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老五，你醒啦。”是个老头嘶哑的声音。

“大哥？！”和尚有些惊讶，竟然是大哥陆魁的声音！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老五，你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样？还疼吗？”

“赶紧坐好，不要下地！”

身后的三个人也依次说了话，和尚如果眼睛还在，那他一定泪流满面了。

“是我们！”陆魁和龙叔等人搀扶着和尚，让他坐回了床上。

“你们怎么来的？是疯子通知你们的吗？”和尚问道。

众人沉默了一下，陆魁说：“不是他，是吴南飞给我打的电话，昨天他在这守了一夜，直到我们赶过来。”

“哦，那孩子！”和尚像是惊醒：“他没事吧？后来那些人有没有去找他的麻烦？”

“他没事。”陆魁看着都已经这样的老五还在为别人操心，心里觉得一阵难过，一直以来，和尚都是他们这些人中心肠最软的一个。

“他没事就好。”和尚松了口气，嘴角竟然还咧出了笑容：“昨天夜里我本来想去看看他情况怎么样了，但是无奈眼睛瞎了就等于人也废了，连路都看不清楚......”

身边几人心中绞痛起来，悄悄抹着眼泪。

“哎，你们哭什么。”听觉变得异常灵敏的和尚当然察觉到了，“不会是因为我眼睛瞎了就难过吧？都告诉你们我已经没事啦。”

陆魁率先哈哈笑了笑，说道：“没错，老五这种态度是对的，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就得随时把脑袋提在裤带边上，不用说瞎了眼睛，就是丢了命也没什么可惜的！”

陆魁并没有告诉和尚他们准备为他报仇的事情，他知道和尚一定不会同意的，这个心肠柔软的五弟只会担心他们几个人的安危。

众人又聊了会儿天，许久未见的几人聊得十分开心，陆魁将自家母老虎平时如何欺压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逗得大家直乐。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众人一起朝着门口看过去。

一个美艳的妇人站在门口，令大家心中都是一动，那个曾经在临安县驰名天下的美女，七妹萱萱终于来了。

和尚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他问道：“是护士来了吗？我和几个朋友聊聊天，没事的。”

陆魁刚要说话，萱萱对他做了个手势，他便闭了嘴。

“我们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陆魁领着众人一起出去了。

“哎，你们干嘛，你们要到哪里去？”和尚丈二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道，但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龙叔他们跑的的比兔子还快。

萱萱轻轻地走了进来，她不想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甚至希望和尚没有注意到她才好，这样的话，她只想要看看他，看看这个曾经的恋人情况如何了，然后她就离开。

和尚的听觉虽然灵敏了很多，但毕竟还没有神奇到顺风耳的地步，所以在萱萱刻意压制脚步声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察觉到。

萱萱的步子移动的十分缓慢，一来她怕和尚听到，二来她希望可以仔仔细细地观察和尚。

和尚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什么。

应该是佛经吧，她像一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和尚。

和尚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看样子真是受到了重的伤，萱萱知道对于他们这种曾经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受伤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可是，可是他的眼睛却真的瞎了。

萱萱看着和尚眼睛上蒙着的纱布，心里无可阻挡的抽痛起来，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曾经发誓非其不嫁的男人，曾经牵着她的手游遍名山大川的男人，曾经在月下呢喃地说着肉麻情话的男人。

瞎了......

眼睛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恐怕不需赘述，有的人宁肯失去胳膊或是腿，都不愿失去眼睛。

萱萱看着和尚眼睛上蒙着的纱布，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可是和尚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难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和过去的任何一天一样，盘腿打坐，口中喃喃自语着。

萱萱又走近了一些，她仔细地看看和尚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其他的变化。

然后，她终于听到了和尚口中的“佛经”是什么。

“佛祖保佑萱萱能够永远幸福。”

“佛祖保佑萱萱能够永远幸福。”

“佛祖保佑萱萱能够永远幸福。”

和尚口中喃喃不停的根本不是佛经，竟然是这句话！

萱萱不知道，和尚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多长时间？一年？五年？十年？

猛一下子，萱萱心头涌出来巨大的酸痛，泪水夺眶而出，将她精心粉刷的妆容冲开，鼻子也随之一抽，发出了很轻微很轻微的一丁点声音。

“佛祖保佑萱萱......”和尚念到一半突然听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朝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萱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和尚，她不知道是否自己引起了和尚的注意。

“谁在那里？”和尚缓缓地问。

萱萱捂着嘴巴一动都不敢动，保持着很细微很细微的呼吸。

和尚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刚才那的确是鼻子抽动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哭，而且是个女人。

“到底是谁在那里？”和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虽然他满身都是伤痕，眼睛也瞎了，可是厉害起来的时候仍旧让人胆战心惊。

萱萱仍旧没有说话，她依然捂着嘴巴，眼睛瞪的大大的盯着和尚。

和尚双脚下了床，站了起来，摸索着朝刚才发出声音的位置走了过去。

萱萱咽了口口水，轻轻的往后退去。

和尚的双手不停的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希望能触碰到什么。

但是他失望了，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刚才明明有声音的，绝对不可能是幻觉，难道是我听错了？

“或许真的是我听错了吧。”和尚微微摇了摇头，苦笑说道。

萱萱并不知道和尚为什么突然说出这间一句奇怪的话来，但她当然不能开口询问。

和尚凭着感觉将头扭向窗户的位置，突然喃喃自语地说道：“萱萱，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萱萱听和尚提起了自己，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不再流泪了，便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了下来。

和尚说了这句话，许久没有再说第二句，他慢慢摸索着退回到了床上。

萱萱也松了一口气，她决定退出门去。

“一定不能把我的事情告诉她啊。”和尚突然又喃喃自语道。

萱萱凭直觉知道那个“她”就是自己，但她好奇为什么和尚不肯让她知道。

“也不知道大哥他们去哪里了，一会儿他们回来，我可得要嘱咐一下。”和尚还在喃喃自语着，就好像是在将心里想的事情用复读机朗诵出来一样：“在她心里面，还是留下我最美好的那一面比较好，眼睛瞎了这种事实在太损形象了，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啦。”

和尚嘴里说的十分轻松，就像是夏日的午后和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可是那字字句句在萱萱心里听来却如同刀割一般痛苦，她好想好想开口说一句：“傻瓜，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形象啊。”

可是她不能，她不想让和尚知道她来过这里，她不想惹一些不该有的麻烦。

是该走了啊......萱萱这么想着。

和尚的鼻子突然抽动了一下，他觉得好像闻到了一点点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气，先前还不存在，现在却已经有了，刚才没有注意，现在静下心来却闻到了。

声音可以隐藏，气味却无法隐藏，萱萱无疑忽略了这一点。

她看到和尚鼻子抽动的动作，以及脸上的表情变化，便大概猜到了什么。

这种香味对和尚来说是极其熟悉的，曾经将萱萱那么亲昵地挽在怀里过的他，当然对这种味道不陌生。

是幻觉吗？和尚的心猛烈跳了起来。是因为太想她，所以产生幻觉了吗？可这幻觉为什么这么真实？

这股香气是真实存在的。

和尚又仔细地闻了闻，他现在十分确定！

“萱萱，是你吗？”和尚略带惊疑地说道。

而且他的“目光”竟然真的朝着萱萱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萱萱不敢相信，和尚仅凭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香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时间，她变得慌乱起来，很想就这样逃开，双腿却又不敢迈步。

万一他只是猜测呢？萱萱这样安慰着自己。

“萱萱，你在这里对不对？”和尚再一次下了地，双手摸索着朝着前面走来。

“萱萱，你一定在这里，答应我一声好不好？”和尚的声音焦急起来，双手也快速地摆动着，像是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般着急。

萱萱大气都不敢出，她轻轻地挪动脚步来到了墙角，但是她不敢开门，她怕开门的声音惊到了和尚。

“你在哪里，萱萱，你在哪里！”和尚的情绪有些癫狂起来，他仿佛认准了萱萱就在这里，双手胡乱的摆动个不平，脚步也错落踉跄起来，“啪！”将旁边的暖水瓶踢了个正着。

和尚并没有因此停下，暖水瓶摔碎的声音反而让他更加烦躁起来，双手双脚摸索着病房中的每一个角落，将窗台上的花盆也打下来一个。

和尚的双手顺着墙壁摸索了过去，这里没有，那里没有，到底在哪里！

“萱萱，我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出来好吗？”和尚带着哭腔，可是他没有眼睛，根本就流不出泪来！

和尚每次快要接近萱萱的时候，她总是悄无声息地走开，和尚自己造出的声响太大，所以就更加不会注意其他的声音了。

萱萱一直躲着和尚，实则她的心中也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着，她也不忍心看到和尚这个样子，可是她也没办法，毕竟已经人过中年，理智终究是大于感性的。

她并不想节外生枝什么，尤其是在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

“萱萱，我求求你，出来啊！”和尚突然跪在了地上，仰天嚎着。

跪着的人，无泪，站着的人，亦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