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在险途

郭宁一直睡到十二点半才懒洋洋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出来的时候还刻意把被子压好，不希望热乎气冒走，想着吃口饭，回来继续。只不过这个时间点，食堂就剩下底子了，没什么好东西，想着干脆去一趟县城，多买点方便面和饮料，这个礼拜都不用出门了，好好的“宅”起来。

可他把车开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保安小田拦了下来，看到紧闭的大门，不禁问道“咋了这是，这个门不让出？从哪走？”

小田刚退伍到矿没多久，是个老实的孩子，“都不让出，也不让进，说是有演习。”

郭宁看看门外的拉煤车，还有一些排队等候的私家车，不禁有些困惑，演习需要封锁大门吗？而且矿上每天早晚的日程安排自己都会收到，没注意到演习啊？难道是临时起意？不应该啊！但是自己的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我给鹏飞打个电话好使不？”

小田木楞的摇摇头：“不知道，你试试吧。”

郭宁还真试了试，结果王鹏飞不接电话。郭宁把车放回停车场，只得回到食堂，把泡成糊糊的面条对付了一碗。然后才给张华打电话，同样是没人接。心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便向办公楼走去，打算先去找张华探个底。

可惜，劳资科除了张华都在。然后又在旁边几个办公室溜达了一圈，发现负责人都不在，这才打听，得知全部在大会议室开会。这是开什么会？按理来说，重要到需要全体干部参加的会议，不应该单单撇开他，这都是需要他每天下班之后向省公司汇报的材料啊！

如果郭宁此时能够再往深的层次想一想，或者去会议室转悠一圈，又或者仰仗如今的特殊身份给领导发个信息，或许结果就又不一样了。只可惜，他选择了等待，他选择了钻回自己的热被窝，等待办公室晚上交给他的汇总材料。

张华不接电话是因为他已经忙不过来了，第一个会议开完，他就被派上了负责监督那十几个幸存工人的任务，算是对“迟到”的一种惩罚。而且，连同他的手机，也被王小明收走了。张华觉得这事有些过分，但是过分就过分吧，特殊时期，特殊的手段。

武臣男此刻坐在会议室里，听完领导们的讲述，以及对事故目前的一些猜测，心里却开始紧张，不为别的，就因为出事的1108工作面是矿上主要的出煤面，也是一个老牌的工作面。而这个工作面所在的盘区，当初的第一责任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岳父。

这几年，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煤矿事故发生后，不管怎么追究责任，怎么“一查到底”，最后的结果，都是从矿到县，把所有的“第一责任人”提出来撸一遍，有的无非变成了光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有的就“进去”了，别说再起，什么时候能出来都是未知之数。

去年年底，陕西的一家煤矿，也是瓦斯爆炸，死了11个，矿长、通防副总工程师、技术副矿长、生产副矿长等等一共七个，在鉴于有自首情节、悔罪表现、积极施救和全部赔偿受害人家属经济损失等量刑情节之下，还都被判了一年半到两年。

今年年初，大同也出事了，死了19个，除了矿上的领导全部被采取了强制措施，还对当地国土资源局、安全监管局、公安局治安管理大队、县委、县政府等部门存在的严重问题进行了详列和批评，虽然通报中没有提及，但是相关的负责人政治生涯算是走到了尽头。当然，所有出事的矿井，无一例外，全部关闭。

这样的通报会，一年来不知道听了多少，本来都像流水账一样，根本没往脑子里记，如今却好像历历在目。而且近几年，国家逐步加大了对安全事故的惩治力度，不再是简单的处理几个人的事，而是要一查到底。如果这个事件与当初的管理者有关系，那么他即使退休，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这就是武臣男心慌的原因所在。

武臣男赶紧偷偷给老丈人发了信息：爸，1108出事了，瓦斯爆炸，具体伤亡情况还不清楚，我记得这是当初您负责的区域，提醒您一下，若有什么，早做打算。

很快武臣男收到了回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知！

武臣男看到这个字一点也没有平静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台上的钱总还在继续强调当前的布置：“下去以后，希望大家摆正心态，端正态度！一切的工作照常进行，如果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及时汇报，尤其是党员、干部以及劳动模范，要牢固树立坚定的政治意识，把这件事，当作一次严肃的政治事件来对待。所有的一言一行，都要当作谨慎起来！”

武臣男不知道台上的领导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是自己没有。看到他们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武臣男忧心忡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忧什么，只是突然听到主席台上一声“散会”，三魂七魄才归了位，然后茫然的问旁边的人，说了点啥？

此时，救护队长带着他的十个队员，已经签下了“生死状”，全副武装的像生化部队，来到了出事的工作面。此时井下，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升到了地面，所有不知情的工人都被告知停电停风演习，工人们自然乐得其所，又可以白领一天工资。

救护队长身先士卒，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来到1108的入口，发现里面布满了粉尘，能见度可怜的只有不到五米。即使手里拿着专用的高强度防爆手电，也难以看清脚下。他每一步，都只敢轻轻踩出三十厘米进行试探。而且还必须随时听着响动，尤其是来自头顶。万一再出现冒顶，自己真的是有去无回。毕竟，不管陪多少钱，命没了，什么都白搭。

（冒顶冒顶是指矿井采掘时，通道坍塌所产生的事故，是矿井采掘工作面生产过程中经常发生的事故之一。采煤工作中如果采空区大面积没有落顶，就要有计划地放落上部煤层，也称为冒顶，以免一次性大面积冒顶事故伤人。）

救护队长时刻注视着氧气表的压力，他必须保证充分的氧气让自己出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一旦拿下氧气面罩，可能就是一瞬间，就会面临煤气中毒。而且不光是自己，还有身后的十个兄弟。此时他恨不得听到后面有人喊一声，说自己的氧气瓶泄露了，这样的话，能走一个是一个。

看时间，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半小时，但是靠感觉，觉得走了不到二百米，而且时不时踩进了水坑，没有崴脚都算是万幸。这要是万一再出个二次爆炸，自己往外跑都是件危险的举动。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似乎来到了事故的前沿，虽然支架都还保持完整，但是巷道的两侧已经被冲击的毛毛糙糙，而且确实发生了一些局部的冒顶，巷道变得不再完整，再往前走，似乎会有更大的危险。

靠着手势，队员们才能捕捉他的意图。救护队长决定，只带两个得力的助手往前试探，叮嘱其余人，留守原地。而他的队员们，虽然当初一百个不情愿下来趟这个浑水。但是此刻，却坚定的不肯往下任何人，执意一起向前，生死一心。

来不及感动，救护队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靠着微弱的光线，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下，希望能有所收获，他心里记着那个数字。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个亮点，一定是工人的矿灯。只是那亮点太安静了，像死人一样安静。救护队长心里有数，但是面对这样的场景依旧有些茫然。他按奈住突如其来的兴奋，还是慢慢的注意着脚下，一点一滴，更加谨慎的往前挪。

终于，来到了这个亮点。的确，是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向领导交差了，而他的家人，也算是个安慰。再往前，伸手真的看不见五指，而且所有人的氧气也到了返程的边缘。还是等这里的情况，稳定之后，再进行新的探索吧。拿定主意，救护队长指挥四名手下，合力将这具尸体抬出。

两个人顺着光，摸到了肩膀，再顺着肩膀，抓到了手，然后用力一拖，却险些摔倒。没理由这么轻啊？

另两个去抬腿的人才发现，原来顶上掉落一块大石，把这名工人的双腿，从大腿中部横着砸断了。石头下压着的部分，肯定是取不出来了。至于他的腿，血以流干，混着煤泥，已经变得僵硬。

队员们虽然都是战士出身，虽然在平时的训练中也看过不少“恶心”的视频，但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痉挛，幸好他们都没有吃午饭。但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把氧气罩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几个人拿出尸体袋，把他轻轻的装了进去。救护队长带着弟兄们，围城一圈，不少人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和哈里路亚，救护队长在氧气罩里说着：“兄弟，这就带你出去，希望你保佑兄弟们一路平安。”他更希望，再也不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