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雪相离别

从来没有如此疲倦，且如此迷茫，在一片炫目的昏暗的光影中醒来，郑旦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低垂的墨玉流苏，黑色基调的锦帐装饰，轻微摇曳的巨盏烛光，落满星辰的床榻穹顶，以及狐裘与绸缎交织的山河暖被。

炫目的一切，就好像是梦一场。

连带着她身旁躺着酣睡的那个已经胡须微苍的男子，都像是梦里走来的人。

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仿佛她身前站着的，还是那个愿意用双龙戟为她抗下战刀的男人。

她怎么了？她成了秦帝的女人。宣青殿里的那个女人，把她送到了这张床榻，连带着她的心，一起杀死。

郑旦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之所以不离开皇宫，在浣衣司那样的地方忍辱负重、修习妃花诀，等待着有一天达到形意境的修为，为的就是替皇后娘娘杀了这个负心人。可是，她如今，也成了这人胯*下的玩物。

龙涎香、鲸澜草配置而成的药剂，无色，无味，迷幻神智，勾引欲火，哪怕是纳气巅峰的武道修为，也难以阻挡这样的药力。

不是每一个被送入秦帝寝宫的女子，都能被灌入这样的药剂。只有真正的美人，才需要用这样的药剂唤醒秦帝的欲望。

郑旦是美人，南宫青在召见郑旦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不一样的美。郑旦的身子还没有张开，但精致的脸颊已经让她傲世独立。尤其是她身上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一种莫名的高贵的气质，让人难以产生一种莫名的臣服之态。

这样的气质，南宫青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黄菱。

难怪嬴雒会为了她抗下蒙庐的劈山，原来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南宫青在看见郑旦第一眼的时候，就生出了要把这个女人送给王上的打算。她想要看看，那个愿意为她逆战的十一皇子，是否敢进一步挑衅帝王之威。

很久没有这样的奇妙想法了，如今的宫中，是一片死水啊。

自从西菱宫里那个女人离开，南宫青只觉得这宫里的生活，真的已经索然无味了。

秦帝心里还有那个女人。这是南宫青所不能容忍的，无论她多么美丽，多么善解人意，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她还是比不过潼栎黄家的那个女人。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生死与共、相濡以沫。若非为了这帝位，若非为了大秦江山，南宫青甚至觉得那个女人才该是坐上后位的唯一人选。

美丽为何物？这一身皮囊生的再好看，也比不过人心里的想法。为何如今登上后位的不是蒙家的女儿？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生的比那位好看？这是嬴锡在抗拒，在抗拒世家，抗拒所有的束缚。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嬴锡就是喜欢美色，就是没有半点情分与情面可讲。既然他能将那个女人幽禁二十年，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挑战的呢？

郑旦，让南宫青莫名将她与黄菱的身影重叠起来。若是把这个女人送到秦帝的床榻，他又会怎么做？

既然她南宫青都能在郑旦身上看到黄菱的影子，没有理由，他看不见啊。到时候，他是想起那个女人，还是继续冷漠？

真是一场掀底人心的大戏。

南宫青甚至想去看，那个天资出众的皇子，是否会为了这个女人提刀上宣厚宫。

应该不会吧，可万一呢？

无论怎样，南宫青终究将郑旦送到了秦帝的床榻。

一个汉中郡黄水溪出生的庶女，成为了大秦最高贵之人的女人。

光宗耀祖了。

郑旦闭上眼，她不知道此时她该如何抉择？

杀了身旁这个男人？这个夺去她处子之身的男人？为皇后娘娘报仇，然后逃离皇宫？

不，杀了这个男人，又能改变什么？

她还是被他多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那个送她进来的女人，还是一样逍遥自在。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能左右一切，自以为能操纵她人的命运，他们把人玩弄鼓掌，他们不屑于任何人的感受，只为了图一个开心。这些人，就该在折磨中死去。

是的，郑旦已经决定，她要让陷害她的每一个人，都后悔，都害怕，她要用这江山，为皇后娘娘殉葬，为她自己殉葬！

她要成为这大秦的主宰，成为覆灭大秦的主宰！

这歇斯底里的狂啸与呼喊，在郑旦心里滋生。

这种疯狂一旦蔓延，便再也无法抑制。

魅惑秦帝，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控制朝政，征伐、杀戮，让这秦国千疮百孔，让齐、楚、赵三国的军队，踏破函谷关，踏进雍都，把王旗插在这尸骸上。

郑旦闭上眼，开始睡去。

从此，她将不择手段，覆灭这样一个肮脏的世界。

这一夜，郑旦跨过武道屏障，成就妃花形意之境。

******

郑夫人有了自己的院子，虞岚苑。

她没再提起过西菱宫，没再提起过皇后娘娘。

秦帝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出身，听到了她曾在西菱宫供职，曾为前皇后扶枢，为前皇后下葬……

也仅仅是知道罢了。

南宫青时不时会将郑旦拉过去训话，以上位者的姿态训诫她，要她老实本分，用心伺候帝王。

郑旦表现得很乖顺，秦帝也没有表现出与往常不同的异色。

连带着南宫青想要考验的十一皇子嬴雒，也选择了沉默。

索然无所，让南宫青失去了原本的兴致。

冬月的时候，郑旦第一次在虞岚苑外见到了嬴雒。

他背着双龙戟，站在风雪中，站在虞岚苑的宫墙外。

郑旦开了门，披着秦帝新赐的白色狐裘，就站在门口。

嬴雒穿着武服，微眯着眼，望向郑旦。

她在等，然而他没有说话。

等到她准备掩门回去之时，他才开口说道，“我要去昆吾山了。”

……

“然后会去铜马关。”

“也许很久都回不来了。”

“保重！”

郑旦看着那个男子转身，在风雪中，和他的双龙戟一起，消失在这座皇宫。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那么平静地看着。

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

消失在她的眼前。

再相见时，谁又能料到，会是那样的情形呢？

很久以后，郑旦都在想，要是当时他肯接受那样的自己，他肯说出带她离开皇宫的那句话，她会跟着他走吗？

会的，郑旦知道，她一定会的。

可他，永远都说不出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