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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妖妃名始传
泰安二十六年冬,铜马关。
北风呼啸,卷起西陲冰霜雨雪。
陈到与玄甲军众将士围坐在火堆旁,正烤着一头猎来得野猪。
这位二十一岁的小将军,如今已经是玄甲军最年轻的形意境强者,到铜马关三年来,带军斩杀西戎近十万。
玄甲陈到之名,已经成了玄甲军的一面旗帜。赵旉、邓芝虽说也有大将之才,但相较陈到,还是要逊色不少。
“将军,军主黑羽信。”
黑羽信是玄甲军中最高等级的信函,用的是八百里快马连夜送至。
陈到打开上了火漆、盖有玄甲军主蒙阔阔字印的信筒。
“速回雍都,邓芝掌汝麾下。”
信中寥寥几字,虽未明言究竟发生何事,但大将军回雍都不到两月就发出这样的信函,陈到已经猜到发生了大事。
雍都,这个陈到曾梦寐的地方。
不知这次回去,能否见到那个久久思念的人。
陈到翻身上马,“赵廷郴,把人带回铜马关。”
说着双腿一夹,往雍都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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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花台的修建还在继续,征民夫十万,耗珍宝无数,便是冬日,也未曾停工。
依着郑旦的意思,只有更快地修好妃花台,才能与嬴锡成就双宿双飞一般的神仙眷侣。
如今的嬴锡,在妃花诀莫名的引导下,对郑旦越发宠爱。
大秦帝宫的府库珍藏,也多数用了进去。
他要穷秦六世之积淀,来成就这项浩大的工程。
腊月,骊山妃花台爆发了一场民乱,有近千民夫闹事,督工的玄甲军斩杀了八百人,才平息了这场民乱。
而这八百人,不过是修建妃花台过程中死掉的一小部分人。
宣武殿,嬴锡望着殿中跪伏的众人,神情漠然。
御史中丞蒋函陵、户部侍郎于丘、谏议大夫武源……一干臣子,看不见脸上的忧虑惶遽,多的却是一种让嬴锡感到厌恶的暗自得意。
修建妃花台是他下的旨意,死伤民夫过万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这些草民的性命有那么重要吗?
跪在殿中的这些人,拿着家国大义、苍生为重的说辞,当真压得他喘息不得。而诸如黄胥、蒙贺等人,却神情假寐,就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嬴锡心中恼怒,将目光盯向跪在众人身前最前侧,一身九爪玄蛟蟒袍,如今封为卫王的三皇子嬴封身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厌恶。蒋函陵是他的人。
这些人跳出来,陈修建妃花台之罪过,怕多半是自己这个儿子暗中操控的。
修妃花台是他的主意,嬴锡曾一度感受到将死之兆,修建妃花台,与郑旦逍遥人间,是他如今为数不多的心愿了。
晟明殿中跪伏的嬴封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丝淡淡的厌恶,眉头微蹙,却依旧跪在殿中一动不动。
后宫之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尤其在蒙庐死后,蒙家在后宫的势力一再遭到打压,若是不能通过朝堂给后宫试压,他母妃在后宫的日子怕是越发难过。
而若能一举搬到郑旦,自然是最好不过。
“修妃花台是寡人的注意,死伤些许民夫,有何大碍?此事无须再议!诸位爱卿可有他事?若无,退朝!”嬴锡说这样的话,自然已经拿定注意,再难改变。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蒋函陵突然大喝一声,“钟季陵说天下事必流血始,臣愿为天下先!”说着便朝大殿金柱撞去,只是还没冲到金柱,便被龙甲卫拦了下来。
“拉出去,想死,不要染了我宣武殿的金柱!”嬴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朝臣散去。宣武殿外异常空寂。
蒋函陵脚步踽踽,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惨淡。
蒋函陵不是卫王嬴封的人,但他却是大秦的言官。蒋家四代为秦言官,若是死伤过万民夫的事都不能直谏,那这四代忠良的门楣,如何立起来?
如今乱世,四国争锋,大秦稍有懈怠,便是灭国之祸,可惜秦帝老来昏聩,竟宠信妖妃郑旦,妃花台立,万骨成枯,这样天怒人怨之事,是败坏家国根本的抽薪之举啊。
秋日萧条,晨光略暗,秦宫宫墙高立,蒋函陵登上宫墙,思路却越发清晰,如今家有幼子,不为不孝之人,他今日以死为谏,当为蒋家守百年之名。
蒋函陵咬破手指,扯下衣袂,潦草写下“臣蒋函陵以死名志,请斩妖妃郑旦以谢苍生!”等字。
尔后拔簪去冠,纵身一跃,在这昏昏暮晨,哀哀悲风中,投城——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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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函陵的死午时便传遍雍都,秦帝嬴锡命十一皇子嬴雒以庶民草席葬蒋函陵,顿时又掀起一阵风波。
大秦士子把蒋函陵的死与郑旦联系上,传出了“诛妖妃以匡国政”的口号,这是来自蒙家的一次围攻,幕后之人,便是卫王嬴封。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中车府的人会以如此狠辣的手段,将这样的声音平息。
从年关至三月初,中车府以各种罪名为由,总计抓捕朝臣十七人,而这十七人,大部分是言郑旦为妖妃之人。
此刻的中车府狱,已经人满为患。
至三月初七,有十二人在中车府狱莫名暴毙。
而秦帝嬴锡,对此并无问询。
郑旦妖妃之名,被大秦士子传开。
“李濂奕,我可是听说外头有很多人都在骂我,可怕吗?”郑旦在书房中练字,挥手写下一个杀字的时候,抬眼看看了恭敬站立在书房中的李濂奕。
“老奴这就让他们闭嘴。”
郑旦嘴角微扬,“还有,我听说这事儿是有个御史搞的。死了吗?”
“已经死了,投城自杀的。”
“这我知道,我是问,他的家人呢?”
郑旦抬头,“我记得你中车府有种刑法,叫做‘人彘’,既然那个御史想要名声,那就成就他。还有,告诉史官,该怎么写我就怎么写我,我就是要让后世人都怕我。妖妃这个名号不错,谁想出来的,好好感谢一下他。”
“还有,帮我传开,秦帝有意册封十一皇子嬴雒为太子,我要看看,那个卫王大人,到底会有什么动作。”
“老奴明白,只是还有件事想提醒娘娘。”
“哦,何事?”
“如今朝中,娘娘的势力并不雄厚,若是能有黄胥、王贲这样的大臣为娘娘撑腰,日后办事,会方便许多。”
“连郑家都想在这个时候与我撇开关系,何况黄胥、王贲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
“那娘娘不妨卖个人情与王大将军。”
“哦,什么人情?”
“王将军的幼子如今正在中车府狱,娘娘若是能送他会王大将军身边,想必会有预料之外的汇报。”
“好,那就依你之言。”郑旦披上狐裘,准备到暖阁中歇息,回身又说了一句,“还有,告诉申尧那老狐狸,我保他进宣景阁,但前提是,他要在朝堂给我说话,不然,他贪墨三百万两白银的事,就不会那么轻易揭过去了。”
“诺。”
郑旦打开门,看见稀稀落下的飞雪,伸手接住一片,口中哈一口热气,便见这雪花变成水珠消散。
不知觉间,郑旦已经变成了一个她不想变成的人。
但……这又有什么呢?
后宫那位蕙妃,已经变得安静起来,想来在蒙家人继续掌管龙甲卫之前,这位蕙妃,还是会害怕有人在夜中取了她的首级。
如今,郑旦需要的,是在朝堂建立自己的势力。杀人,只是让人害怕他,要诛天下,她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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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妃花盛开。
郑旦鸾车出宫,进了潼栎黄家。
黄胥在堂中,恭敬立在郑旦身旁。
“左相若不坐,郑旦岂不是也要站着说话?”
黄胥无奈,只好坐下,郑旦这才一笑,坐到中堂靠椅上,细细品起杯中红茶。
黄胥眯着眼,他有些不知道这位陵妃娘娘来他黄家究竟什么意思。如今朝野上下声讨诛妖妃、清君侧的声势庞大,郑旦如今过来,怕不是一件好事。
黄家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耗费一个皇后的代价,才平息了嬴氏家族的猜忌,如今若是与郑旦染上,怕是要耗百年时光,才能平息秦国百姓的民怨。
这笔买卖,他黄胥可是不会做的。
“大人不问郑旦所来何事?”
“老臣静听陵妃示言。”黄胥语态恭敬,但已有敬而远之的意思。陵妃,早已不再是哪个天真懵懂的小宫女了。
郑旦莞尔,不禁想起这个老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般都淡漠如斯,怕是早就变成了皇权之下的一条老狗。
不过也好,左相已经变成失了雄心的老人,那很多事,便很好办了。
郑旦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匣,推给黄胥,“娘娘生前写了几封信,当然,也只是写写,没送出来。”说着顿了顿,“我想既然是写信,自然是要送给写给的那个人。左相不妨看看。”
黄菱入宫二十年,除了郑旦出宫那次,再没给黄家递过一封信,以至于整个黄家,还记得这位大秦前皇后的人并不多。
只有黄胥,听闻此,心中一颤,接过玉匣的时候,竟不敢打开。无论怎样,毕竟是他亏欠女儿太多。
郑旦起身,“左相大人好好看看便是,郑旦来黄家,只是想告诉左相,旦与黄家并无嫌隙,黄家既然要明哲保身,不妨好好到潼栎做个富家翁,这大秦的朝堂,该让一让了。”
话音落下,郑旦便出了门,此趟来黄家,不管如何,有恩有威,就看这位老人能不能明白其中意思了。
郑旦离开后,黄雀走进中堂,见着爷爷黄胥锁眉沉思,开口问道,“爷爷是打算答应她了?”
黄胥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也好,等这一段风雨过去,大秦,才能真正跟天下争雄。”
十日后,黄胥辞去宣景阁大学士兼左相之位,黄家阖府四百余人返回潼栎,不涉朝政。
至于说那位惊艳世人的黄家公子黄雀,开始了他长达六年的游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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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郑旦到的第二个地方。
郑阚恭敬站立,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妖妃之名,已经让郑家名声不堪。要不是因为郑家老太爷病逝,郑阚去职在家中服孝,怕是郑家的门槛儿,会被激愤的大秦士子踏碎。
老太爷去世的时候,郑旦刚刚在后宫掌权,也来看过一次,那时的郑家,的确算是风光。只是如今,说人心惶惶也不为过。
甚至于在世人喊出妖妃之名后,郑家已经开始闭门之举。
“若不出意外,我想请二叔出山。”
郑阚看着这位并不熟悉的侄女,竟不由生出几分惊惧。
郑旦没有理会郑阚的眼神,继续说道,“若是不出意外,当时宣景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位置,不知二叔可有意?”
郑阚心中掀起滔天波浪,他自然明白宣景阁大学兼吏部尚书这个位置究竟有多重要,可以说除了左右相,他这个位置,乃是大秦文臣之极。
郑阚在宣景阁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庶吉士,还熬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没曾想突然间有了这样的机会,怎能不让他心动。
或许整个郑家,便可以此为契机,成就门阀之业。
但郑阚同样害怕,他不知道这位陵妃娘娘在朝堂上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卫王嬴封如今大势将成,又有蒙家为后盾,陵妃的势力,终究难出后宫,若是陵妃势颓,岂不是要将郑家推上风口浪尖?
“二叔若是觉得为难,不妨一个月后再给我答案,一个月后,这宣景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位置,可就不一定能等到郑家了。”
“哦,还有,我打算让大哥担任雍都的城门守将,二叔若是觉得可行,派人给我带句话就行。”
郑旦不愿强求。对郑家,她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这样有着血缘牵连的盟友,在一定程度上会比其他人来得更加牢靠。
若是郑家能全力助她,她在朝堂上的力量便又多了一分。
申尧那个贪财好色的老鬼,虽说有几分能耐,但要掌控全局,还是差了些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