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认输与祝福1

卫红衣失魂落魄地走到我身旁坐下，然后用她那双哭得红肿的丹凤眼好一会儿凝望着我，许久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我被她这样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片刻后，我打破了沉默。我问她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我是来……投降的。虽然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而我真正来此其实是为了……啊，关于这一点，请容我稍候再说。是的，是的，首先，我是来投降，来认输的。——夏小离，你赢了，你赢了曹大哥……”

她说话的同时，蓦地偏过脸，不再看我，不过她说话的声音一直在发抖，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但是，她深吸一口气之后，就突然冷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我甚至已经不愿意把他称作曹大哥了。因为，要知道，他不过也是一只苍蝇。就像那些别的男人一样，都是令人恶心的令人憎恶的苍蝇！没错，他这只苍蝇与别的苍蝇压根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不过是他的权势大了一些，因此，也就更恶心更讨厌！”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戒备地打量了她一眼，问得小心翼翼。

“我想说什么？嘿嘿，我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即使你赢了我，也没什么光彩，没什么好炫耀的。因为，你只不过赢得了一只苍蝇，一只大苍蝇而已。 ”

关于此女将男人比作苍蝇的这段议论，我并不感到陌生，事实上，早在“忘忧别院”的时候，我就有幸聆听过她的这番高见。不过，此刻，我还是觉得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继续洗耳恭听。

“嘿嘿嘿，该怎么说呢？不如说，刚刚他这只大苍蝇的一巴掌将我打醒了。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说，如果我想要继续跟在他身边做他的左右手，就只能乖乖地听话，在大年三十那天嫁给徐衍。要知道，早在‘情苗’秘药事件暴露的时候，他就和我划清了界限。而现在，他已经开始威胁我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顺从，那么就连做他臂膀的机会也要失去了。所以，现在……就这样，我坐到了你的面前。”

“可是，红衣……你并不喜欢徐衍……你又何必……”我一把抓住她垂放在桌边的手，用力摇晃了一下。不过，她立即挣脱了我，并且尖叫着把我打断。

“何必？我还有什么‘何必’的凭借吗？这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她伸出手抚摸着她那半边被打肿的脸，近乎绝望地冲我嘶喊道。

“红衣，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逼进别人给你设下的死胡同里去呢？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痛定思痛地为了你自己，只为了你自己而考虑一下呢？要知道，你现在和我不一样，你完全是自由的，你甚至可以立刻，就跨上包袱，远走高飞！”

“自由？你在开玩笑，夏小离……比起拥有一颗自由的心的你，仅有一副自由的血肉之躯的我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再说，即使我真要远走高飞，又能去哪儿呢？更何况，我本来不想离开这儿，或者说，我压根就不想离开他，离开这只恶心的大苍蝇！是的，虽然他恶心可恶得要命，可是看不到他，我会发疯！会发疯！”

“噢，红衣，你这是自己折磨自己！你简直要把你自己给毁了，毁了！”我手捂着额头，痛心疾首地叫道。

“‘毁了’？嘿嘿嘿，早就毁了。自打我碰上刘寅吉，我就毁了，更不要说，后来我又跟裘恨天……噢，我说不下去，说不下去！不过，这些令我耻辱又羞愤的经历，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刚刚对我的羞辱。是的，在我被迫同意向他屈服，说我会嫁给徐衍之后，我追问了他一句，‘曹大哥，请你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在你心里，是否存在着这样的一个瞬间……在这个一瞬间里，我超越了那个‘破鞋’？’没错，我就是这么问的。而他也立刻做出了答复。正是他之后的这个答复伤透了我的心。他蓦地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就笑出了眼泪。

“这样近乎疯狂的大笑持续了片刻，然后一下子戛然而止。他突然敛去所有笑意，抬起手，猛抽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极其冷漠地告诉我，说，我连做一个破鞋的资格都没有。听完这句话，我就从他的书房冲了出去，跑到了书房外的小花园里放声大哭……啊，听到这里，你一定感到相当得意吧……嘿嘿嘿，你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在维护你，还在对你一片痴心又死心塌地……咦，你怎么没笑？别故意忍着，别故意憋着嘛！想笑就笑吧，我已经放手了，我已经完全看开了，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嫉妒的。而且，事实上，我还是来给你们送祝福的。而这，才是我今天来见你的真正用意。喏，夏小离，我现在就恭喜你，恭喜你赢得了一只大苍蝇的心……”

她说到此处，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碗凉茶，然后双手托着茶碗，向我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随即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她凶狠地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我与她四目相对，好一阵默然无语。

莫可名状的沉寂仿若一片沾满水珠的沉甸甸的云朵降临屋内。

过了一会儿，外边忽而传来了李小富的声音，他似乎和北洱嘀咕了一阵，然后，北洱在外边轻敲了几下门，告诉我说，他有事去去就回，于是很快就与李小富一同走了。等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我率先打破了沉寂。

“噢，红衣，得了吧，你就饶了我吧。关于我和曹岳，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和他只能是两条……”

“平行线？见鬼的平行线！”她顿时尖叫起来，一手抓着茶碗激动地朝我乱挥，“直到现在，你还有脸这样说？还好意思这样说？你知不知道，曹大哥（说到激动之处，她又不称呼他作大苍蝇了）之所以失踪了一整天，就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他之所以会在这一整天里干出那样……那样荒唐的事，也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荒唐？难道他真的跑去什么‘万花楼’了？”我好奇地问道，同时，伸出手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并将茶碗放到了她手够不到的地方；我还不想像之前的北洱与林大禹那样，被砸得脑袋开花。

“啊……这么说，你也听到风声了？没错，他刚刚才从那个下流的地方回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脂粉香，脸上也印满了红唇印……听说，他已经在那儿荒唐了整整一天，从昨夜开始直到刚才……他把那儿整个都包下来了，整个！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噢，夏小离，你在干什么？不许喝水！不许你这么不以为然！你给我听好了，竖起耳朵听好了！因为下边，我就要说到重点，说到重点了！听着，他不止是在那儿纵情声色，花天酒地，他在那儿是有些特别的作为的……噢，这些都是我后来离开小花园，再度从书房外经过时，听他和李小甲说的。

“当时，李小甲问他，为什么银票全都花光了，一张不剩。他就回答，说银票全都用来打赏了，无论是谁，甚至包括老鸨龟公在内，只要任何一个人对他说一句‘小离爱慕大元帅’，是的，就这一句，他就赏一千两银子！一千两！据说，他临走的时候，‘万花楼’上上下下都把他当作了天神，老鸨哭成了泪人，几乎不肯放他走。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是旁枝末节，关键是刚刚那句，值一千两银子的那一句！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红衣……曹岳的事和我无关，而且你应该知道，我的心另有所属……”

“一个落魄的左护法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就算他长得比这只大苍蝇英俊吧，但是，光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什么用呢？喏，比他更英俊的刘寅吉就是一个例子！不过，我又干嘛和你提这些？我真正想说的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要知道，苍蝇嘛……噢……我的意思是说男人，男人嘛，顶顶要紧的就是权势！这是男人世界的丛林法则。他们注定，要一辈子为了争夺权势而拼得你死我活，浑身是血！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擦亮眼睛，捕捉他们！是的，捕捉到一只最听我们话的，也能为我们带来最高荣耀的苍蝇，而这自然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可是，你看，你的左护法如今又能带给你什么呢？屁也没有！你跟着他，只能是吃苦受累，挨饿挨穷。但是那只大苍蝇却不同，他能给你一切！而对此，相信已经不需要我加以说明。而且，我完全了解他，是的，至于耶律燕……啊哈，关于这位准新娘，我待会儿还要跟你详说，那是关于她的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不过现在请允许我暂且不提。是的，这位准新娘，曹大哥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更别提她现在……现在……嘻嘻嘻，已经完全不可能和你争宠了！

“噢……不不不，夏小离，你别急着说话，我完全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必须先卖个关子，因为现在，我正说到兴头上，说到最让人兴奋不已，热血澎湃的地方。所以，请先别打断我，否则，我可是要生气的。现在，咱们赶紧说正题。正题就是……啊……争宠……是的，没……没人……没有‘人’会和你争宠。再说，谁也争不过你呀？我敢向你保证，只要你向他，向那只大苍蝇勾勾小手指，他就会晕头转向，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你不信？你忘了值一千两银子的那句话啦？那句话足以说明一切！所以，夏小离，你瞧，看清楚这些苍蝇，把他们看仔细，对于我们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不是么？”

“红衣……你……你……你现在的模样，令我忽然感到陌生，我觉得我好像有些不认识你了。虽然，我同时又记起，你之前提到过的一句话，你当时说你之所以还在乎曹岳，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今天的权势……”

“啊，小离，你……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然后，她伸出手，仿佛动情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

“难怪他……他这么在意你。没想到，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也能被你记得这样清楚。小离，小离……我也这样叫你，好吗？你要明白，你必须要明白，我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是的，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是诚心祝福你们的，而且也是出于同样的真心，真心希望你能让他幸福。而这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作为一个男人，他要求的并不多。作为一个大元帅，他对你也足够容忍。可以说，他已经‘竭尽全力’到近乎‘无能为力’的地步了。因此现在，他的幸福就只能取决于你了。只要你能‘悬崖勒马’，‘亡羊补牢’，那么一切就都解决了！噢，小离……先不要急着回绝我，我完全看得出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说着，忽而冲我抬起眼睛，亲切又友善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