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八十四章：人性或本恶，富生不仁（五）

穷人巷。

朱由检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热热闹闹，因为这里是穷人的天堂。

穷到甚至就连剥皮的贪官都在这里剥不出油水来，唯一可观的也就是几家可以勉强糊口的小本生意而已。

这里也是财神第一站发钱的地方，当时人山人海，轰动非常，没有人不感谢财神先生。

现在一段日子过去了，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行人行在洋安城的街道上，举目看去，全是一些难民，不远处由官府出面每日的施粥处，已经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这行人现在就来到这里，听听这些难民的声音。

这行人现在全穿着便衣，一个个普通的就如土豆堆里的土豆、白菜堆里的白菜，在这饥肠咕咕的寒冷里，没有人去注意他们的脸，哪怕长的再帅的脸也勾不起别人的兴趣，因为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什么都不如食物重要。

这行人为首的就是朱由检，他的后面跟着苏大老爷，一旁是戴着手瞭的莫小隐和财神先生，当然，他们的衣袖长长，遮住了手瞭，不然岂能不引人注意？

“发现有什么不同？”朱由检淡淡的问道，他的目光转向财神和莫小隐。

莫小隐看了看四周，见难免涌涌，因为要官府要施舍粥的缘故，一个个都加紧往施粥去，引起一股股的风，飘着一股一股的味道，难闻的臭味，眉头紧皱道：“人更多了。”

“什么人更多了？”朱由检依旧是淡淡的问道。

他当然知道什么人更多了，他眼睛又不瞎，事实上这也是财神心里骂他的，眼睛不瞎就应该看到，难民更多了，这才多久的时光，竟然拥进了洋安城这么多的人。

虽然知道，但让财神和莫小隐自己说出来，才是朱由检的本意，因为自己说出来，印象才深刻，才有说服里。

自己无疑最能说服自己，不然如何会有谎言呢？

虽然很讨厌朱由检这样问，但是财神和莫小隐也不得不承认，难民确实更多了，和黄钦差匡知府在这里的时候比起来，多了何止一倍？看样子五六倍都有。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朱由检依旧淡淡的问道，他这种语气简直是欠揍的语气，可是他是胜利者，胜利者用任何语气都没关系。

因为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胜利者甚至可以改写历史，所以历史在时光的流逝中，就越来越模糊，越模糊，就越不真实，越容易颠倒真相。

最后有些不完美的人被夸的完美，有的不是大恶的人却成了大恶，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当世或者后世的某个胜利者把历史变成了这样，等到再后世的时候，篡改的历史就成了真的历史。

于是有人千古奇冤。

为什么会这么多的难民呢？

莫小隐和财神显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在这里的没有一个傻子，傻子，也绝不会做到他们的位置，走到他们的地步。

匡知府和黄钦差在洋安城的时候，那是两个祸害，而且是大祸害，留在这里，难民们不但找不来吃的，还甚至稀里糊涂的送命，所以只有这里的人往外跑，哪里还有往这里来的？

后来财神发钱，接着皇上又着官府开仓放粮、起锅施粥，这里饿不死人了，所以没饭吃的当然都往这里跑，甚至几百里之外的都闻风而来，于是这里的人便越来越多。

这个道理莫小隐和财神先生都知道，因为他们都不傻子。

只听朱由检道：“这些人本该呆在故乡，等待朝廷救济，遭难的村子，朝廷給于粮食和物质，让他们明年春天可以正常播种，可是都跑到了外地，朝廷就是想赈灾都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莫小隐还是疯子财神，都无力反驳朱由检这句话。

身临其境，似乎才能体会到别人的难处，也许是因为他们落难了，有时间有心情来体会了。

“你觉得他们会感谢你吗？”朱由检又是淡淡的问道。

良久，莫小隐气馁的道：“也许······不会。”

朱由检只是笑笑，问财神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觉得他们会感谢你？感谢你做了一件杀富济贫的好事？”

财神想了想道：“难道他们不会这样认为？”

朱由检摇摇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传送侠义精神，尤其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徘徊，人性要么变的更加高尚，要么就变的无比低劣，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多。

朱由检叹口气道：“既然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认为，那么咱们就过去，你随便”问两个人，看他们如何看待你们做的‘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财神和莫小隐却突然觉得心中不安，哪怕就是被朱由检抓住的时候，他们也没这种失败的悲哀的感觉。

也许他们明白了，原来他们做的事情，真的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问问吧，还是去问问吧，于是那就去问问吧。

一个男女拿着个破碗，正匆匆的跑路，被苏大老爷一把抓住，那人一呆道：“你、你们有什么事？”

他的眼睛里带着恐慌，好像面前的人是一群土匪一样，虽然他也没有任何财物值得别人惦记了。

苏大老爷只得安慰他道：“这位小哥勿慌，我们只是问个事。”

那人神色稍霁，结结巴巴的道：“问，问什么事？”

苏大老爷道：“不是我要问你，是一位朋友要问你。”

财神皱眉道：“我问你，你们知不知道钱先生？”

那人一听说钱先生，本来捎带恐惧的神情立刻变的不耻，愤愤的道：“谁会不知道他啊，大傻子，听说到处给人发钱，这不是傻是什么？”

财神忍着怒气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给你们发钱，你们应该感谢人家才是，怎么还骂人家呢？”

那小哥愤愤的道：“你不说这事还好，说起来这事我就来气，我们就是听说有人发钱才跑到这个城市里来的，谁知道来到这里他不发了，”他指着那些难民道：“你看看，你看看，多少人都是听说了好消息拖家带口过来的，一路风寒饥迫来到这里，现在就只能混每天两碗稀粥喝，听说朝廷要挨村的赈灾，我们这几天还得赶紧回去呢，这不是瞎折腾人吗？什么玩意。”

财神气得刚要破开大骂，就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过来对那小哥道：“你咋还有心情给别人在这聊天呢？快开始施粥了，去晚了可轮不到。”

那小哥道：“和这几位说说那个什么钱先生发钱的事。”

立刻一人骂道：“什么东西，要发钱就给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发，不发都不发，他倒是假慈悲一番，我们反而过的更惨了，什么玩意。”

财神和莫小隐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们怎么这么说？”

那人道：“就是说他了，我们又没收到他的银子，干嘛说他好？”那人冷哼道：“他没发钱，那些破旧房子里我们还能去避避风雨严寒，现在倒好，连进都不让进了。”

财神道：“为什么不让你们进了？”

那没说过话的一人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了？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钱先生发钱？人家本地人有钱了，怕我们偷他们的，所以干脆就不让我们这些人进巷子。”这人愤愤的道：“我看那姓钱的钱，一定来路不正，所以才傻气气的胡乱发放。”

那小哥道：“不说他了，不说他了，”他嘴上虽然说不说他了，但还是愤愤的道：“听说那玩意被官府抓住了，真是大快人心，反正又没有给我们做什么好事，我看谁领了他的钱，谁去说他好吧，反正我们才不会说他好。”

一人道：“走了走了，与其在这议论他，不如赶紧去排队，领一碗粥喝再说，哎，虽然粥里面很多沙子，也比饿肚子强，是不是？”

三个人接伙而去。

财神的脸、莫小隐的脸一个比一个难看。

朱由检只是淡淡的道：“他们毕竟没有领过你的钱，人家没从你身上得到过好处，自然不会说你好了，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财神憋红了脸，愤愤的道：“侠义精神呢？难得自己得不到好处，就去诽谤好人？”

朱由检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这里道理你不懂吗？”他淡淡一笑，道：“你也许永远不会想到人性悲哀的一面，你救了一部分人，却得罪更多的人，虽然你并没有把那些人怎么样，可是对人家来说，你没有去帮助人家，人家就说你坏。”

财神和莫小隐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彼此咬碎。

朱由检依旧用可怜的眼光看了看他们，淡淡的道：“不要失望，咱们去穷人巷看看，那些人或许应该感谢你，毕竟他们受了你的好处。”

财神和莫小隐立刻期待起来。

却又听朱由检道：“但是日子过的会不会好，那就说不准了，毕竟金钱不是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穷有穷的好处，富又富的悲哀，不过我一向认为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素养和道德，是驾驭不了过多的财富的，钱，有时候会叫人变坏。”

穷人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