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扑朔又迷离1

曹岳狠狠地皱了下眉，把脑袋凑在我的耳边，又用鼻子摩挲几下我的耳背，直到惹得我脸颊发烫，情不自禁地溢出一声呻吟，才得意地松开我。在这期间，林大禹站在门外一直没有吭声。直到曹岳推开门，仿佛很不耐烦地问“小甲又有什么事”的时候，这位林将军才压低声又不乏恭谨地回答，说“元帅去了便知。”闻言，曹岳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刺了他一眼，冷笑道，“什么时候你也站到小甲那边了？”对此，林大禹笑而不答，头垂得更低。曹岳脸色阴沉地瞪着这位心腹，似乎想发怒，但最终又忍住了。

不过，这位大元帅刚走出两步，突然又朝我回头，说李小甲会暂时借走我的守门人，也就是韦不笑数日，数日之后，“原物奉还”。我没吭声，只是貌似恭顺地垂下眼皮。不过，这种令人顺从的乐趣似乎还不能令这位大元帅满足；他冷哼一声，又对我加了一句，“这几日，没我的吩咐，小离你不得离开这个院子一步。”说完就和林大禹一道走了出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临到院门口的时候，林大禹突然停了下来，仿佛颇为气愤地指了指替我守门的张三狗等士兵，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什么东西拿给曹岳看，接着又说了些什么。这时，曹林两人已经距离我很远，他们的对话我已经听不清，我只看到张三狗等士兵随即苍白着脸齐刷刷地跪在了他们两人的脚边。虽然这些士兵们叫的很大声，但是因为他们几乎是同时扯着嗓子在叫，所以，具体他们叫嚷了些什么，我也听得不是太清楚，只依稀听到他们提到了“冤枉”与“李小富”等只言片语。

午饭时，慕夏接连三次分别给我端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牛肉拉面，然而这三次，我都是抓着筷子，望着面，直到依次把三碗面都看得冷掉变糊，也没动一下筷子。为此，慕夏打量我的眼神越来越焦急，看得出她似乎是想要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让我这般不思饮食，然而最终她却什么也没问出口。相反，后来，她涨红了脸，朝我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用仿佛责备的语气嗔道，“都怪这范二麻子！手艺不精，害得姑娘没胃口。我这就去吩咐他去做些点心送来！”

话音未落，她走过来要端走桌上第三碗冷掉的面条，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恰在这时，王大满戴着崭新的面具，欢呼雀跃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回来啦，我牛魔王也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回来啦！大家伙儿都回来啦！”

听到他末尾那句，我几乎立刻从座位上跳起，刚想开口询问，没想到却被慕夏抢了先。

“王大哥，今天就麻烦你到别处去玩吧。你别……别再待在我们这儿啦！你没注意到吗（慕夏说到这儿，声音突然压低，不过话却说得愈加急促）？我们姑娘正心烦呢！快，快戴着你的这个新面具，去哄那个爱哭的小鬼吧。这会儿应该是他午睡的时间，见不到你，他还有不闹腾的？赶快去吧，奶妈一定在盼着你呢！”

慕夏说着，一个劲地朝王大满挥舞起胳膊，动作笨拙得有点像在驱赶鸡鸭进笼。

“嘻嘻，我就是从小娃娃那边过来的，我刚刚帮着奶妈把他哄睡着啦。不仅奶妈感谢我，就连那个老太婆（指德王妃）也冲我笑了好几回呢。老太婆还说，今天这么一个特别的日子，的确不能让小娃娃太闹。”

“特别的日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慕夏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王大满，然后将疑惑的又略带忐忑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不过，这目光刚触碰到我的眼睛，就立刻转向了别处。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我只听说……大元帅他……他……今晚会在府中摆一桌酒席，这事还是范二麻子告诉我的。这会儿，厨房的人正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能变成三头六臂呢……”

“三头六臂有什么稀罕的？徐大哥告诉我说，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才更厉害呢！”

“徐衍？”我蓦地从座位上站起，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拉住王大满的一只胳膊，然后大声追问道，“徐衍他们回来了？”

王大满笑嘻嘻地冲我一个劲地点头。我却忽然朝他用力地甩了一下头。“等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有点不对……我明明记得，刚才早上你从我手里接过你脸上戴的这个新面具的时候，你就和我提起过徐衍，说他送卫红衣手镯什么的，还说红衣和他闹起了别扭，哭了起来。噢，王大满，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撒谎？撒谎也是一种美德嘛。哼，你以为我不明白‘美德’的意思？嘿嘿嘿，我怎么会不明白，威风凛凛的牛魔王大王还会有不明白的东西？哼，要知道，‘美德’也是游戏的一种嘛，虽然这种游戏我现在还不是太熟悉。不过，我完全，完全知道它是……是一种莫……莫测高深的，也就是近乎于莫……莫名其妙的游戏！啊，夏梨子，你瞪我干嘛？哎哟，你瞪人的模样凶巴巴的，眼神有点像红衣姐姐呢。啊……拜托，你别再瞪我啦，算我怕你啦，告诉你吧，撒谎也是一种美德的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哟，是我听那个老太婆对小娃娃说的……”

就在这时，慕夏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低头告诉我，说，德王妃有时会抱着被王大满哄睡着的刘念兴喃喃自语，说一些奇怪的话。这句撒谎即美德的话极可能就是这些奇怪的话当中的一句。而且常常德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大满就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

“啊……夏梨子，你在听我说话么？后来又有一次，那个老太婆又提到了刚刚那句话，不过她完全不说那种‘美德’了，她只是告诉我，说偶尔撒撒谎，骗骗人也是需要的，而且还会给人带来一种偷偷摸摸的乐趣。嗯，没错，她的原话似乎就是这么说的。哎哟，什么‘偷偷摸摸的乐趣’呀！这个臭老太婆她还真敢说！刚刚我骗你的时候，心里就难受死啦，不仅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还浑身发抖，悄悄发抖呢！呸，什么乐趣，骗人，骗人！她说这句话就是骗人！不过，下次，关于那种叫‘美德’的莫测高深又莫名其妙的游戏，我倒是要好好地请教她……”

“啊，牛魔王大人，你好好想想，你刚才所说的徐衍送卫红衣黄圈圈的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我实在没有耐性听这个大傻瓜再胡说八道下去，就赶忙打断了他，追问了一句。不过，我刚问完，就暗笑起自己方才的糊涂。要知道，徐衍之前一直在金陵办差，这几天才返回杭州，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又在卫红衣身边出现呢？而我刚才之所以会想也不想地就轻信了王大满的话，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我原本就为了无风的事而担忧痛苦，接着又因为与寅吉见面而被曹岳逮个正着以至于心神恍惚，故而一时不察，给了那位牛魔王大人一个验证“偷偷摸摸的乐趣”究竟为何物的机会。

“什么时候？白头发的徐大哥送黄圈圈给红衣姐姐是什么时候呢？哎哟，夏栗子，夏李子，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呀！你让我想想，实际上，早上我告诉你的这件事是发生在多少天之前的呢？嗯，是多少天呢？让我仔细算一算，一二三四……四三二一……咦，一共是多少天呢？”

王大满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掰起了手指，不过只一会儿，他就忿忿然地甩起了手。

“哎哟，算不清，根本算不清嘛。我不管，我不管了，反正我只知道，徐大哥送黄圈圈的时候，红衣姐姐在哭。不过，刚刚白徐大哥回来的时候，红衣姐姐却笑了，还亲自给徐大哥打了洗脸水。‘大元宵’（指曹岳）和一条腿（指李小甲）还夸红衣姐姐变懂事了呢。不过，后来红衣姐姐端着洗脸水走出来，却一个人走到一个偏僻的墙角，把脸对着角落，背对着我，不停地哆嗦起肩膀，手里捧着的洗脸水也泼洒出来好些。我看得奇怪，就悄悄走过去，拍了她一下，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冲我转过身，又抬起了头。哎哟，她的眼睛红得就像兔子。我指指她的眼睛，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是沙子进到眼里了，还冲我笑了一下，又夸我今天脸上这个面具够威风。不过，她那个笑容真是难看呀！笑得像哭，而且看得我鼻子发酸。唉，我真是搞不懂，红衣姐姐她这究竟是怎么了……唉，如果可以，我真想买下这世上所有的牛魔王的面具（最好都是新的）这样，我每换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就能逗她开心，她就会一直……一直都很开心，很开心啦！”

“王大哥，我帮你攒钱，咱们一起买面具。”慕夏揉着眼睛，抬起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声说。

“慕夏妹妹，你真好。”

“不，王大哥，快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我打量了一眼脸颊又涨红的小丫头，就对身旁那个心地善良的大孩子说道：

“威风凛凛的牛魔王大人，我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牛魔王大人”立刻抬头挺胸，俨乎其然地朝我摊开一只手的掌心，做了个让我但说无妨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派头十足。

“牛魔王大人，我想问的是，那个萧轻风现在在什么地方？就是那个契丹人，他也是跟着徐衍他们一起回来的，此时此刻，这个人在……在哪儿？”

“什么轻风重风的，我没在意。除了红衣姐姐，除了白头发的徐大哥，我只注意到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小子。嘻嘻，这个独臂人要是一个女的就好啦。”

“为什么呀？”慕夏好奇地追问。

“真笨！如果这个独手小子是女人，他不就正好和‘一条腿’配成一对啦？嘻嘻，他们这对加起来，可就总共是三条胳膊三条腿啦。瞧瞧，多配，多配！”

“的确，很配，很配。”慕夏怔了好一会儿，显然没听懂王大满的逻辑，不过，她还是一个劲地热烈地附和。

至此，我早已听得不耐，双手背负在身后，开始在屋内踱步；在几乎可以肯定萧轻风已经来到元帅府的前提下，除了面见这位契丹的风云二使之一，我似乎已经丧失了对其他任何事物的兴趣和倾听一切的耐心。我变得越来越急躁，步子越迈越大，而且越走越快。我急着想要出去，从曹岳软禁我的这处院子里逃出，可是，别说我逃不出，就算我能成功跑出院子，我又该到哪里去寻找这个即将来把无风性命夺走的地狱使者呢？

“对啦，你知道吗，慕夏妹妹，‘一条腿’刚刚发明了一种很特别的游戏，那么多的弓箭，那么多的箭羽，只要这么随便地一指，轻轻地一指，就能‘嗖嗖嗖’……‘嗖嗖嗖’……然后，喏，老鼠就变成一个大刺猬，一个插满了箭羽的大刺猬啦！啧啧啧，可厉害，可神奇啦，对不对？不过……可惜的是，这种游戏只允许‘一条腿’和‘大元宵’两个人玩，这么多弓箭，这么多的箭羽，只听从他们两个人的命令，唉，真是让人生气，让人恼火呀。而且，我记得，‘一条腿’还给这种游戏起了一个名字，叫……叫……哎呀，叫什么来着的？”

“‘万箭穿心’。”卫红衣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脸色阴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