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哭哭啼啼

“夷湘，你竟然不惜使用分血噬魂术、也要制我于死地？”

圣湖边上，一个白衣人遥望着高台上施展蛊术的拜火教主，冷笑，“你难道不知，历代拜火教主、从来都不会比大护法拥有更强的力量？”

月光照在湖面上，泛起万点银光，映照在白衣上。

也不知是那袭白衣用什么织成，皎洁的月色被湖光一映、竟仿佛活了一样，在衣襟上流动。然而璀璨夺目的、还是那位白衣人深碧色的双目，以及额环上那一块血红色的宝石。

暗夜里，那一点光芒分外夺目、竟似震慑住了一旁蠢蠢欲动的剧毒蛇虫。

这一次月宫内乱，拜火教主与大护法彻底决裂，相互间斗法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他身侧重重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毒蛇蜈蚣的尸体，几乎垒成了一道三尺高的墙。然而后面黑暗里，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毒物准备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白衣神童伸指点出，背后圣湖中死水微澜，仿佛有什么跃出了水面、让空气陡然发出了奇妙的扭曲——那是应护法召唤而来的鬼降。

似乎有无形的力量瞬忽出现、将一只跃来的毒蛤在半空化为齑粉。

“去！”

就在此刻，远处高台上陡然传来了拜火教主凄厉的语声！

药物和血混和的味道还弥漫在风里，而神鼎随着那一声厉喝轰然碎裂——原本入鼎的五只毒王赫然无踪，从中腾起了一只庞然大物！那只怪物蜿蜒在半空、身长几达一丈，两只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红惨惨的光，瞬忽扑近、遮蔽了他头顶上的所有月光，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

“蛊王！”

蚩尤江大长老脱口低呼了一声，按住了额心的那枚红色宝石——那是拜火教三宝之一的月魄，可以辟易一切邪魔异兽。

然而，不等他发动降头术召唤鬼降，头顶的月光陡然消失了。

月光一旦消失、他的力量便滞阻了一下，湖水中的恶灵居然不曾听命涌出！

“夷湘……我将你从小带大，教给你一切、你如今竟这般恨我？”在蛊王当头扑下、一口咬住他半边肩膀的时候，蚩尤江护法没有丝毫痛楚的感觉，眼里深碧色慢慢凝结成冰。

他忽然长笑起来，声冷如冰，大笑声中、额环上红宝石如一道电光贯穿了蛊王的身体，那个庞大的怪兽、居然应声裂为两半！

白衣神童风一般地从漫天下落的血雨中掠过，转瞬逼到了神坛前。

这时的白衣神童，还算不上神童。

“起！”

拜火教主却丝毫不惧，手指一点，周围无数的蛇虫毒物便如雨般扑了过来。然而这些普通毒物、又如何能阻挡护法的脚步？蚩尤江护法如天外飞仙般掠过，手指探出、已然点住了拜火教主颈侧的血脉——然而奇怪的是她居然不避不闪，眼里也没有畏惧的光。

“夷湘，你竟敢叛我！”

蚩尤江大长老眼里陡然闪过妖异的狠光，手指并拢，厉声。

“阿鹜大人！”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暗夜里有个声音急促地唤了一声。

阿鹜微微一惊：是单晴瑶那小妮子？也真是可笑……这个昔年被送往大光明宫的神女居然自己跑回来了，可一回来、偏偏遇到了教中最大的一场内乱。

蚩尤江大长老冷笑，手上却片刻不停，手指微一用力、便掐断了拜火教主纤细的脖子——那一瞬间、温热的血如喷泉一般濡湿了他的手，他怜惜而轻蔑地看着这个即将失去生命的女人，叹了口气：“背叛我的人，死后只能永困湖底。”

夷湘却在笑，眼睛里充满了嘲讽。怎么？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回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不能动弹了。是血咒！……是夷湘居然用自己全部的血下了咒术，在这一刹那把他困在了神坛上！

“阿鹜大人！”

背后那个声音越发惊慌焦急了，“小心！”

他努力想解除身体的麻痹，然而这个用生命作为代价的咒术太过可怕，即便是拜火教灵力无上的大护法、都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在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景象——在他身后的黑夜里，那一只被剖为两半的蛊王、竟然又重新复合了！

巨大的蛊王呼啸而来，冲向祭坛上的两人。夷湘的血似乎刺激得它发了狂，不管不顾地要将祭坛上所有人都吞噬下去！

“护法大人！龙依莎姐姐！”单晴瑶从远处急奔而来，眼看已经来不及赶到，便立住了脚，引弓发箭，连珠成一线——那一瞬间、七道光华撕裂了黑夜、追逐着那条蛊王腾空的轨迹，将巨大的妖兽钉在了虚空中！

拜火教主，这就是拜火教主。

好长的噩梦……原来，护法也是会做梦的么？或者只是暂时的魂不附体？恍惚中，他依然停不下思考，在虚浮的感觉中不断的自问自答。

那也是这长得看不到的岁月中、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如果不出现意外、遇到比自己更强的术法家，拜火教的大护法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他们的生命远远长于一般人——许多人都奢望永生和无上的力量，然而没有人知道永生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虽然我们在苗疆至高无上，但是你要知道、其实我们不过是一个怪物。”

依稀中，想起前一任护法皇江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普通少年，有幸被拜火教大护法收为弟子，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拜火教的大护法偶尔会收徒弟，传授一些术法秘籍，引导他们窥探天地的奥义。

但在那些徒弟几乎都无法触摸到护法的宝座——因为师傅是永生的，而凡人终将老死。

那些徒弟往往只是作为拜火教的左右使者、终其一生。

然而皇江在说过这句话后不久，却真正的死去了。

师傅在琼州那边和一个当地著名的鬼师斗法时死去的——那时候全南疆为之震惊。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五仙教的鬼师有如此厉害的术法修为，竟然将拜火教大护法都斩杀在半空！为了给师傅报仇、也为了挽回拜火教在南疆的至尊地位，他在继任护法后去往琼州，一番斗法恶战后、终于杀死了那个鬼师。

“那个拜火教的护法……根本没有…布下防御的结界。”

临死前，那个鬼师忽地喃喃道，有毕生未懂的惊诧，“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想他是知道的。

师傅，根本是想彻底结束这种“永生”的苦境。

然而，永生是苦境么？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少年？已经不记得了……在拜火教中，护法是至高无上的，教主不过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刀姬、阿慕、摇光……直到夷湘，他忘了自己到底从南疆苗寨万千教民中、选出过多少神女。又从那些神女中、封了几个教主。

那些出身高贵的少女、被所有教民尊称为月神的纯血之女，然而，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容易朽烂的白骨而已。

他也曾收过几任徒弟，然而那些徒弟比他更早地“转生”去了……

凡人生生不息，神袛明明灭灭——而他又算什么？

“我们不过是怪物。”

恍惚中，他苦笑着、喃喃重复师傅当年的话语。

“嗯？你说什么？阿鹜大人？”忽然间耳边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询问。

这个声音……是单晴瑶？他游离的神智陡然一清，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便是湛蓝的天空，和一张惶急的脸——那个丫头……当年十岁就被送往昆仑的丫头，居然长这么大了？也变得这样美丽。

他忽然有些感慨，想抬手，却发现手臂没有力气。

——是昨夜和夷湘那一场决斗、消耗了自己太多力量罢？

他心里陡然一凛，迅速地看了单晴瑶一眼，不知道这个丫头是否看出了自己此刻的状况——“夷湘死了，你便是教主。”想也不想，他蓦地开口，试图稳住她的心，“招集教民前来吧，我现在便在神殿内举行仪式、与你封号。”

“嗯？”然而单晴瑶怔了一下，没有表示欢喜，环顾着四周尸横遍地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怎么会这样？……夷湘怎么会杀护法大人？她、她昨夜的样子就像疯了一样！”

“她是疯了。”

护法冷笑起来，隐约带着彻骨的失望，“权欲激得她发疯了……她想杀掉我、做真正的教主！我给她的已经够多，她却总是不知足。”

勉力调着内息，他慢慢扶着地坐起来，巡视着俨然修罗场的月宫，嘴角浮出冷笑：“单晴瑶，看来当年我是小看了你的潜质——十五年后，你居然有了射杀蛊王的力量？西域大光明宫，果然也是名不虚传。”阿鹜微笑，眼神却是冰冷的，示意：“扶我起来！”

单晴瑶上前扶起了白衣神童，感觉他的手如冰一样寒冷。

“看来，倒是你没有辜负我当年的心血。”

侧头看着惴惴不安的女子，阿鹜嘴角慢慢溢出笑意——忽地抬起手，在单晴瑶颊边划了一下，勾出一弯新月的形状：“我原本还在想、夷湘死了，该从现任的两位侍月神女中选哪一位当教主？——看来如今是不用费脑子了。”

然而单晴瑶脸色苍白下去，顿了顿，仿佛鼓起了勇气，才开口：“护法大人……我、我不是为了当教主才回来的。妙水婆婆染了瘴毒，都说只有您才能治，所以我……才冒昧再回到这里，求您救她。”

“为了那个老婆子么？”

阿鹜再度诧异，蹙眉看了一眼白狮上驮来的老妇，“她染了桃花瘴和碧蟾蛊，没救了。”

“护法大人，求求您救她！”

单晴瑶吓了一跳，哀求，“只要还有一口气，以您的力量、都能将她救回来！”

阿鹜的眼神却一直是冷淡的。

“那老婆子不是教民，凭什么要我救她？现在我们拜火教和拜火教、早已经没有瓜葛了——中原在剿灭魔教，我可不想把我的教民拖下水。”

单晴瑶拉着他的衣袖，苍白了脸：“护法大人，求求您。”

“你答应留在教中继任教主，我就救她。”

阿鹜冷冷扔下了一句话，再也不和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子纠缠，“否则，就去准备她的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