，看向薄言。薄言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心里的温暖也被抽离。
“我们不可能，我是喜欢方泽的，我是喜欢他的，我是爱他的”林子衿反复的念着，反复强调，一步一步向后退。
每一句话说出，薄言眼中的悲色就深一分，“够了！”
薄言抬头，死死的看着林子衿，沙哑的喉咙压抑着痛苦不堪的挣扎。
林子衿止步，别过脸去，不看他。薄言深呼吸，整理情绪，却始终松不开眉心，缓步向前，“我曾经说过，不要我每踏出一步，你就想逃离。今天，我想改改这句话”云淡风轻的呢喃。
“如果你要走，每踏出一步，我就上前一步，你可以在原地不动，我一定会来，不慌不忙，是心之所向。”
林子衿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眼里是她从未看过的认真，颤栗让她几乎站不住，转身，她不看他向她走来的身影
“薄言，你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
薄言苦笑，第一次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却是让他放下她，不，他做不到。
他向前，固执的将林子衿嵌入自己的怀抱，深叹，他们的拥抱是这般契合，林子衿没有挣扎，薄言浅笑，将自己的下巴抵在林子衿的肩头，亲昵的一丝不分，微微转头，摸索到林子衿的唇，他毫不犹豫，亲吻着让人依恋的体温，忍不住再汲取，却在距离林子衿的双唇半分之时，林子衿冷冷开口：“不要让我恨你”
薄言的笑容僵在嘴角，手臂的力气消失殆尽，无力滑落。林子衿终于挣脱，转身，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几乎让林子衿所剩无几的酒意消散殆尽，她的手火辣辣的疼痛着，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薄言半脸侧着，嘴角的鲜血点点渗出。
他冷笑，回头看向依旧是冷淡如水的林子衿，隐忍的苦涩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伸手将嘴角的鲜血抹去，薄言抬眸，眼底冰霜，深不见底。
林子衿依旧是倔强的别过脸，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林子衿，你对我当真是够绝情”薄言面色不虞，眼底都是痛色。
佛说：执念若是难以放下，就会伤人伤己。
薄言依旧是看着林子衿，沉吟许久，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她才敢抬头，看向他模糊的背影，唇色已经苍白，全身力气仿佛随着那一巴掌全部被抽离，一时踉跄，林子衿跌倒在地，狼狈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