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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临死尤眷生
冬月,天寒雨雪。
陵妃与蕙妃在后宫的争斗还在继续。因为秦帝的缘故,郑旦在后宫中拥有很大的话语权,但三皇子嬴封的存在,加上蒙氏越发强大的外戚实力,又让许多后宫嫔妃攀附于蕙妃。
李濂奕是郑旦与蒙蕙争夺后宫权柄的关键。
虞岚苑的正厅中,李濂奕安静地坐在黑木雕椅上,并未显出急躁与不耐烦。
郑旦执掌后宫以后,虞岚苑重新整修了一番,两个月,匠作司的工匠就把虞岚苑的殿宇扩大了三倍不止。加上虞岚苑原本地处皇城僻远之地,纵是扩得再大些,也有足够的空间。
“府令大人,娘娘正在沐浴,大人不妨品一品我虞岚苑的好茶。”上官瑾端来武夷山的正山小种,茶色檀红,很是好看。这种茶从武夷山巅来,每年楚帝宫进贡不过五百斤,到西秦这里,价格翻了十倍,流入秦帝宫的,不过五十斤不到。正山小种驱寒暖胃,冬饮虽减茶香,但味道更浓于初春天暖之时。
李濂奕扯着脸上的褶子,语态恭敬,倒有几分老者的和蔼慈祥,“不碍事,上官姑姑自忙去,老奴在这里候着就是。”
上官瑾没说什么,朝李濂奕欠身一揖,便离开正厅,往书房方向去。
郑旦把沐浴的地方与书房修在了一起,一道珠帘隔着,却是旖旎与端庄两道风景。
掌后宫以来,虞岚苑的智谋大多出自上官瑾,这位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子,在这方面有着不俗的造诣。至于郑旦,习练妃花诀的空闲,便喜欢在书房中浏览古籍。
如今她只是在这后宫中,往后,她还要与整个秦帝乃至整个天下的智者对阵,若是没有足够的认知,怕是会被她人玩弄鼓掌。
此刻书房的鸾鼎中燃着上等椒煤,里头透着妃花香气,却是放了妃花花沫做成的香木。这香木是三月妃花盛开之时郑旦命人作成的,放了一个夏秋,妃花的香气还留在香木中。
暖香扑鼻,郑旦躺在洒满漓花花叶的沐桶中,香足微起,搭在沐桶边沿,上官瑾挑开珠帘进来,很自然地来到沐桶边儿,给郑旦按起玉足。
“娘娘,李濂奕已经等了些时候了。”上官瑾进来换水已经两次,李濂奕在正厅中自然也就等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敢离开宣厚宫这么长的时间,自然是有事要事要找郑旦。
郑旦抬起藕臂,拂动水面上的漓花,笑了笑,“那就去见见。”说着收回玉足,从沐桶中出来。
李濂奕在正厅中仔细品茶,难得的的正山小种,就算是他,也很少饮到。
他来虞岚苑,无非是想正式与这位陵妃谈一谈。
但似乎,与预想中的不一样。
他被冷落了。
以李濂奕在宫中的身份地位,敢这么冷落他的很少。郑旦或许是一个,又或者,还没有那个资格。
无所谓了,李濂奕其实只想过来问一个问题。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秦帝年少纵欲,本就透支生命,不曾想老来竟焕发生机,实在是悖于常理。李濂奕查了很久,才把这最终的目标定在了陵妃郑旦身上。每当从虞岚苑回去,秦帝的精神都是最好的。
李濂奕不在乎这后宫究竟是陵妃还是蕙妃的天下,他只忠于秦帝,作为宫中侍奉了三代秦帝的老人,只要他的武道修为不减,只要他还对大秦有用,他的位置,就不会有人替代。
唯一需要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很重要的大事。
“府令来我虞岚苑,不知所为何事?”郑旦一脚迈进正厅,带着一股淡淡的妃花与漓花混合的香气,让即便李濂奕这样的内官也不由失神。
李濂奕暗自嘲讽自己一番,将目光从刚刚沐浴出来的陵妃身上收回,起身朝着一躬腰,“老奴过来,有事想请教娘娘。”
“哦,何事?”
李濂奕看着上官瑾,没有说话。
郑旦神色有些不悦,“怎么,不能说?”
“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郑旦望着李濂奕投来的浑浊眼神,美眸微转,轻摇一笑,“上官,你先退下吧。”
郑旦看不透李濂奕的眼神。
只是本能地感觉,李濂奕来着不善。
上官瑾诺声退下,郑旦望向李濂奕,说道,“说罢,有什么事非得你中车府令亲自过来。”
“娘娘应该是形意境的宗师吧?”李濂奕突然开口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郑旦反问道。
李濂奕没有接话,“不知娘娘习练的是哪家功法?”
对郑旦,李濂奕是有过一番调查的。汉中郡黄水溪人氏,本家是雍都郑家,一直到入宫前,她都没有学过任何武功。入宫之后,她又一直待在西菱宫。如此推算,她唯一有机会习武的时机,就是在西菱宫那段时间。
而西菱宫的那位,乃是前皇后黄菱。
郑旦盯着李濂奕,不知他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没有开口。
“如果老奴猜的不错,应该是妃花诀吧?”
妃花诀是潼栎黄家的不传之秘,但每代只传一人。自黄菱去后,妃花诀算是彻底失传。
而潼栎黄家,似乎也忘了这世上有这样一部典籍。
可李濂奕不一样,作为宫里的老人,他对宫中的事了解地太多,对前朝历代都了解得很多。
秦国历史上,也曾有过这样一位帝王,在濒死之际突然存活,就是那么平白活了三年,到他薨天时,他最宠爱的妃子也跟着殡天,那位妃子,也是潼栎黄家的人。
妃花,有度命之能。
这是李濂奕最大胆的猜测。
而李濂奕,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
李濂奕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既然有了这样的权柄,那自然对生命有着本能的追逐,能多活一天,便能多享受一天人间的繁华。如果陵妃娘娘真有这样的能耐,他不介意为陵妃卖命。
本来,他的命也将熄灭。
“怎么,府令大人对妃花诀感兴趣?”郑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李濂奕站了起来,“老奴其实是想知道,如果老奴能帮娘娘做一些事,不知能不能得到一些赏赐?”
“赏赐?府令大人是这宫中一人之下的大人物,还需要什么赏赐?”
“与王上一样的赏赐。”李濂奕不打算转弯抹角,他能够感受到生命在逐渐流逝,如果没有外力相助,也许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之所以还能站在宣厚宫,也是凭借本身就身后的武道修为。
但武道修为这事,与命之长短并无干系。
李濂奕习练阴鸷功法,损心脉、坏命途,能活到六十,已经算是实力强大。如今将死,若能有一线生机,自然要全力去抓。
“大胆!本宫何人,你是何人?来……”
李濂奕打断了郑旦的呵斥,作为一个不正常的男人,他所思考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这位陵妃所想的东西,再者,这宫中的宫女,但凡姿色稍好的,他早就查看过了,“娘娘,老奴快要死了。”
……
“什么意思?”
李濂奕望着郑旦,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弥留前的怀念,“老奴已经六十了。原以为会陪王上同去,不曾想,王上竟从天夺命,焕发生机。老奴在想,娘娘可不可以给老奴这样的赏赐,如果可以,老奴从今便是娘娘的人了。”
李濂奕很怕死,他已经六十岁了,身体本来就残缺,能活过六十岁已经不易,若非他武道修为高强,或许此时已经被秦帝抛弃。人老了,就不该再在那样的地方待着。然而他们那样的人,一旦被抛弃,那就意味着生不如死。
如果能多活几年,谁又不愿意呢?
郑旦盯着李濂奕,她对妃花诀的了解并不深,只是知道这门功法源自黄家,且如今的潼栎黄家,已经无人会这门功法了。
妃花,帝后之花,非帝后之贵不能练。黄家虽然还保留着妃花诀的功法,但真正能练妃花诀的女子,已经没有了。更何况,不是所有习练妃花诀的人,都能将妃花诀练到传命之境。
恰巧,郑旦是这样的天才。
对郑旦来讲,李濂奕这个人很重要,如果要完成她的愿望,李濂奕是很关键的一环。但郑旦不会主动去找李濂奕,这个侍奉了三代帝王的宦官,绝对比所有人都危险,任何心思与想法,只要稍稍在他眼前露出端倪,立刻原形毕露。
郑旦还没想好怎么跟李濂奕接触,没想到,李濂奕却是自己找了上来。
度命?
她是愿意的,她这样的一生,多活几年与少活几年有区别吗?妃花之力本就弑命,既然迟早逃不过这样死去,早与晚的区别也就不是太大了。
“府令大人可要想好,一旦进来了,再出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郑旦的语气突然一转,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濂奕,似乎想看透他心理真实的想法。
李濂奕眯着眼,像是在思考,只是这思考的时间并不长,他缓缓开口,“老奴惜命,自然不想再出去。”
郑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手指伸进茶杯,蘸着茶汤,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庐字,再之后便是起身,离开了这并不显宽敞的正厅。
李濂奕盯着那个庐字,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朝上官瑾看了一眼,然后点头,也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