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悬崖边上的舞蹈（十三）

“卜老师，您忙吧，不打扰您了！”看看穿着一双拖鞋追出门口的卜慌，赵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边说一边扭头往楼下跑。

卜慌见状赶紧追了上来，在二楼的楼梯口把赵凯“抓”了个正着：“既然找到门上来了，不进去坐一会儿就走啊？我卜慌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赵凯的事情了吗？惹得你这么不待见我，到了家门口了都不坐一会儿？再说了，你捡到了我的钱包并亲自送上门来，不让我感谢你一下你就走？这样做有意思吗？”

抓着赵凯大的胳膊，卜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一脸认真的对赵凯说道。

“卜老师，知道您今天刚回来，是您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所以就不打扰了，等今后有机会了再来看您。”见卜慌拉着自己的胳膊不松手，赵凯一边说话一边奋力的挣扎着。

“赵凯，我们在一个监狱里服刑好几年，虽然不在一个分队、不是一个班组，改造岗位也不一样，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今天你都到了我的家门口了，而且是捡了我的钱包送过来的，不进去坐一会儿合适吗？少给我啰嗦，到家里坐一会儿再走！”说到这里，卜慌拉着赵凯的胳膊，连拉带拽的往家里拖。

“卜老师，您不要拖了，别把你累着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吗？”见卜慌一再坚持，赵凯笑着看看他说道。

“这还差不多！”见赵凯不再挣扎，跟在自己身后往家走，卜慌笑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手拉手走进了卜慌的家。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进了家门，卜慌拉着赵凯的手，然后看着妈妈、儿子和前妻祁小丽分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妈妈，你叫阿姨就是了；这是我的儿子卜小虎。”介绍到这里，卜慌扭头看着儿子说道：“小虎，跟赵叔叔打招呼！”

“赵叔叔好！”卜小虎懂事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赵凯，有些腼腆的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我的……”

“这位应该是嫂子吧？叫祁小丽，是蓝海市国税局的干部。我没有说错吧？”当卜慌介绍到妻子祁小丽的时候，赵凯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笑着说道。

“哦？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认识，请问，您是怎么认识我的呢？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见赵凯说的如此准确，祁小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

“哦，小丽，这位是赵凯，和我在一个监狱、一个监区服刑的，他应该比我早回来几个月。”见妻子纳闷，卜慌赶紧把赵凯介绍给了前妻祁小丽。

赵凯看看祁小丽，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嫂子，您不要觉得奇怪。其实认识您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过卜慌递过来的香烟，赵凯一边轻声对卜慌说了声“谢谢”，一边接着说道：“应该是去年吧，您到监狱去看卜慌卜老师。刚好那天我的家人也来监狱看我，在监狱的探监室里我看到了您正在和卜老师说话。等您走了之后我就问卜老师：这位这么有气质的美女是谁啊？卜老师就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赵凯冲着祁小丽笑了笑。

“哎吆，您真的是太会说话了，我还是美女呀？都快成美女她奶奶了，还美女呢！”祁小丽红着脸笑了笑，然后看看卜慌：“既然这样就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来，赵凯，坐下来一起吃饭。你小子口福不浅呀，我今天刚回来，你嫂子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来，坐下，坐下一起吃！”卜慌点点头，一边说一边从阳台上拿出一把凳子放在餐桌旁。

“卜老师，您们赶快吃饭，不要管我，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赵凯一边着急的冲着卜慌摆手，一边说道。

卜慌看看赵凯笑了笑：“你小子连撒谎也不会。现在刚刚七点，离蓝海市老百姓正常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你吃过了，在哪吃的？少跟我客气，赶紧坐下吃饭！”

说完，卜慌拽着赵凯的胳膊把他按坐在凳子上。

“妈，小虎，我们端上几盘菜去厨房吃，让他们在这里边吃边聊！”见赵凯坐在了凳子上，祁小丽看着赵秀兰和儿子卜小虎说道。

“好的，我们走！”卜小虎懂事的站起身来，和奶奶一道跟在祁小丽的背后进了厨房。

“卜老师，这多不好意思，打扰您们一家吃饭了，要不然……”见祁小丽等人端着几盘菜进了厨房，赵凯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想往外走。

“该快坐下，哪来的这么多客气？他们在特别是儿子在，我们聊天不方便，随他们去吧，来，我们喝一点！”卜慌冲着赵凯摆摆手，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倒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放到了他的面前。

赵凯看看卜慌，再看看坐在厨房里吃饭的祁小丽娘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坐在凳子上。

见卜慌把倒好酒的酒杯放在自己面前，赵凯端起酒杯对着卜慌说道：“卜老师，今天是您正式刑满释放的日子，在这里我就借您的酒祝您在今后的日子里工作顺利，家庭幸福，事业有成！”

听完赵凯的话，卜慌端起了酒杯，然后冲着他笑了笑：“也谢谢您能捡到我的钱包和非常重要的释放证明并专门给我送了过来。不但让我挽回了经济损失，而且免得再麻烦肖监狱长帮我补办释放手续了。兄弟，谢谢您！”

说到这里，卜慌和赵凯碰了一下杯子，然后分别喝了一口红酒。

听完卜慌的话，喝了一口酒后，赵凯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看着卜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凯，你从监狱出来快半年了吧？看你的穿着和精神状态应该混的不错。跟哥说说，现在在干嘛呢？有没有好的差事可以让我干的？我刚从监狱回来，两眼一抹黑，如果能帮忙你可不要推脱啊！”看着赵凯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卜慌笑着岔开了话题，看着他说道。

听了卜慌的话，赵凯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开始抽闷烟。

卜慌则一边给赵凯面前的盘子里夹菜，一边仔细的打量着他。

赵凯是在卜慌之后到海福监狱服刑改造的。他入监的时候，卜慌已经在三监区担任《育新周报》的总编辑，平时也帮着监区民警干一些管理服刑人员档案、教一些文化程度较低的服刑人员学习文化知识之类的 “活儿”。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卜慌在整理新受收罪犯资料时对“赵凯”这个名字有了初步的印象，知道了他因犯盗窃罪被判刑五年的犯罪经历。

而给卜慌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一次监区组织服刑人员进行娱乐活动时，赵凯在众人面前的那次让他感到吃惊的“表演”。

卜慌记得，那一天正好是中秋节，为了活跃服刑人员的业余生活，减轻他们在节日期间的思乡之情，监区民警不但给服刑人员们改善了生活，而且组织大家进行了一次娱乐活动。

按照活动要求，每个服刑人员小组都要演一个节目，但到了赵凯他们小组演出的时候却没有人主动上台。原来，赵凯所在的分队属于老弱病残分队，而他所在的那个小组除了年轻力壮的组长赵凯之外，其他的人或病或残或年长，没有一个人能上得了台面。为了活跃气氛，当时还是老弱病残分监区监区长的唐占海警官就拿组长赵凯开起了玩笑：

“赵凯，你是这个小组的组长，既然别人上不了台，那你就来一个吧，反正不能就这样过了！”坐在台下的椅子上，唐占海看着赵凯说道。

穿着一件黄马甲的赵凯站起身来看着唐占海，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有些腼腆的说道：“唐警官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小学都没有毕业，一没有文化，二没有知识，唱歌比杀猪还难听，我自己都听不下去，怎么演给大家看呢？算了，算了！”

“哈哈哈哈！”看着赵凯对着唐占海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样子，在场的人们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和卜慌同在《育新周报》改造、在《育新周报》编辑组担任监督岗、平时就是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李毅站了起来，看着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的赵凯说道：“赵凯，我给你说一个节目你绝对能演，而且一定会出彩，你信不信？”

赵凯看看李毅，知道他没有好主意，于是说道：“李毅，你就是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而且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李毅，你说一下，让赵凯表演一个什么节目？”听完李毅的话，唐占海一下子来了兴趣，看着李毅问道。

见唐占海支持自己的意见，平时就最爱出风头的李毅从看节目的服刑人员队伍中走了出来，然后走到唐占海身边说道：“唐警官，赵凯是因盗窃罪入狱的。但是你不知道，这个赵凯在他居住的蓝海市可不是一般的‘贼娃子’，而且是有着‘神偷’之称的江湖大道。他能在瞬间偷走你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而且保证你不知不觉，那手绝活可不是一般人见识过的。所以，今天我们是不是让他在这里表演一下，让我们大伙儿饱饱眼福呢？”

说到这里，李毅转过身来看着看节目的服刑人员煽动起来：“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来一个，赵凯来一个！”几百名服刑人员在李毅的煽动下对着赵凯喊叫起来。

“李毅，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人啊？故意让老子在这里当众出丑是不是？你还是以诈骗罪犯罪入狱的呢，你咋不在这里给大家表演一下你平时是怎么骗人的呢？我看了，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众人的叫声稍一平息，赵凯就对着李毅骂将起来。

“等等，等等！”见赵凯瞪着眼睛想抓李毅，唐占海挥了挥手中的步话机，然后说道：“我觉得李毅的这个建议很好，赵凯你就表演一下给我们看看，怎么样？”

“唐警官，这不是让我出洋相吗？再说了，在这种地方给大家表演这些东西就是传播犯罪技巧，这是监规狱纪所不允许的。您说呢？”见唐占海也支持李毅，赵凯急的面红耳赤的看着他辩解道。

“少在这里扯淡！”听完赵凯的解释，李毅不愿意了：“我们只是让你表演一下，并没有让你告诉我们你的‘功夫’是怎么炼成的，更没有让你手把手的教我们怎么做，怎么就成了传播犯罪技巧了呢？”说到这里，他有转过身来看看坐在椅子上一直笑个不停的唐占海说道：“唐警官，这小子就是不想表演节目，您弄他！”

听完李毅的话，看着赵凯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唐占海笑了笑：“赵凯，我觉得李毅说的有道理，你就给我们表演一下吧。只表演过程，不说细节。好吧？”

听完唐占海的话，赵凯先是冲着他苦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看李毅：“李毅，你小子等着，等演完节目回到监舍，看老子不收拾你这个坏怂才怪呢！”

骂完李毅，他有转过头来看看唐占海：“唐警官，真演啊？”

唐占海站起身来看看赵凯，然后又转头看看身后的几百名服刑人员：“大家说让不让赵凯给我们表演一下？”

“来一个，一定来一个！”在唐占海的鼓动下，台下的服刑人员们一起叫了起来。

唐占海转过身来笑着看看赵凯说道：“赵凯，来吧，你就给大家表演一下吧，众意难违啊！”

“唐监区长，我已经表演完了！”赵凯看看唐占海，笑着说道。

“表演完了？你还没有开始呢就完了？骗人呀？”唐占海看着背着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赵凯，不解的说道。

这时，赵凯把背着的手拿到前面，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钱包：“唐监区长，这是不是你的钱包啊？”

看着赵凯手里拿着的钱包，唐占海大吃一惊：这就是自己的钱包啊，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赵凯的手上的呢？

赵凯知道唐占海在想什么，于是便笑着对他说道：“就在您刚才回头鼓动大家让我演节目的瞬间，你装在裤子口袋里的钱包就到我的手上了！”

“好，好！”台下几百名等着看节目的服刑人员完全被赵凯的表演所折服，大声的叫起好来…….

“哈哈哈哈哈！”想到这里，看着低着头抽闷烟的赵凯，卜慌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卜老师，您笑什么？”正在低着头想着心事的赵凯见卜慌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便不解的问道。

“赵凯，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在监狱的联欢会上你的那个表演？真的是太绝了，到现在我也忘不了！”

听完卜慌的话，赵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卜老师，就别提那件事了，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可炫耀的？”

“哈哈哈哈，好，不说了，来，我们喝酒。咱们哥俩真的是有缘啊，你刑满释放都半年多了，我们还能在我的家里相见并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缘分的问题可不是说有就有的。来，端杯子！”卜慌冲着赵凯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见卜慌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赵凯也不敢怠慢，端起酒杯，把杯子里的红酒倒进了嘴里。

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赵凯看看卜慌：“卜老师，有件事……”

“对了赵凯，在我的记忆力你应该是河南人。既然刑满释放了怎么没有回来家而是来到了蓝海市呢？”卜慌打断了赵凯的话，一边往他的盘子里夹菜，一边看着他问道。

“唉，回老家能干啥呢？老婆离婚了，带着儿子嫁了别人；父母也都已经去世，家里除了那间破的快要塌了的房子之外，再也没有了任何牵挂，还回去干吗呢？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不想那么多了！”吃了一口菜，赵凯看着卜慌无奈的摇摇头。

卜慌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走到茶几上拿起开水壶准备给赵凯倒茶。

“卜老师，您不要打断我的话了，我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做，但还是让我把话说明了吧，要不然我心里憋得难受！”赵凯站起身来看看正在给他倒茶的卜慌，着急的说道。

把茶壶放在茶几上，卜慌坐回到椅子上，然后笑着看了看赵凯，轻轻的点点头。

“卜老师，您的钱包，您的钱包不是我捡的，我刚才骗您了，您不会生气吧？”看着卜慌满脸微笑的样子，赵凯犹豫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知道，不生气。”卜慌依然微笑着看看赵凯。

“钱包是一个小兄弟……偷的，在他把您的钱包交给我，并把那张释放证交给我的时候，我大吃一惊，然后按照释放证上的地址给您送了过来。”说到这里，赵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东西不是你捡的，但也绝不是你偷的。在监狱的时候，我们两个的关系虽然没有多么密切，但还不至于到你偷我东西的份上。”看看低下了头的赵凯，卜慌依然微笑着说道。

“那……既然您都知道，我进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您怎么不问我一下？”听完卜慌的话，看着他沉着冷静的表情，赵凯不好意思的问道。

“因为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知道：因为盗窃罪你被判刑五年，在监狱里度过了本应美好的时光。但你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了，为什么又重蹈覆辙，干起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赵凯，你坐牢没有坐够吗？监狱里那种失去自由、没有尊严的日子还没有让你长记性吗？”说到这里，卜慌刚才还挂着笑容的脸顿时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赵凯抬头看看已经有些发怒的卜慌，眼泪哗的一声流了下来：“卜老师，我也不愿意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