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近乡情怯

蒋大人面上一咽，信了王爷的话，冷着一张脸盯着院子看了良久，正思索着要不要冲进去看看，就见屋前门帘一闪，一个小童先跨了出来，然后是胡乱披着大髦出来的戴毅飞，对着两人恭敬行礼，“王爷，蒋大人。”

“戴毅飞！”蒋大人近乡情怯，骤然看到戴毅飞身形，有些发愣的呆在了原地。

“咦，戴毅飞？！”果然有情人终成眷属，线在这里，戴毅飞她人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来的。自己那可怜的儿子，可怜的孙女，也不用巴巴的盼着，等着了。

王爷过去围着戴毅飞转了一圈，见一切如的分别时所见，面上就呵呵一笑，“回来好，回来好啊，回来府里就有人气了……”

戴毅飞轻笑，转身掀开门帘，“王爷，蒋大人，外面冷，先回屋里坐吧。”

毕竟男女有别，还真的不好再跟以前一样与戴毅飞相处，只是自己也是长辈，所以这点大概是可以不必太过计较。王爷眼睛一转，侧身热情的招呼蒋大人，“蒋兄，刚才不是还要急着找我这小儿子吗？如今人就在这里，可不能再冤枉我了。”

蒋大人心里阵阵酸涩，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女儿因为照顾不周被贼人偷走，他前半辈子都在忏悔和自责中度过。找了十几年，寻了十几年，心里头的念想都要没了。

没想到老天眷顾，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聚在了一起，因为自己忐忑不安，再次错过了相认的机会，再次眼睁睁看着戴毅飞被别人掳走。他肝肠寸断，却无能无力，后来大病一场，险些挺不过来，要不是还有芳芳这个乖孙，恐怕就去了。

小奴换了新茶，上了糕点，房里的蜡烛也多点了几根，戴毅飞本说早点睡的，且她不怎么喜欢太过明亮的地方，后来总喜欢昏昏沉沉的气氛。

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三人在门外寒暄一阵，回到屋里，反而各自执一杯茶，相顾无言了。戴毅飞猜到蒋大人要跟自己说什么，说实话，心里并没有多大起伏。

若是四年前，蒋大人当时里挑明自己是他的女儿，说不定她还会兴奋欣喜一阵，觉得老天对自己不薄，这个世界还是那般明亮温暖，多了许多亲人，是多么幸运辛福的事情。

现在呢？现在只是觉得在看别人的故事，激不起半点波澜，因为自己是戴毅飞，不是蒋家的宝宝，也不是袁家的白露，他们的故事，与自己真的无甚关系。

戴毅飞今日喝的茶水够多了，所以只是摩擦着暖暖的茶壁，想来要让袁绍半生凄惨，还少不得蒋家出面，中间搭桥，所以这亲还是得认下去。

想到这里，戴毅飞便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蒋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蒋大人心里一颤，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酝酿了半响也没憋出来一个字。他动了动双唇，侧身抖着双手给自己蓄了一杯茶，抬头看了看笑盈盈的戴毅飞，“你对自己小时候可还有什么印象？”

作戏还是要作全套的，戴毅飞配合的皱了皱眉头，略微想了想后说道，“没甚太大的记忆了，我记得之前跟您说起过，有印象也是在袁家生活的时候了，再小了，就不晓得了。”

蒋大人心里愧疚加怜惜，自己宝贵的女儿去给那些东西当下人，后来还那般欺辱我儿，真是想想都揪心的要杀人了，“在十几年前，我还没有来到上京，任江南总督一职，当时盐官腐败且根基牢固，先皇就派我去探查情况，寻找线索。”

“没想到这些人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我待了四年才勉强获些信任，那时恰好逢江南水患，他们屯起来的大量盐要转移地方。事情正是最紧张的时候，我分身乏术，便怠慢了家人，没想到、没想到我的宝贝女儿，被人偷偷掳走了。”

说到这里，蒋大人稍微顿了顿，虽然他语气平静淡定，但其中心酸波折，也着实让人唏嘘。

“我发了疯似的去寻找，所有人被我闹的鸡犬不宁，没想到……”苦笑着灌了一口茶水，“没想到折腾许久，我的女儿没有找到，却是在无意中发现了盐官马脚……”

一面是天下大义，一面是至亲骨肉，选择了一个，就意味着要放弃另一个，蒋大人知道，前三天是追寻人贩子最好的时机，同时也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追查盐官的机会，恐怕以后再难寻得机会了……

蒋大人没将后面的事说出来，欲言又止中，戴毅飞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估计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圣上，见了蒋大人总是礼让三分，宽松荣宠的原因了。

戴毅飞眨眨眼睛，“然后呢？”

蒋大人稍微收敛了一下心情，就这么一会儿，脸上的血色全褪了个干净，他恍惚盯着戴毅飞，“我在江南待了十几年，也寻了十几年，可惜从未得到过有用的线索，便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没想到，没想到还有再见的那一天……”

“孩子，那天第一次在府门口相见，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错不了，你就是我的女儿！”

戴毅飞眼眸微动，“我？”她微微挑眉，恰到好处的惊讶。

连一旁津津有味看戏的王爷都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一抖，溅出点点水渍，烫的人心头一动。再看一向春风得意的蒋大人，更是没了主张，脸色惨白如鬼，双手捏成拳头放在膝上，整个人都紧张的绷了起来。

本来还想着欢欢喜喜作一副认亲场面的，现在看来是不能行了，戴毅飞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冷淡的厉害，“……我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这些年虽过的苦难，却也是活了下来……”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过的挺好的，或许以前是羡慕过别人的父母亲人，可后来长大了就不想了。您现在跑过来突然告诉我，我还有亲人，您是我的父亲……”戴毅飞迟疑了一下，失落的摇头道，“我现在心里很乱，还能正经坐在这里跟您说话已经很厉害了，我不想作戏给您说好听的话，毕竟在这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还请您给我点时间，让我静一静。”

不是拒绝也不是承认，就是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轻描淡写说了自己几年的过往，听得出话里的淡淡的抗拒和埋怨，她心里慌乱，是真的懵了。

蒋大人将戴毅飞所说的话揉碎了掰开的细细品，还能从中找出让自己喘气的生机，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感动，还有被针扎一样的心疼懊悔。

之前虽预想千百种情况，可哪种都不如现在真实。蒋大人心里复杂难言，一动不动的看着戴毅飞，戴毅飞低头看着衣袍上的花纹，话说完后就没有抬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总算不是那般进退有度的模样。

蒋大人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同戴毅飞一样的桃花眼里泛出点点泪意，忍耐般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快速站了起来，轻声说道，“那你好好想想，我、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老王爷迷迷瞪瞪看着事情的进展，眼看着蒋大人也要走，想自己此时再待下去也不合适，就这么走了更怪异，于是说了句“原来你是女子！”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说完顿觉得语气生硬尴尬，所以不等戴毅飞说话，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留下无语的戴毅飞坐在凳子上，摇头笑了笑后，对着外面沉沉暮色，沉默着将一茶水饮了进去，没有烈酒，全当以茶代酒了！

蒋大人等得了几日，有人却等不了几日，第二日天蒙蒙亮，蒋锐就登门拜访了，赶了老早去集市，寻了做糖人的家里，急匆匆造出了胖乎乎的鲤鱼，就赶着来王府了。

戴毅飞睡眠浅，芳芳几乎一动她就睁开了双眼，孩子张着双手皱眉头，她还当要抱抱，就将芳芳拥在了怀里，看看外面天色还早，就拍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再睡一会儿。

“乖…”

其实芳芳一直都是要晨起小解的，小解完了后才会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以往都是大早抱着她去，所以都习惯了。芳芳睡得懵了，以为在自己身边的是邵瑶，又久久得不到回应，整个人难受的厉害，就瘪了瘪嘴巴开始哭了，“呜呜呜……咳咳……”

戴毅飞愣在原地，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慌乱的亲她的脸蛋，恨不得带她受过，“芳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送进来些许冷风，还好房中炭火烧得够旺，倒也没觉得寒冷。门很快被合上，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夹裹着些许寒气挑来床帐，俯身将芳芳抱走了。

这下觉得冷了，戴毅飞不由打了个冷颤，因穿的是寑衣，所以很单薄，想来他是急匆匆赶过来的，连身子也来不及暖一下就进来了。

邵瑶出来的时候戴毅飞正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他怀里的芳芳已经醒过来了，正双手捂脸害羞的模样。等邵瑶将她放在床上，便跟蜗牛一样钻进了被子里面，将自己连头带脚裹了进去，留外面一个小小的凸起。

邵瑶跟戴毅飞对视一眼，“芳芳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解手，昨晚上匆忙，忘了跟你说。”放下芳芳后便直起了身子，留给戴毅飞的依旧是侧脸，却不如昨晚上的冷厉锋利。

若不是蒋锐大早上过来拦人，他也不会被绊住脚步，这才来的有些迟了。

“哦…”戴毅飞心里一软，心里说不上的滋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年他对芳芳却是尽心尽力的，可以看得出来，芳芳很是依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