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雨后的火

内侍查克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看了一眼外边，暴风雨依旧，天色漆黑如夜，又走回来，来到坐在火炉旁边看着聚精会神看着一本书的佝偻人影。

查克看着这个脱下了那一身臃肿的教皇冠冕之后就失去了那一身神圣和不可捉摸的男人，想着自己已经是跟随在他身边的第五个年头，心中感叹万千。

短短五年，可这个本求着安平宁静而不得的男人已经苍老了很多，背部佝偻，全身发福，为了掩饰他的白发和虚弱，他在外人面前从不轻易脱下自己的冠冕，为了保证人心的凝聚和自己的神圣，他已经付出了太多。

如果他不是出生在美第奇家族，不是成为了一名教皇，恐怕他可以成为一个私德无暇，被世人所称赞的神父，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之前，他也能够成为一名比较合格的教皇，这是五年之中，查克对这位教皇陛下的看法。

可惜，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利。

“陛下，”查克恭敬地欠身，“您还是应该多多休息，否则膝盖又会疼痛了。”

“查克啊，”利奥虽然不喜欢自己专心致志的时候被打断，但面对查克的提醒还是报之以微然一笑，却并没有接话茬，显然此刻他的心思也不再看书上面，“雨还在下吗？”

“是的，陛下，看来一天半日是无法停歇了。”

“看来我们运气不是很好啊，就连天主都不再眷顾于我了........”

“陛下，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朱利奥在哪儿？”

“枢机大人刚才出去了。”

两人一阵沉默，利奥放下手中的书，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衰朽之气，查克站在他的后面，所以并未注意到，“查克，等我们回罗马，你就去帕多瓦吧，做一个神学院的执事。”

“可是陛下，我还想再服侍您。”

“查克，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相信这一点，不要沾染上腐烂无可救药的气味，看在主的份上，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查克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利奥不是一个合格的枢机，我明白这一点，但现在也只能依靠他了，我只希望他沉浸在女人怀里的时候不要完全睡死，这就足够了，等他回来你将这封信交给他，就说这是身为兄长的我对他的一点祈求，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查克一愣，随后双手结果教皇递过来的那一封信，他的心中满怀着疑惑和惊诧，再一次看了一眼教皇那闪烁着光芒和晶莹的双眸，不知道今日的教皇为何变得如此与平日判若两人，语气却愈发恭敬，“请陛下放心，鄙人定当遵照圣嘱。”

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谈话的厅室外面，一个人若无其事地背靠着门边，将他们谈话的内容全听了去，他神色一紧，脚步急匆匆地往外面雨中而去。

-------------------------分割线-------------------------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内，三名身着斗篷的人正看着一位卫兵装束的人，他全身湿漉漉的，光线之下，最先问话的是坐在最中间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样貌，声音却赫然是亚历山大主教。

“是的，一字不差。”

“那你先去吧，赏金在门边。”

“多谢慷慨的主教大人，愿主保佑您。”

目送着门再一次合上，光线又再一次陷入黯淡，桌上烛光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片刻又稳定下来。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亚历山大主教冷笑一声，看向他右边一人，“看来你们得加紧行动了，原来的计划是否需要变一下？”

“主教大人，我认为事不宜迟，”右边的人微微颔首，并未回答，主教左边的人却开口了，“事情很明显了，既然有暴露的风险，我们只需要选择备用方案。”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不过事成之后的安排，曼图亚的伯爵大人，你可得保证兑现，我这是相信你们哈布斯堡家族的名誉。”

“请您放心，皇帝陛下一向是信守承诺的，届时整个天主世界都将会由一位新的宗教领袖统领，不过请容我多一句嘴，有些时候什么都不留下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建议，至于采不采纳是您的自由。”

---------------------------------分割线---------------------------------------

这场雨下了两天之久，到了第二日下午，终于变得晴朗起来，此刻，位于明多禄郊外教皇别墅一片寂静。

云散月出，照得林间一滩滩积水闪闪发亮，空气中蕴含着水汽的清新，夜枭和布谷鸟又恢复了精神，栖息在枝头轻声歌唱。

夜色如幕，烟雾如丝，一切都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和甜谧。

然而，今天的夜间注定不寻常，别墅周围除了鸟叫和虫鸣，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灯火都暗淡了许多。

“刺啦，”就在前庭花园的一片灌木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声传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可以隐隐闻见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大人，我们没有找到朱利奥 德 美第奇的踪迹，是否需要行动延后，直到他回来为止？”

“该死的，怎么会把他漏掉了。”

“他两天前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这个人为了不让他哥哥逮到他幽会女人，竟然将我们的眼线甩开了。”

“算了吧，区区一个废物，是没有什么本事的，要不是他姓美第奇，我都懒得把他怎么样。”

“地狱太拥挤了，也得为恶魔考虑下。”

“那么大人.........”

“名单上的人都在这里，差他一个也没事儿，行动吧。”

“遵命，大人。”

--------------------------------分割线-----------------------------------

查克现在有些苦恼，作为一个到了晚上还得出去送一封教皇陛下亲自交给他的重要信件的信使，他的身份也实在是太高了一些，不过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他也得遵从，但奇怪的是，利奥只是让他出来送信，却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地址，他再一次看了一眼信封上面火漆纹章下面印刻着“亲爱的迪奥斯蒂亚，哈格塔 达 帝沃力”的一串字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他所知，这个哈格塔不是别人，正是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成立的银行的幕后出资人之一，乃是翁布里亚建筑师行会的会长，同时也是一位新兴的资产阶级贵族，还是罗马城市议会的议员。

但此人并没有随同教皇出行，他还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但查克不管这些，作为一名合格的教皇内侍，他只知道将信送到地方就行了。

此刻查克正坐在马车里面，反复确认这封信并没有其他的东西，但心中疑惑始终未曾放下，毕竟今天的教皇表现的异于往常，实在是太奇怪了。

查克跟随教皇数年，虽不能说将他的心性完全摸透彻，但十之七八还是有的，可是今天很多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想象，随着马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不断摇晃，查克微微静下心来，希望将事情理出一个头绪。

可是突然之间，车外面传来一阵惊呼，查克正要喝骂，却听到手下侍从惊慌失措的呼唤，“内侍大人，您快看，那边！”

查克脸色一沉，直觉告诉他应该有什么大事，他耐下性子掀开车帘，随后朝着人们的手指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这条路边，一片并不密集的森林后面，天际边已经一片赤红，亮如白昼的光芒映得每一个人脸上通红，漆黑的浓烟直通夜空，将明月都遮住了，高大的钟楼轮廓也被笼罩在其间，查克和手下们呆滞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所有人都知道，燃烧的是他们出发的地方————教皇陛下的别墅。

“陛下.........”查克心中猛地一揪，他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死灰，扒住车窗的手死死地扣进了木板里面。

“内侍大人，我们怎么办？”

身边的侍从呼唤了查克两声，后者才反应过来，他看向那名侍从，方才的惊慌恐惧已经散去不少，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就镇定了下来。

“快回去........不，”查克脱口而出快回去三个字，却又立马改口，他的眼神四扫，定格在掉在脚边的信封上，脑中灵光一闪，顾不上任何的悲痛，放下车帘，声音沉重而且平静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送信去吧，教皇陛下有卫队保护，这是一场意外而已。”

“这么大的火.......”一名侍从还待反驳，却被身边的同伴掐了一把，他看向后者的脸色，瞬间明白了，于是住口不再言语。

车轮粼粼作响，在火光的照耀下，一行人继续踏上行程。

-------------------------分割线------------------------------

然后就在此刻，距离查克一行人相反方向，不到半沙漏时的森林里面，正上演着追逐与被追住的一幕。

十几名身穿印有圣彼得锁钥银色板甲的骑士，正成一个扇形，护卫着中间的一个人，这个人衣衫不整，身材臃肿，骑在马上一颠一跛的朝着森林深处飞驰。

一行人颇为狼狈，人马身上皆有不少的伤痕，从骑士们的衣着上看，他们隶属于教皇卫队，往日这些士兵们威风凛凛，仪态庄重神圣，今天却狼狈不堪，如果不是他们保持着自己的训练有素，镇定沉着，简直就和败兵无异。

火光在众人的身后越来越远，但这支马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显然，他们更加可怕的敌人正在逼近。

“嗖嗖嗖，”在黑暗看不见的丛林树丛间，几阵凌厉的破空声在略显得凌乱的马蹄声中猛然迫近，扇形阵后面的三名骑士惨哼一声，“扑通”之声不绝于耳，顿时阵势后防一空，旁边的几名骑士立刻补了上去，他们都知道，自己护卫的这个人极为重要，哪怕用生命来保护都在所不惜。

便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又是一阵和刚才轻响完全相似的声音，微弱但却致命，教人完全无法忽视。

借着微弱但是还能够看见的火光，骑士们看清楚了，那些都是细小的弩矢，锥形的矢头闪烁着寒光，那是嗜血的小东西。

“叮当”几声，殿后和护卫侧翼的骑士们已经有了防备，迅速将这些小小的弩矢格挡开。

但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几发弩矢后面还有一发，在人们力道用老，不及回防的时候，人们这才察觉到危险的来临，这支弩矢以一种诡异刁钻的角度直直地朝着扇形阵中间的那道人影背后射来。

眼见着那人就要被射中，众人发出一道惊呼，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裹覆着避开的大手伸出，准确地抓住那根弩矢的尾部，定在了半空中。

众人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在疾驰中，戒备来自任何地方的危险和偷袭。

“陛下，”一阵木头被拧断的脆响过后，那双手的主人驱马靠近中间那个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的语气却很谦恭，“您没受伤吧？”

在这疾驰中，被称之为陛下的男人只是点点头，并不再多说。

男人以为他的害怕了，连忙宽慰，“请陛下放心，我已经派人穿过这里向那威安侯爵的别墅求援了，只需要等一会儿，援军就会来和我们会合，陛下有天父的神圣护佑，一定会没事儿的。”

“萨尔诺，你是一个忠诚而且勇敢，充满荣誉的合格教皇卫队队长，主会保佑你进入天堂的，而我，恐怕已经辜负了天主的期望，会下地狱吧。”

“陛下，请别这么说......我会保护您到最后一刻，我的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拥趸！”萨尔诺神色肃穆，他右手抚胸，平静的看着陛下的脸，“天主至高！信念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