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心灵夜谈

一睁眼，四周都是暗的。

再次看见香草光明伟岸的身影，夜鹰一点儿都不吃惊。他盘算盘算时间，离自己昏过去大概过了三十来分钟左右。其实他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主角在某场战斗中受到重创后，长时间昏迷，睁开眼睛后能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医院的天花板”老套路的。说实话，对于夜鹰来说，“神志不清”这种假设并不存在。每当夜鹰的肉身因为某种外部刺激而暂时晕厥的时候，香草就会像这样及时地在黑暗中出现，跟他扯一会儿人生大道，顺便帮他修复一些由他自己不能修复的地方，比如说灵魂和记忆之类的。

一般情况之下，香草是什么都不用做的。夜鹰的心脏和熔岩之心连接在一起，这就意味着，他的细胞拥有近乎无限的能量来再生、分裂、繁衍。普通的外伤基本上可以用元素化的手段直接抹消掉，高级一点儿的伤，比如说……寒气内侵之类的，夜鹰只要稍微等上一会儿，他的细胞自然会以超高速新陈代谢，将受伤部位的器官全部替换一遍。之前他还受过龙傲天的一掌“森罗万象”神力，那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夜鹰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了。或许，在进入这片奇怪的丛林之前，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就已经将其彻底抹去了吧。

然而……眼下，夜鹰可谓是虎落平阳，兔死中山。他的肉体在这片奇异的森林里终于又退化到了普通人的水准，就连这小小的皮外伤，都要劳烦香草出手相助了。

“别不说话啊，咱两的关系那谁跟谁啊？有什么不痛快的，憋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呢，还能让我高兴高兴是不是？”见夜鹰一脸阴郁，香草便主动开口，狠狠地奚落了他一番，“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嗯，你在自责，你认为没能打败这头大熊猫，是因为你自己能力不足。任何失败，都是由当事者的能力不足导致的……话说这是什么鬼啦！好端端一个有为少年，不要去看那些乱七八糟、

充满了原始暴力的漫画，多啊看看那些可以陶冶情操的文学艺术啊喂！”

“是吗？”夜鹰晃了晃头，镇定自若但其实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驳道，“你之前不是也说过的嘛，‘一般’情况下，你是不会来看我的心理活动的。”

“对啊，所以……现在，肯定就不是那个‘一般’情况了嘛。”香草笑嘻嘻地答道，“你的心里状态处在一个微妙的当口上……我反倒认为，那头大熊猫趁现在把你打昏也可以说是件好事。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你无法操纵你的身体，无法在现实世界改变什么事情。唯有束手无策时，你才会听天由命地在这儿和我唠嗑一会儿，说说心里话。平时你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连跟我谈谈心的时间都没有了。”

“恬不知耻地就要用对话来大义凌然地水满整整一个章节了啊……”夜鹰虚眯着眼吐槽了一番他想象中的作者，便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儿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横躺在这片黑色的思想世界中。他对香草一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源于他俩崇拜着一位相同的神明，从解读圣经的角度来看，他们俩甚至可以算是姐弟……（对真神的崇拜并不一定要有多少仪式和过程，像夜鹰这样，即便没有见过麦迪雯长什么样子，但只要接受了她的力量，就可以算是崇拜她了）

“你觉得，自己是某本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吗？”香草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嗯……怎么说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留着。之前，龙傲天说我是地球人的时候，说实话，我也有些困惑……如果我不是地球人的话，那这些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或许，夜鹰现在已经能熟稔地处理一些在凡人眼里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但他其实也仅仅只是一个在陆地上生活了十九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而已。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虽然早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却也一直没有办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解答。他总能感受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强烈落差，明显带有强烈地球特色的知识和文化一点一点灌进脑海里，让夜鹰总能在关键的时候说出一些在别人眼里奇奇怪怪的话语。

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尚且还一无所知。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的话……你觉得，你现在的角色定义究竟算是主角还是反派呢？”香草半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实说，就在你方才和左万对打的过程中，你的心里状态评估指数超过了某个阈值，这让我有些担心。”

“‘某个’阈值？”夜鹰十分敏锐地抓到了香草话中暗藏着的潜台词，赶忙一骨碌坐起来，心有戚戚地问道，“也就是说，你一直在用一套完整的，以数学分析为主的系统时时刻刻地监视、分析、预知我的每一个念头和行动，并将其转化为某种只有你可以看懂的数据，然后做评估吗？”

“乌鸦之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虽然在我看来，哪怕是你将断罪之剑的六星神力全部开启，依旧弱的不值一提，但是……娑婆世界的原住民可不会这么认为。对于他们来说，那时的你就是真正的救世主，你跺跺脚就能引起火山爆发、地壳巨变，打个喷嚏都能让大气层哆嗦一下，劈十几道雷下来。”香草似笑非笑地看着夜鹰，眼神的深处竟然流露出些许看破一切的空明，“以后等你转正了之后，接触到我们公司一些高层的人，或许你就会明白了……”

“当剥夺生命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之后，一般人是克制不住这种主宰一切的欲望的。而我之所以选择你，就是因为，纵然有一天你能走到那个地步，你也绝对不会用这份神力去滥杀无辜。”

“但是，你最近的一些心理状态，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有些……超出了当时我预料的框架。我原以为，如果你要改变世界，应该会采取一些更加温和的、慢性的方法才对。”

……

“非要说的话，我想，我现在的角色定位就是在救世主和民族罪人之间吧。”夜鹰终于还是开了口，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浓浓的自嘲意味，“经过这些事情……我越来越觉得，人类是没有希望的。或者说，这个娑婆世界的人类，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这样反人类的发言，却没有引发香草的什么反对。她少有地安静下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夜鹰，仔细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这样的倾听姿态让夜鹰不由地放松了一些，平日里那些不敢拿出来示人的观点，那些一听就带有“灭族屠杀”性质的计划，也终于在这一片黑暗中粉墨登场了。

“那个恶魔族究竟如何我不清楚……但是，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这样下去的话，就算是我真的将娑婆世界变成了那种可以航行向县陈大海的高等文明，也只不过是将仙人和凡人的等级差距拉得更加大了而已。”夜鹰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他在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伙伴，“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压迫本来是无序、随性的，但自从亚当.斯密的管理分工理论问世后，他们对工人的压榨反而变成了有序的、科学的、文明的。这样的手段并没有改变工人受虐待和压迫的程度，相反，因为资产阶级手中有了这份科学的理论，他们压迫起工人来反而更加得心应手，更加随心所欲！如果说……我没能彻底改变仙人和凡人只见不可调和的差距，而一昧地坚持建设文明世界的话，最后得利的，必然也将是在娑婆世界占主体地位的修仙者吧！他们和凡人之间本来就很大的鸿沟将会被双方手中掌握的资源不对等迅速拉大，资本垄断、商业侵袭、地位不平等……最终，分化为两个不同的群体。仙人高高在上，而凡人……恐怕就只能沦为文明社会的奴隶了。”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优胜劣汰本就是大自然的规则哦，既然凡人的最后一点点劳动力价值都可以被机械所取代，那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貌似也确实没有什么价值了。他们的地位将会从百姓变为可有可无的、供人取乐的奴隶，这也是文明发展的必然，不是吗？”香草的笑容让夜鹰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虽然他深知，这个女孩拥有着很难为凡人所理解的善良和道德，但她口中那种强者生存的世界还是让人不敢苟同，想想就浑身难受。

“文明是整体，而且，我并不觉得将仙人将凡人视为‘两脚羊’是什么好事情。”夜鹰愤愤地说道，“但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最后多半就是这样了……像有妖气这样的门派毕竟是少数，天庭、酒国，还有龙国那些圣骑士，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凡人的利益发声的。到时候，这个世界的凡人怎么办？他们本来活的就已经够辛苦了，连最后一点点价值都被剥夺的话，还怎么活？”

“是啊，怎么活呢……”香草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仙人会这么做，因为他们说到底也是人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人类的通性，人类的尊严，也是人类的劣根。”夜鹰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我也是人类……但我同时还是救世主，自然不能将自己摆在人类的位置来思考问题。”

“人类，真的适合做一个文明的领头人吗？”

“如果……我将万物之灵的位置，拱手让给别的种族，比如说……熊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