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城下之盟（三）

狐狸从床上跳下来，才发觉他的上身赤裸，被绑满了绷带。裤子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被换过了，从郭嘉拿来的衣服早在激烈的战斗中不幸地变成了布条，毕竟狐狸凭借肉身尝试并且成功穿过了能量的密集区，就算再结实的布料也会支离破碎。狐狸看到它无辜地被扔在房间的角落，孤零零地显得很凄凉的模样……那里应该是垃圾箱的位置。

窗户半开，露出新鲜的阳光。那是清晨后的亮色，如果狐狸没有昏迷很长时间，那么一定是崭新的一天刚开始的时刻。

“这是您的衣服。”

小枝完全无视了摆在脖颈旁的剑锋，自顾自地递给狐狸一件上衣，被叠得整整齐齐。狐狸不得不收回了剑。

“是你给我换的？还有这些绷带？”

狐狸能感受得到，在裤子下面大腿的位置也打过绷带了，药在逐渐生效，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瘙痒。让狐狸更尴尬的是，虽然现在不方便确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狐狸的内裤也一并被换掉了。

“嗯。”小枝优雅地点了点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狐狸不希望去想象在他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很强壮呢，尤其那个地方。”

小枝笑嘻嘻的说道，她的表情让狐狸很熟悉。过去在大学的时候，有亲密的女同学对他开些带颜色的玩笑时，她们都会故意露出调笑般的表情。

遗憾的是，狐狸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正确的回答是什么。

“嘛，谢谢你。”

结果，狐狸还是把话题绕过去了。他很难搞清楚这个女人在想什么，狐狸对于她来讲算什么？暴徒？劫匪？还是客人？难道说，就算是侍女也会忠于职守到最后吗？狐狸轻轻龇牙，发出很不雅观的口音。他不惊讶自己为什么还会活着，人柱的身份、兰斯洛特与旅团的交易，这些都是狐狸现在还能够呼吸空气的筹码。但是，狐狸不理解的是，兰斯洛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不是对他不好，而是对他太好了。

狐狸把上衣穿好，衣服是丝绸制成的，摸上去就有独特的手感，裤子也是，两者是套装。黑色的底料以及青色的花纹，使得狐狸更像是翩翩贵公子，而不是深陷敌营的囚犯。狐狸赤着脚踏在暖洋洋的地毯上，床下放着给他的靴子，是手工制成的布鞋，要比狐狸穿过的任何一双鞋都要精致。就连长剑都没有没收，剑柄和剑身都被擦拭过了，没有任何的血迹，雪亮的剑锋如同一汪秋水。

“还有这个。”

小枝两只手捧着一把木制的剑鞘递给了狐狸。狐狸拾起剑鞘，不知道是什么木材，不过想必是封锁区上等的好料。上面雕刻着一条龙盘旋在剑鞘上，龙口正好合拢在剑柄之下。狐狸把长剑收到剑鞘里，正正好好。与剑鞘相配的是一副腰带，狐狸把腰带系在腰上，然后把剑别在腰带上。

没有人比狐狸更清楚，他多么想要一把剑鞘。

“兰斯洛特在哪里？”

“奴家会带您去的，狐狸大人。”小枝盈盈地躬身，温顺地说道。狐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是深沉。狐狸大人？那是什么称呼？小枝直起腰，“走吧。奴家来为您带路。”

她走向大门。狐狸最后留意一眼房间，他简直想不到，封锁区竟然会有这样的房间。兰斯洛特只不过是一个据点的首领而已，看来世界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形成阶级和不平等。狐狸迈出脚步，鞋子很合脚。

“嘎。”

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

与夜间所看到的城堡不同，白天的城堡失去了朦胧的阴森感，更多的，是来自历史的老朽味道。穿得像是新郎般的狐狸跟在小枝后面，两个人走得很慢，一点点向城堡的最高处走去。狐狸真的很想吐槽，他难道陷入某个RPG游戏里了，只要走到最后就能看到沉睡的公主和端坐在王座上的boss？

从现在狐狸的视角，能注意到小枝盈盈一握的腰肢。他看过她的裸体，意识到这一点时，狐狸的脸不禁微红。

所幸，小枝没有想要回头的打算。

“狐狸大人，为什么您一定要针对兰斯洛特大人？”

小枝突然说道。

“……针对？”狐狸注意到小枝使用的词汇。小枝没有掩饰，继续说道，温柔的语气中透漏着迷惑，似乎她真的不能理解他的举动。“没错。您不是据点的成员吧，如果您是因为首领欺骗了部下而感到愤怒还好，公允的说，兰斯洛特大人的确欺骗了很多人。可是，那些人当中没有你。相反，兰斯洛特大人可以提供给您想要的一切。奴家想不懂，您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针对兰斯洛特大人呢？您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理由吗？”

狐狸一时间被小枝看似率直的话搞糊涂了。

若是仔细的去想，他真的没有理由。郭嘉有理由，他正是这个据点的成员，这个据点的存亡与他息息相关，而狐狸不，刨除道德观的障碍，狐狸对这座据点没有任何感情。甘罗也有理由，不要说他是这座据点的建设者之一，单单说他同伴的血债，就能明白甘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才让凶手偿还这笔债。马丁也是，马丁的部下、还有手臂，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因为兰斯洛特失去的，更不要说那只血色蜥蜴正是兰斯洛特所拥有、驯养的。

甚至是莉莉、红色处女军……是人就有他们的立场，而立场决定了利益的走向。兰斯洛特要剥夺他们的全部，所以他们必然会反抗。可是狐狸并不在被剥夺的范畴当中。

“是因为旅团吗？”

狐狸的身体轻微一震。

“您是因为旅团的关系？可是旅团并不像伤害您啊，甚至您会是旅团的座上宾。而且，您误会了。兰斯洛特大人和旅团的关系并不是您想的一样。”小枝诚恳的说。

“什么意思？”

“您是不是认为兰斯洛特与旅团同盟了？正好相反，他们都只是相互利用，旅团在利用兰斯洛特大人，兰斯洛特大人也在利用旅团。早晚有一天，不，是很快，兰斯洛特大人就会背叛旅团，他至少会杀掉一个，而这些，旅团是知道的。”

……等等。

怎么回事？兰斯洛特想要干掉旅团成员，而他的目的旅团成员本就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狐狸突然间发觉，实际上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并不是他不知道，只是拼图还差一块。他已经知道得够多了，他知道了兰斯洛特要利用据点做人体试验……不，已经不是人体试验的规模，因为实验用来形容格局实在是太小了。他们，据点的所有人，都彻彻底底将要沦为了牺牲品。狐狸也知道血色蜥蜴到底是怎么回事，任谁看过格尼薇儿，都会明了兰斯洛特做了什么。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懂，只是，还是请您好好想一想，到底有没有必要一直针对兰斯洛特大人呢？可能作为侍女，奴家多嘴了，对不起，但是，这些话奴家不得不说，失礼之处还得请您多多包涵。”

小枝礼貌地低下头，狐狸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他沉思般的模样，小枝满意地泯住嘴角。城堡的路就算再长，也最终有走完的一天，路终于到了尽头。

狐狸注意到，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单单门就霸占了狐狸近乎全部的视野，看上去更像是大厅。小枝推开门，然后止住步，等待狐狸走进去。狐狸端起剑柄，发觉它已经有了合身的剑鞘，不需要他在这么紧张地握紧剑柄。原本的时候，因为剑身会动，所以狐狸不得不握紧剑柄，防止剑锋反而割伤自己。而现在，这个顾虑已经没有了。

狐狸呼了口气，他侧身从大门的缝隙中走进去。门被安稳地关上了，仿佛想要隔绝一切能够窥视的视线，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连同小枝一起被留在了外面。走入门的狐狸打量周围，这次倒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是一个超大的大厅，几个石头柱子架设在大厅的四周，看上去要比城堡的外围更老一些，估计是原本的废墟。大厅的尽头是台阶层叠的高层，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王座。

兰斯洛特坐在王座上，他的银色盔甲依旧穿在身上，一只手撑着，从漆黑的面甲中似乎能感知到他饶有兴趣的眼神。

大抵是狐狸的幻觉。

“这里不错吧，当时我决定建设据点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我很希望这座城堡能够成为我的家。若是在现实中，你可能奋斗一辈子也和这样的城堡没有半点瓜葛。但在封锁区，你只要变强就好。很简单，不断的变强，活下去，不是吗？”

“啧，我可没有看到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兰斯洛特。我只看到了寂寞。用吞噬别人是得不到满足感的，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对吧。所以你才建立了据点，你不仅仅是利用无辜的弱者们，你还要装作保护他们的样子，进而享受满足感。”

狐狸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无情的说道。连他自己都感觉他的话很可笑，要问为什么。

“看来，我亲自为你挑选的衣服，你很喜欢呢。”

原因就是这个。

狐狸接受了兰斯洛特的馈赠。因为他不可能选择赤身裸体地走在城堡里，作为后工业智人，人类已经习惯了衣服，它不仅仅是御寒、装饰，它还负责了对人类心理上的安全感作保证。就像是自欺欺人一样，衣服遮挡了人类的要害，因而衣服可以视作人类对于外界的一层极其明显的盔甲。

而狐狸，现在正处于最让他感到不安的环境之中。

所以就算是狐狸明白兰斯洛特的用意，他也一定会穿上的。

“哼，不用白不用，实用主义者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就算你把王座给我，我也会心安理得地坐上去，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你，现任的国王，兰斯洛特大人。”狐狸向前走着，直到他走到兰斯洛特大约五米处，才停下脚步，堂堂正正地仰视坐在王座上的孤家寡人。

Cosplay感很足呢。

“既然付出，就意味着渴望回报。兰斯洛特，你想要让我做什么？说出来听听吧。”

不杀他，就是他有利用价值。狐狸清楚这一点，只是，狐狸更想不通的是，兰斯洛特凭什么会认为，他可以操控一名年轻猎人呢？

兰斯洛特高高在上，他沉默了少许，似乎对狐狸的坦诚很惊讶，而后，他才缓缓地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狐狸。你能离开平原据点吗？若是你愿意离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议。财富、美人，我有的，你尽可以拿走。”

“我想要一切，兰斯洛特。所以，我可以对你的问题现在就做出回答。”

兰斯洛特本来以为狐狸会沉思一会，甚至会犹豫，然后再做出回答。但狐狸出乎意料地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地动摇。就连小枝的疑问，都让他的答案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会离开据点。相反，我会将你，连同旅团一起击溃。”

狐狸说出了他的答案。

从一开始，他的答案便是如此。

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