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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斯人魂已逝
“我们从哪里出宫?”徐成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朝郑旦问道。
“长安门。”郑旦的目光很凌厉,没有迟疑。
“皇城正门?那里有很多守卫,而且,快要下朝了。”
“那就让他们看着,为皇后娘娘送行。”
“郑旦,我们应该会死。”徐成朝郑旦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他甚至觉得,从认识郑旦这个小姑娘开始,他就注定了会有今天的命运,也注定了会因为今天名垂青史。
往后不论正史或者野史,应当都会写上这样一句,“泰安二十四年,宫女郑旦、宦官徐成扶帝后灵枢出长安门,死于龙甲刀下……”如此,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上官,你怕吗?”
“不怕。”
“那我们走,让这天下人都看看,大秦皇后,要入葬皇陵。”
扶灵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宫道,大尚宫惊惶不敢阻拦,皇城龙甲沉默不敢阻拦,同样,没有人敢到宣武殿禀告,对于这位陌生的皇后,人人心中怀着未知,怀着敬而远之。
郑旦三人来到宣武殿,离长安门还有一里,再之后,她们就可以离开皇宫,离开这座囚禁了帝后黄菱二十余年的牢笼。
宣武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群臣下朝,朝长安门而来。
他们看到了空地上缓缓驾行的绑着白绫的马车,似乎认出了那马车上放着的是一个棺椁。
何人敢在皇城放肆,敢在宣武殿前放肆?
“诸葛直,去看看,把车拦下来!”太子嬴商朝身后一中年武将令道。
“诺!”
诸葛直是殿前龙卫统领,可带刀上殿,掌宫中禁闱。听闻太子吩咐,自然急速奔来。
朝臣没有久聚殿前,同样快速朝长安门走来。
走得近了,自然看清了那辆马车和那三个宫内宦婢。
他们看到诸葛直突然跪下,朝着那辆简陋的马车行九叩大礼,很是吃惊,于是脚下的步子又缓了几分,或者驻足观望。
诸葛直回来,“禀太子,马车乃皇后灵枢,臣不敢拦!”
嬴商愣在当场,“可是当真?”
“臣不知。”诸葛直不敢去查,也不敢去验,但这三人敢以性命扶灵,自然不会有假。
嬴商目光凝重,朝郑旦等人奔来。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郑旦没有见过嬴商,自然不知道他身上穿着的这件蟒袍究竟意味着什么,徐成却转身,朝嬴商行了跪拜之礼,“奴婢拜见太子,太子千岁……”
“帝后可殡天?”嬴商已经没有耐心听这几个下人的聒噪,朝郑旦身后一指,厉声问道。
“禀太子,奴才所扶确为帝后灵枢。”郑旦与上官瑾跪下,说话的却是徐成。
嬴商上前,往那用屏风木板做成的一探,瞧不清棺椁中的模样,也再犹豫是不是要开棺,但他终究没有那样做。
若是真的做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那样的后果。
即便他是太子。
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大秦的皇后,依旧是大秦的皇后。
“若尔等言虚,诛九族!”嬴商转身,朝宣景殿折返。
早朝之后,秦王嬴锡会在宣景偏殿歇息半个时辰左右,太子嬴商折返之时,正巧还在饮茶。
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回旋,嬴锡听禀后,久久不言。
螭鼎中的火光燃得噼里啪啦,映入嬴锡的眼眸,他似乎很想回忆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却发现一切都太过久远。
从六岁相识,到十六岁相知,至于今日,两人都已至不惑。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剪烛西窗、曾经的举案齐眉……好多事,都成了回忆。
不愿意记起,因为这苍龙座椅,他不得不放弃,不得不辜负。以皇后之位锁住潼栎黄家,同样也以皇后之失锁住潼栎黄家,二十年,他将西秦枝强干弱的局势彻底扭转,西战戎族、东抵强齐为秦国开疆千里,打下了大秦赫赫威名。
可却,负了一个女人。
他很想出去送一送她,不是最后一程,也不奢求她的原谅。
但……他是帝王啊。他要成为大秦有史以来功勋最著的帝王,那便不能有所谓的儿女私情。
那些后宫中争宠的人,哪一个知道,他不过是将这些人都当成了她的影子,恩宠最甚的青妃,不过是最像她的那个人。
见父皇久不语,嬴商还是试探问道,“父皇,要换辇易棺吗?”
大秦皇后出殡,三个宫女宦官,便是放眼天下,哪里有有过这样的故事?
可嬴锡终是挥了挥手,“不用,由他们去,告诉外头,他们送的是个病故的宫女。”
……
宣武殿外,黄胥站在一隅,不敢靠前。至于其余朝臣,也是待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郑旦瞧见了黄胥,朝他走了过来,欠身一揖,“老大人,皇后娘娘已经殡天。”
黄胥颤巍着双手,喉间哽咽,眼眶中似泪非泪、如若浑浊,苍灰的胡须在冬日冷风中浮摆,过了些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朝郑旦深揖一礼,“辛苦了,小姑娘!”
“老大人不过去看看吗?”
黄胥惨然一笑,“不了,人老了,怕这一看就惦念上,从此生了梦魇……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婢子知道了。”郑旦告退,又回到了灵车旁。
他们都在等,等宣武殿中那位帝王的口谕。是走,是留,是生,是死?
“王上会过来吗?”上官瑾在一旁问道。
郑旦摇了摇头,心中似乎有一丝期盼,“不会。”二十年了,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有踏进过西菱宫一步,这时候来做什么?
还需要他过来吗?
怕是娘娘也不愿再看到那张早已陌生的脸。
郑旦不是没想过用她的凰珮偷偷摸摸离开皇宫,从旁道,从小门,从哪些阴暗僻远的地方。那是她的路,不该是皇后娘娘的路,娘娘是大秦的皇后,是大秦母仪天下之人,她若死,哪怕在艰难,也要从这长安门出去,从她进来皇城的地方离开。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们的使命。
嬴商出来了,又朝灵枢行了一礼,“出宫后不得乱讲,但若听到任何言论,斩!”
灵车的轱辘开始转动,郑旦他们扶着灵枢,朝宫门走去。
嬴商遣人告知诸位大人,出宫之人乃是宫中女官,满朝臣工,尽皆了然。
他们都在目送这辆灵枢出宫,用她们最卑微的方式,送走这位不曾有过半点过失的皇后,当然,除了那件讳莫如深的鬼箴案。
没有跪拜,没有行礼,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黄家、蒙家,一众朝臣……
只有一个人,突然转身跪下,将朝笏贴地,朝宣景殿方向行跪礼,然后一阵小跑朝郑旦等人奔了过来。那人叫崔邹,现任礼部侍郎,曾为嬴锡府上幕僚,黄菱曾对其有恩。
徐成停下马车,同郑旦和上官瑾朝这位大人行了礼。
崔邹微微一笑,略带胡茬的脸颊显得有些沧桑,“几位小大人,我来送送皇后,可以吗?”于是为皇后扶灵之人变成了四个,四品礼部侍郎和三个宫中婢宦。
灵枢过长安门的时候,龙甲都尉白岐执九尺戈,单膝而跪,长安门一众迟疑龙甲尽跪,送走了那个二十岁踏进皇宫、二十年幽居皇宫的女人,大秦最高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