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血和夜与月（二）

对吧，上了她。

狐狸用力咬住了嘴唇。让他恐惧的是，狐狸发觉自己感觉这个提议也不坏。这才是让他感到悚然的地方，狐狸感受到了自身的急躁，他来回走着，长剑一甩一甩。可能是剑锋离得她的距离比较近，她的喉咙里发出悲鸣。

“抱歉。”狐狸赶忙收回了剑。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年轻的妻子竟然身体颤抖，脱开了衣服。

“你在做什么？”

“不，请不要伤害我们。如果对我的身体还算满意的话，请不要客气……求你，不要伤害我和他。我们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狐狸震惊地望着她自顾自把上衣脱了下来，他赶紧扭过头，身体向后靠。她似乎把他当做了强盗，但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她的动作意外地纯熟，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她甚至连哭都没有哭，脸色一如往常，甚至都把眼睛闭住。

那不是吓坏了，而是一开始就坏掉了。

这时狐狸才感应到，在地上的丈夫早已经醒了，可是他没有任何举动，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他’适时地传来讯息。还不明白吗？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无法理解。

狐狸踉跄地后退，在他眼前，幻觉中有一名暴徒闯了进来，第一次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挣扎，事后会痛哭流涕。可是他们还是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事情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他们不得不学会如何逆来顺受，直到有一天。

他们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狐狸感觉内心中有一股冷意从颈椎延续到心脏，连脑袋都感觉到痛楚。大脑觉得很涨，连喉咙都感觉到紧绷，喉结蠕动。恶心。一种呕吐感在腹部膨胀，让他头晕目眩。狐狸想要说话，可是他连嘴都张不开。

他用手堵住嘴，视野在不断地晃动。

“……”

狐狸不知道怎么离开得那里。是冰冷的雨水唤醒了他的意识，他已然离开了那里，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握得很紧，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指甲都陷入了肉里，一滴滴血顺着剑柄、剑身、剑锋，混合着雨水落到了地面上。

别逗了，你还在纠结什么？难道说你在砍中对方喉咙时，脑袋里不感觉到兴奋吗？不是吧，你在兴奋，兴奋得浑身颤抖。你想要大叫着说，看看我的本事，一个新人，可以斩杀一名大将。对，这个才是你的本能，不管是不良制品人间失格，只要是人，都会追求胜利的欲望、占有的欲望。这就够了。你和那对夫妇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接受了宿命，就应该这样，不是吗？

“……无法反驳。”

完全无法反驳。

狐狸用力踏在水洼上，身影在雨水中一点点模糊。他必须承认，胜利的喜悦是有的，可这些与杀人无关。他努力的活下去，是为了找到他的妹妹，是为了夏雨雪，是为了一股子的悲愤，而不是个人的欲望。

真的无关吗？真的不是吗？

这个答案，直到他来到郭嘉的家中，也没有找到答案。

……

“你到底在做什么？”郭嘉随手扔了一块毛巾，狐狸从半空中接过，姑且擦拭着头上的雨水。再一次来到这里，总感觉有某种东西在，变得更加地不一样了。原本门口傻乎乎的雕塑也不见了，那么散落的木匠工具更是无影无踪。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狐狸自言自语地说道，露出苦涩的笑容。

“或许是厌倦了吧。”

“现在可不是厌倦的时候，莉莉还扣押在兰斯洛特手里。你越是给首领添乱，她就越安全，这样对彼此都有利。”郭嘉把饭菜摆放在狐狸面前，假使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根茎混合着肉块的东西可以叫做饭菜的话。狐狸叹了口气，做样子地动了动筷子。

郭嘉无所谓地回到卧室，用抹布擦拭卧室的床头。他擦得很认真，狐狸凝视郭嘉的背影，真的有什么变得不一样，郭嘉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变得更加的坚强、更加的冷酷。狐狸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郭嘉还明显紧张狐狸怀里的莉莉，乖乖地交出了主动权。

而现在，莉莉正生死不明，而郭嘉却像是无动于衷般的沉稳。

之前的他一直躲在据点里，连心到身都被封锁住了。而现在，郭嘉至少已经解放了一部分，直视这残酷的世界。也许是共情的原因，狐狸感觉到释然了些，把刚才的见闻从脑海中删去。只有一部分记忆还残留在左右，告诉狐狸，他那正因为活着才能感到的痛苦。

“情报我已经都告诉给你了，那个叫做燕子的女人，是黑市的代表。我只是想不通，兰斯洛特拿什么去扫平怪物群，又要那些玻璃瓶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肯定和他最后的目的有关。你也察觉到了，这一切的线索都是串联在一起。”

郭嘉停下手，他随手拾了椅子坐在狐狸面前。

“我说，只是随便聊聊。狐狸，你到底是什么人？”

“哦？”狐狸一愣。

“你没有察觉到吗？你很特别。”

郭嘉是认真的，狐狸看得出来。正因为看得出来，所以才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因为狐狸从来没有得到过类似的评价。特别？连褒贬都不明白，郭嘉的语气中不像是有褒贬，仿佛他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特别。

“没有想过吗？你应该只是封锁区的新人，很少有人能做到你这种程度……我是说，你成长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这很好解释，因为你有高人相助，别告诉我没有。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想，包括我会和你合作，包括那个叫做燕子的女人答应你的邀请，并且将真相都告诉给你……这一切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

“你什么意思？”狐狸皱起了眉毛，他没有告诉郭嘉，曾经的前女友还在旅团中，如果说了的话，郭嘉会更惊讶。的确，不会有人和他的奇遇一样。体内有“隐藏物”，莫名地得到了封锁区中一流高手的锻炼，得到了旅团看重，还交好黑市的代表。这些成就看似一般，换个人根本不会感觉到诡异，可是狐狸不然。

“那只是我运气好，人品好……不是吗？”

“好？你不要忘了，你和我本没有什么区别……或许跟莉莉一样。你只是普通人。”

狐狸只是普通的人才对。

偏偏他得到了机遇，并且他抓住了它们。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应该好好正视自己，找到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这里面的玄妙，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有如雨幕，使得狐狸望向窗外的视线隔帘观花，远处雾般的迷离。白色的雾气在雨中飘散。狐狸低下头，把长剑摆放在桌子上。他很少看自己的武器，因为这把剑再带给敌人死亡的同时，同样带给了狐狸不安。他不明白是谁，又是什么目的，把这边剑给了他。

是因为体内的“他”吗？

当时以为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想来，遍是诡秘之处。

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应该有如此诡秘。

“你有了什么线索？”狐狸坐正了身体，他突然发觉，他还是看轻了郭嘉。狐狸自以为郭嘉现在应该心乱如麻，女友已经身陷牢笼，生死不知。郭嘉不爱那个女人吗？当然不，可郭嘉还是能注意到狐狸的经历中那些反常。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原本我以为你的任务是要颠覆据点，而我可以利用你。不，是我想错了。你的任务和据点的关系并不大。你的真正目标……是旅团吧。”

郭嘉的话让狐狸一惊。

“为什么这么说。”

“嘛，我只是这么考虑的。因为现在的你最想要搞清楚的，是兰斯洛特的目的和兰斯洛特的能力。这些不是颠覆据点所需要考虑的，而是想要战胜兰斯洛特才需要的情报。”郭嘉摊开了手，显示自己很有诚意，“你想要做什么，跟我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合作，这个契约还在就好。我需要你来帮我，也是帮助这个据点所有人。你也需要我，作为在据点的掩护，作为情报的来源。所以……”郭嘉站起身，他留下交代，棋子又往前了一步，快要将军了，“明天晚上，你若是愿意，就去刺探兰斯洛特的住宅。经过打探，那里要和兰斯洛特的目的息息相关。你若是在意，就去吧。”

“……那里危险吗？”

狐狸望着郭嘉的背影。

郭嘉回过头。

“肯定是九死一生。”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仿佛想要告诉这地狱之中的人们什么。可惜，没有人能够注意、也没有能够聆听雨的低语。只剩下狐狸悠悠的声音，夹杂在那悲伤的雨中。朦胧的血色已经挂在了天的边际，一层层光晕正如吻月。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在远处若有若无的嚎叫。

郭嘉走回卧室。

“那个，我住哪呢？”

狐狸看着大厅里，可没有合适的住处。他不得不去问，很遗憾，郭嘉完全没有听到。

“啊。”

卧室的门关上了。

……

回到卧室中的郭嘉并没有狐狸想象中那么坚强，他尽可能控制着平稳的呼吸，倒在了床上。夜晚要比白天更加难堪，更加难以隐藏心思。原因很简单，因为白天的喧闹可以分散注意力，而夜晚，却使得人不得不去直面他们的回忆，他们所想要逃避的事物。

每一个不眠之夜，都是痛楚的王国。每一个痛苦的人，都是王国中唯一的国王。

郭嘉用力抓住床单，手指陷入粗糙的布料中，骨节都变得发白。狐狸没有注意到，郭嘉的冷漠只是为了掩饰他无时无刻不在的颤抖。肠胃在痉挛，连身体一起龟缩在床上，像是没有人照顾的可怜的生病的孩子。

“莉莉。”

他的嘴中呻吟出唯一可以呻吟的名字，他在求助于她。

“莉莉。”

窗外的血色，引领郭嘉还是去回忆，去重温他想要逃避的一幕。用刀刃斩断他人的喉咙，真切地一塌糊涂。似乎他亲手杀死的她，依旧站在床头，冰冷地俯视他这个杀人凶手。郭嘉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地往下拽，企图把精神拽回来。头皮火辣辣地疼，可心中的痛苦依旧。

他停下了如同自残的动作，渐渐的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郭嘉真的太累了，作为一个真正毫无战斗力的弱者，他已经努力得足够多了。可是他在梦中，还是醒着，还是在经历那他曾经历的一幕幕。

眼前闪动着的，是当时的场景……是他一辈子的黑暗。

在那个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