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佳人再见时

泰安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一，秦征西大军还朝。

这次秦戎之战绵耗两年有余，从最开始的抵抗，到最后的倾国而战，秦国动用兵力达二十万，战死四万，将西戎赶到了瀚海以西，为大秦拓地近千里，可惜西戎王最终率残部近三万人越过瀚海沙洲，成为嵌在大秦西陲的一根骨刺。

但即便如此，西戎没有三五年功夫，再难对秦国西陲构成威胁，大秦便可腾出数年时间，整肃蜀地，屯田积粮，修冶兵甲，积蓄国力，以做东窥之势。

征西之战中，大秦涌现了许多年轻将领，飞熊之嬴雒，年不过十七，玄甲之陈到，年不过十八，皆以战功封正四品校尉，得帝赐紫金鱼符，成为西秦年轻将领中的领军人物。

宣武殿大封之后，嬴雒回到章台苑，给母妃报喜。因嬴雒战功，陈夫人得赐金缕衣，封歆妃，在宫中有了一定的地位。

“娘，我出去一趟。”

两年没有回雍都，嬴雒只觉得自己很想见一个人，一个经常在石林给他送点心的小姑娘。

他原本是想去石林，装作不经意间与她相遇，但想来两年过去，她应该不会去石林了吧？还是去西菱宫见她。

沐浴之后，嬴雒换上一身玄色龙纹武服便出了门。在西陲边地历经两年磨砺，如今的嬴雒，自然更加英武。

陈夫人知道自家皇儿在宫中有所属，自然不会拦着，她本是宫女出生，对一些权贵也不大在乎，便没有多问。

嬴雒怀里揣着的是西戎王妃的金旃头面，这是嬴雒缴获的最好的战利品，他留了半年，就是为了能回皇宫送给那个丫头。

只是到西菱宫时，才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嬴雒敲了许久的门，却不敢妄闯西菱宫。便来到临近的祁年宫询问缘故。

“这位姑娘，皇后娘娘可是还在里头？”嬴雒倒不好问西菱宫近况，只能以皇后之事为托。

“皇后娘娘住宣青殿，殿下莫不是来错地方了？”祁年宫的领头女官没见过嬴雒，加上常年在祁年宫这等僻远地方，眼界也不算高，语气中便带了一番讥讽口吻。

“宣青殿？那不是青妃娘娘的住处？”

那女官顿时厉声呵斥，“大胆！皇后娘娘已于三月登后位，你是何人，竟敢将娘娘与普通妃嫔并论！”

“在外两年，方才才回到皇宫，姑娘莫怪罪。”

“你是？”

“在下嬴雒。”

那女官顿时伏身，“奴婢请殿下恕奴婢不知之罪！”

大军班师，整个雍都都已将玄甲主将义子和飞熊大秦皇子的故事传遍，祁年宫在消息闭塞，也不至于没听过半点风声，尤其还是祁年宫的领头女官。

这可是皇十一子，而且是近来最受器重的皇子。以十一皇子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怕是只比太子嬴商或者三皇子嬴封等三两个母妃势力庞大的皇子稍逊。

就是那些皇子，哪一个不想着把嬴雒拉进他们的阵营。

“起来说话，赦你无罪。”这样的嘴脸，嬴雒真的不想多看，“我问你，原来西菱宫住着的人呢？”

那女官一下子恍然，原来殿下记挂的不是什么皇后娘娘，而是西菱宫的那个贱婢，难道殿下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女官有些犹豫，还是开口说道，“前皇后去年冬殡天，西菱宫的宫女已被调至浣衣司。”至于中间的一些龌龊与曲折，女官还是觉得不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好。

嬴雒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那个华贵女子，那个哪怕素衣在身依旧高贵容姿的女人，不曾想，两年过去，她竟已经殡天。

帝后殡天，按大秦律，三军带孝。嬴雒在铜马关一线，却没有得到这样的军令，自然也就不知道皇后离逝的消息。此番听来，才发现宫里这两年怕是不那么简单。

“浣衣司？”

“是，殿下若是不信，找其他人一问便知。”

既然那位皇后已经离开，那她这西菱宫之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遭遇。

对于这些宫中秘辛，哪怕嬴雒不去刻意了解，也能猜到一二。

嬴雒询问了浣衣司的具体位置，便急匆匆往这边过来。那个小姑娘看着那么柔弱，怎么能经得起浣衣司里的折磨？

浣衣司，郑旦身旁的旧衣裳又堆摞起来，秋水微寒，她的手又长期泡在水中，若非有妃花之力护体，怕是早已皴裂。

十五及笄，郑旦的身子已经抽了条，个头也蹿了不少，不施粉黛却也见天色容颜，就连一直管着她的苏嬷嬷，也在心里暗暗妒忌。

有些女人，哪怕落魄，也有她人不曾有的高贵。

苏嬷嬷自然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子，怎样会有这等气质？罢了，西菱宫的人，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

嬴雒到浣衣司院子里时，郑旦刚吃完午膳，一个很小的黄面馍馍，一碗杂菜汤，浣衣司里其他人都回到屋中午睡两刻钟，这是宫里的规矩，苏嬷嬷也不作阻拦。

只有郑旦，斜靠在脱漆的木柱上，闭上眼，在冥想妃花。

她很安静，睫毛长长的，映在秋日的阳光下，琼鼻微挺，嘴角似笑，给人一种宁静的美感。

嬴雒走路的脚步声很轻，他远远看到了郑旦，两年不见，那个西菱宫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了。嬴雒站在院子里，没有再往前，怕脚步声惊醒了正在休憩的郑旦。

然而郑旦却睁开了眼，纳气巅峰的修为，如何察觉不到这院子里来了一个纳气上境的武者。

十七岁的纳气上境，以军功得封正四品的典军校尉，刚武、勇毅，英俊不凡，大秦国的十一皇子，无疑是所有少女梦寐的郎君。

“是你？”郑旦绾起耳畔青丝，抿唇一笑，有些惊讶，却也十分恬静。

嬴雒朝前走了几步，声音很轻，怕惊扰了那个女子的安静，“听说你在这儿，我来看看。”

“谢谢，我很好。”

“前段时间去了铜马关，跟西戎打仗，本来想跟你道别一声的，那时你出去了……”

“恩，我知道的。”郑旦从黄水溪回来后去过石林两次，都没遇到嬴雒，她也是问的上官瑾才知道这位武力不凡的皇子跟西戎人打仗去了。

那时似乎微有失落，但毕竟时间久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些东西，早就忘记了。

忘记了，也就没有痛苦了。

可惜有的事，还是不能忘的。

“我……”

嬴雒不知道说什么，被一阵吼声打乱思绪，“你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浣衣司？你……”

“跟我走吧。”嬴雒突然上前，牵过郑旦的手。

“放肆！”苏嬷嬷一声呵斥，“来人，把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给我拿下！”

屋内还在午睡的众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两个健壮的仆妇飞也似的从屋里窜出，衣裙还未收拾利索，但手上的功夫已经施展开来，朝嬴雒奔杀而来。

这两个仆妇都有肉身中境的修为，放在皇宫里虽不值一提，但在这些妇人里头，却是十分能耐的。

可她们哪里知道，她们所要面对的，是飞熊军的典军校尉，纳气上境修为的十一皇子，嬴雒。

消失了两年，本来就没甚存在感的嬴雒，越发没有人认识了。

既如此，那就让这些人长长记性。

嬴雒没有退避，因而那两个仆妇很快便与这位不慎落入浣衣司的十一皇子相遇，嬴雒轻描淡写，两记耳光，将这两个仆妇扇飞，力道之大，竟与他在战场杀敌无异。

肉身中境的仆妇，放在飞熊军，不过一个伍长什长的角色，哪里是这位实打实以战功换来的典军校尉的对手。

“你要做什么？”苏嬷嬷惶恐地看着朝她走来，一脸怒容的嬴雒，“你敢冒犯我？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退下！不然，我让你……”

“皇后娘娘么？”嬴雒嘴角一笑，突然醒悟过来原来郑旦来到浣衣司，是那位的意思。

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是西菱宫的人？

哈哈，真可笑。

既然登上那位置，连这样的容人之量都没有。何以为后？

这是嬴雒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一种叛逆的想法，以往十余年，他都给世人敦厚、顺从的印象。

然而这一次，他不知为何，不想再以这种温厚的形象示人。因为他见到了她，见到这个孱弱的女孩，在这里受苦。

“那又如何？”嬴雒没有打这个面目可憎的苏默默，这样一个小人物，哪里值得他关注。

他牵过郑旦的手，“跟我走。”说完，也不管郑旦是不是应允，拉着她，往章台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