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遁入虚空

“你这个人哪……明明是你自己理亏的事情，说出来竟然都能这么理直气壮。还好现在你们国家的统治阶层都是封建世袭的，要不然的话，凭你这口才，竞选个州长什么的还不是绰绰有余？”香草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就欺负人家理科生辩不过你吧。”

“啥？他在来这里之前是理科生吗？”听到这句话，夜鹰不由地吃了一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龙傲天的样子，身穿一件贴身的黑色防弹衣，沾满尘土，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就是低劣不堪，“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呢。要是文科生的话，怎么可能想得出这种用科技武装国家的时兴方法呢？肯定是在那座后宫里头玩勾心斗角的宫斗玩儿得不亦乐乎啊……”

“喂喂！少瞧不起文科生啊！我之前在学校里学的也是文科哦！”见夜鹰公然说出这种有引战倾向的言论，香草自然是要立马喝止住他，“你知不知道文科是有多难学啊？自己分析的人物情感要和作者想的对上是一件多难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不，你不知道！你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无知来大放厥词而已！话说你小子根本就没有上过学吧！哪里来的资格去评判这种困扰了学界几十万年的问题啊！”

“对不起我错了。”

……

前文之中也说过了，一旦夜鹰陷入这种和香草的“精神谈话”中，他的所有感官都会被暂时地调用。从外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机器人突然没电了一样，维持着他的最后一个动作，却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任何回应，就这么呆呆地僵直在那儿。虽然看上去还是活的，但……夜鹰的眼神也会在一瞬间呆滞下来，面部神情松弛，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刚刚做完脑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病人在一家名叫肯德基的店里挑选着他想要的匹萨。

这样欠打的表情，自然又一次激起了龙傲天的怒火。

上一秒，夜鹰口若悬河、雄才韬略，仿佛被那位一身正气的倍泽直树给上了身一般，讲的龙傲天哑口无言。而下一秒，他就像是突然掉线了一样，摆出一张白痴般的脸，就差对着天空嘿嘿傻笑流哈喇子了。这样明显的差别，简直就是将蔑视二字直接写在了脸上，然后一边嘿嘿嘿地狂笑着，一边朝着龙傲天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脸吧。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有些不确信该从何开口。

有那么几分钟，或许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还觉得夜鹰所说的话挺有道理的……或许并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和自己一样，充斥着对于强大与欲望的渴求。也会有那种单纯是为了逃避地球繁重的高压生活而来的，纯粹的救世主。

似乎自从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在追寻着科技的力量。不管是地球的科技，还是别的星域的科技成果，拿来就造，造完就用，也从来不考虑科技发展的断层会给这个国家的人造成什么恐怖的影响。事实上，龙傲天也不笨，他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当人们逐渐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跟不上、看不懂时代的飞速变迁时，往往就会选择故步自封、原地踏步。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封闭自己，最终变成一群日益高级的、却不会开口说话的野兽。

处在地球信息时代的人们尚且时常会有这种感慨，更何况是将一个人力都尚未被替代的国家硬生生拽入电气时代呢……

这些，龙傲天都知道，但他不曾在乎过。

他初来乍到，便已经拥有了主神的暗中护佑。这玩意儿和疯疯癫癫的香草走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教育风格，虽然他并不怎么开口讲话，但他给出的任务、指标、提示无一不在暗示着龙傲天将“任务执行，科技兴国”放在第一位。民生？民意？百姓的真正想法？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没有那么重要。一群连加减乘除都不会算的古人，又怎么会理解二进制的伟大？有怎么可能理解洲际导弹、核武器、反物质炮弹出现在这个时代将意味着什么？这个在穿越前也只要十九岁的少年，似乎还没能理解国家的本质，就是人民加土地，他甚至觉得这些碍事的古代人仅仅只是一种数据，一种用来反应自己的设计是否有误的数据，没有任何值得交流的价值。更何况……他还是降生在龙国这样一个每一天都像是在开战的前一天的国家，这种想法自然更加严重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龙国的所有人拜倒在他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发明之下，那些人之中有凡人，有皇室成员，有某些圣龙骑士的高层，甚至还有这个国家的修仙者。但不管是谁，似乎都没有必要投以太多的注意。在龙傲天高傲的内心中，他们不过就是零件，是维持国家持续运转的零件而已。有必要跟零件解释自己的发明原理吗？他们真的有必要知道吗？

不，没有，他们只需要照着自己说的去做就好了。

即便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新卫兵团，也不过是图个省事罢了，龙傲天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他们建立什么阶级感情。只不过是因为有一支高科技的军队在手上，在这个崇尚军武的国家便可以多一份底气，不至于处处被圣龙骑士们那些古板而又无益的教条给绊住了而已。

真的，仅仅如此而已……

……

夜鹰的声音正有如那天雷无妄之卦，初九惊雷，隔着名为自尊与自大的迷雾，狠狠地劈打在了龙傲天软弱不堪的内心中——“龙傲天，你给我听好：如果我真的要加入恶魔族，那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我在作恶方面的才能远远要超过我在行善方面……但我之所以还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我对这人间还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留恋！这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我值得为之奋斗的！”

“……值得我为之而流血，而牺牲，而奋斗！”

——

“哼……愚蠢之极。既然你也是穿越者，那就应该知道的，这是一个可以为了睡一个好觉就把邻居的当做妖魔鬼怪杀掉的蛮荒时代。”龙傲天强行吸了一口气，摆出一脸有些牵强的冷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地球人，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伟大的东西？！没有的，不会有的！说穿了，这里和地球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愚昧、无知和黑暗！权势就是一切！地位就是一切！力量就是一切！”

说到最后，他好像是完全不在意夜鹰究竟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了。金黄色的瞳孔之中，狂意尽显，似是要把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全部宣泄来，“你懂什么？你又是为了什么伪善的理由而战的？是正义，还是善良？”

……

“咚——”只听见一声闷响，龙傲天尚未说完的质问都被尽数遮掩下去，他的身后忽的张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个洞口约莫有两个人那么高，从内部向外散发着极其此言的光芒。它在一开始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光点，在一秒钟以内，其体积扩大了几百倍，变成了一个拥有巨大引力的空洞，并且不断发出“崆崆崆”的响声，好像某种巨兽在洞口的另一端咆哮着。

刺眼的白光从中喷涌而出，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吞没殆尽。龙傲天伸出手臂，想要尽可能挡住光芒对瞳孔的照射，却依旧感觉那如液体一般无处不在的光，几乎要穿透他的血肉和骨头，在他的全身都打下属于彼端的烙印。

“这是……什么？”

“创世纪，第一百零三章福音，指令，展开爆鸣隧道。”风铃颇为随性地用指头点向了那边的龙傲天，对他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比之前优秀了一些。主神往往会从地球人中挑选他的继任者……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曾经遇到过许多像你这样的穿越者，但老实说，他们基本上都是沉溺于花里胡哨的因果律能力之中的废物。或是追逐着异世界的权利，或是追逐着异世界的美女，至少我个人就遇到过三个说要纳我为妾的……真不知道他们是蠢还是坏，又或者各占半边吧。”

她轻轻地撩开鬓角被风压刮乱的头发，如同春日溪流一般温顺的声音也在展开的爆鸣隧道之下逐渐变得模糊、失真，好像隔着一季又一季的时空在说话，让人有种如坠云雾中的错觉，“但，你和那些庸人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夜鹰的一席话，你的内心深处开始真正思考一些事情……一些你以前断然不会在意的东西。这很好，季岚，这很好，继续想下去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龙傲天，或者说，这个上一辈子叫做季岚的地球男人依旧在拼命地抵抗者爆鸣隧道中传来的拖拽引力。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隧道口的强光所吞噬了，但他却以一个横趴在地的姿势死死地抓住了身前的土地，用尽全力想将自己的后半截身体从隧道里拔出来，在逆风之中，他无比艰难地抬起头，双眼中血丝密布，“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一生！我的失败！我的奋斗！我的不甘和屈辱！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没有必要知道，到了这里，你就是龙傲天。地球上的季岚早在三年前就丧生在了车祸中，他的身体被大货车的轮子前后碾压六次，上半身与下半身完全分离，彻头彻尾地死去了！你的过去如何，和我无关，季岚可没有改变万物的本事，他甚至没有选择自己死法的权利，但是……龙傲天却有。所以，我必须得在你失控之前尝试拉你一把，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救。”风铃的笑容好像雪山上袅袅绽开的白莲花一般，神圣得不容半点亵渎，“如果，最后证明你已经没救了的话……”

风铃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没有了森罗万象的龙傲天终究只能是一介凡人。没撑多久，他的身影就被彻底地卷入了爆鸣隧道之中，再也无法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