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2005年，9月5日

老东西的家访说来就来，但是我很庆幸的是，他是在我的晚自习时间来家里的，当我回来的时候，他应该早就回家了。我真的担心，在我的地盘，他如果还是那么口无遮拦，我只怕要背负上“欺负老人”的罪名了。而我回到家里，也意外的看到了提前回家的父亲。

“来，你过来，咱俩坐下好好说说吧。”父亲的面色有些沉重，即使他打麻将输个万八千的，也不至于如此。

我从门口的纸箱里提起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咕咚就是一大口。虽然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但是闷热的空气一点也不亚于中午。

“慢点喝，谁和你抢呢？看你那个下作的样子。”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没能看到那样的画面，但是我自己，如今是高考失利被父欺，不但我，全家都看得到。母亲则坐在一旁，连气都不敢大声喘。

我拿着那瓶水，盖子扔到一旁，拉一个马扎，坐下：“说吧。”

父亲却突然点燃一根烟，一把拿起烟灰缸放在大腿上，慢慢靠向沙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我明白他在等什么，而且等待的东西会很自然的弥补这段空白的时间。

“你们班主任郝老师晚上过来了一趟，说了说你最近在学校的表现，虽然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母亲脸上呈现出了一种类似笑容的表情，只可惜我看到的是拙劣的演技。

“你不用说不错的地方，你就说错的地方吧。”我不耐烦的打断了母亲，因为我不喜欢听前面的“虽然”，只喜欢听后面的“但是”。因为我的父亲，从来不会因为“虽然”的部分奖励我，只会因为“但是”的部分惩罚我。虽然，过去我没有“但是”，但是，现在有了。

“但是，你们班主任说了，希望你改一改骄傲自大的毛病。俗话说得好，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母亲一板一眼的说着，我却拿起瓶子继续喝水。

“你妈说话呢，听不见？喝什么水！考试考砸了，素质也丢了？我们以前怎么教育你的？”父亲激动的很，连手指间的烟灰也掉在了烟灰缸之外的地方，他也无暇去吹走。

“上了一天课，渴了你就让他喝，学校的水不干净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如今不像老师，更像一个消防队员，哪里的火大，就往哪里洒水。

“我怎么自大了？他怎么说的？”我没有正眼看父亲，因为他的嘴里吐出的烟，呛得我鼻子发酸。

“你们老师说你上课、上自习经常睡觉，不认真听讲。”

“那我没办法，有的人天生睡不着，有的人天生睡不醒。我也不想一直睡，我喝咖啡闹肚子，喝浓茶不管用，我还试着主动站起来听课，结果站着也能睡着，你说怎么办？”我不经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但是父母看不到的是，我说的，是事实。

“看你那个屌样！”父亲终于按耐不住了，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又把烟灰缸砸在茶几上，“你以前怎么不上课睡觉？你就是厌学啦！你就是逃避责任！”

我虽然恨不得站起来和父亲打一架，但是我下不去手。“以前我没睡够，现在我想补补，行不行？”

“你看看！你看看！”父亲指着我，瞪着母亲，“你看看他那个样子。本来郝老师说的话我还不信，现在我可相信了。”

“你不要激动，你好好说。”母亲的眼里又快要有泪水涌出。

“我能不激动吗？本来我还挺高兴，准备明天抽个时间去学校，好好谢谢人家老师。这才一个月，一下子分数高了一百多分，只要保持这个趋势，将来肯定不发愁啊。结果倒好，你看他那个屌样，流里流气，早晚还得砸！”父亲的一腔怒火让这个秋夜的气温，莫名又高了几度。

但是他却又碰触到了我的禁区，如果说明年的那一天，我还得“砸”，那么我如今的忍辱偷生，意义在哪？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我把枪口对准了老东西。“谢他个球！关他屁事！没他我一样考这个成绩！”

“你瞧瞧！你瞧瞧！”父亲的眼里容不得我，仿佛那是一粒碍事的沙子，“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连老师都不尊重了！我就不明白了，这怎么不是人家郝老师的功劳，不是人家，你的成绩能提高的这么快？”

“你知道什么？究竟是我坐在教室还是你们俩坐在教室？”我像一头驴子踢掉了屁股下的马扎，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父母，我发现，他俩却都不愿意看我，仿佛我是一个耻辱的存在。“他就一个糟老头子，老流氓，臭不要脸，那样的人就不配当老师！”

“哼哼，你还有资格说这话？”父亲的嘲弄却让我觉得他恢复了本色，准备正式登场演出了。“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你妈给你当班主任，结果你高考一塌糊涂。要是补习完这一年，你顺利考上大学，哪怕就是个二本，甚至三本，人家在我面前，也能给我当爷爷。没办法，这就是事实！”

我被父亲的“事实”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跳来跳去。

“我虽然不了解这个老师，但是，只要他能把我儿子顺顺利利送上大学，尤其是一流大学，别说让我给他送礼，让我给他磕头，我也心甘情愿！”父亲说到这里，竟然已经开始憧憬一个他设想的美好蓝图。

我暗暗说道：“不要脸！”

“啪”的一巴掌，随即我的脸上传来一阵麻木，如火烧火燎一般。同时，我摔倒在地上，父亲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小兔崽子！你以为你爸不嫌丢人？我这双腿，除了你爷爷、你奶奶，我没给任何人下跪过！要是哪一天我给人跪下了，我他妈的也是为了你！不要脸？你说对了，你老子他妈的为了你，早就没脸了！”

母亲顺势就要过来拉起我，父亲又是一声大喝：“别管他！他不是能？让他能！”说着父亲拿起了母亲面前的那张纸，此刻我才看清，那是我写的总结。

“来啊，都听一听，看一看，我的宝贝儿子多狂！让写试卷分析，分析分数提高的原因，很简单，就一句话，‘我的成绩本来就是如此’。行，儿子，你真拽！我现在就把他钉到墙上去，我倒要看看，一年以后，你还能不能给我拽到底。你要是真能，我给你磕头！”说完父亲就向阳台冲去，拉开工具箱开始找锤子，一边找一边大声问母亲，“锤子呢？钉子呢？”

“够啦！你还要发什么神经？”母亲试着去拉我的手。

但我就像看不见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等待着新一轮的雷霆雨露。

“大半夜的吵吵，吵吵有用？儿子哪里说的不对？”母亲把我的无理，完全怪罪在父亲的头上。

“哦，他说的还有理了？”父亲从箱子里翻出一个老虎钳子，诧异的看着母亲。

“我就问你儿子哪里说的不对？你儿子以前在学校什么成绩，你不知道？开家长会的时候，全校都找不出来一个比你能得瑟的。不就是高考没考好，至于把自己儿子全盘否定了？”母亲这两个月来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因为我知道，由于我的失利，甚至下一届的一些学生家长，对母亲提出了质疑。要不是校方的极力坚持，说不定母亲就离开了这所学校。

“别人家的孩子，十八岁长一米八，体重哪个不是在一百六十斤。咱儿子，体重才一百二十斤，你就不知道心疼？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孩子吃不上个正经饭，你就知道天天在外米玩！”母亲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制，我还能绷的住，坐在地上，把纸巾递到了母亲的手里。

“哦，他吃不胖也能怨到我身上？我没给他钱？”父亲虽然嘴硬，但是已经悄悄的把钳子，放回工具箱里。只是那张纸，还紧紧的捏在手里。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钱能给你生儿子？钱能给你出成绩？咱俩离婚吧！你和你的钱去过吧，我和儿子搬出去住！”说着母亲竟冲进了卧室，狠狠的把门摔的巨响。相信今晚，我家上上下下左左右有的邻居都没能早睡。

“还坐地上干什么？看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滚回去睡觉！随后再说。”父亲从我背后走过，赶紧追进了卧室，像一个学生那样站在母亲面前，轻声细语。“好好的说什么离婚，在儿子面前影响多不好。”

母亲的泪停了，但是声音却亮了，“你还知道影响？你还知道什么对儿子好、什么对儿子不好？杨红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死要面子！就是因为你在别人面前吹牛吹大了，结果儿子没考好让你下不了台。你也不想想，这是你儿子啊！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母亲的话其实我也知道，只不过是小叔告诉我的。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那张纸，被父亲用透明胶粘到了床头。

而母亲看到我只说了一句话：“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你也应该谦虚点。这个社会，是不会像爸爸妈妈这样宽容你的无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