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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事故(二)

作者:夜归宁 | 发布时间 | 2018-03-09 | 字数:2823

贺鸣把刘亮所说的都写了下来,在确定都没问题之后,又让刘亮盖了章,按了手印。

贺鸣跟着刘亮到房子里去拿印章,但是进房子的时候,还是被房子离得味道呛到了。

不到四十平方的房子,除了那呛人的味道,一进门就可以看到阳光穿过房顶的破洞,打在木板床上那一堆黑乎乎的棉絮乱掉的被子上。由于地上应该好久没有扫过,积了不少的土,再加上前几天下了雨,地上到处都是稀泥。刘亮就像一条蚯蚓一样爬着,尽量的避开稀泥。

几个人临走的时候,刘亮爬着送到大门口。

“两位警官,如果当年死的人都被挖出来了,那卢奔会不会被判死刑?”

贺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人盼着另一个死,那是怎样的仇恨。

“我们现在没法回答你。”

几个人点头告别离开,走了几步后,贺鸣听到了刘亮的喃喃自语。

“希望在我死前,能听到他死了。”

“村长,当年刘亮不是拿了100万吗?怎么过成这样子?”

等再也看不到那破烂的房子和大门口呆坐的男人之后,贺鸣忍不住问村长。

“你们不知道呀!刘亮这人,一辈子命苦。年轻的时候,他爸就死了,他妈拉扯着他长大,也没让他念过书,所以早早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快三十岁的时候,终于攒钱娶了一个婆姨。本来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好点儿了。他老娘在家帮他们带孩子,他婆姨忙地里的活,他一年都在外打工。本来是打算赚钱了,回来修整修整自家的房子。后来,人回来了,两条腿没了,婆姨年纪轻轻的,也不能一辈子伺候他呀!后来,婆姨就拿着他的钱带着孩子走了,他老娘也在那年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也怪他娶了这样的老婆!”

贺鸣有点儿气愤。

“年轻娃,你不懂。刘亮三十多岁才结的婚,结婚的时候婆姨才刚到20岁,他出事故那年,婆姨才25岁,孩子才三岁,孩子以后总要念书的,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你让她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

“她人走也就算了,好歹也留点钱给刘亮呀!现在没钱,刘亮他还不得等死呀!”

“人婆姨走的时候,也要给刘亮留钱,可是刘亮死活不要呀!他想把钱留给他老婆孩子呀,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自己有五保和残疾费,勉强能过活吧!”

可能是想为刘亮反驳什么,在苏芒和贺鸣沉默的中间,村长继续讲述。

“刘亮这人呀,重感情。这些年,自己过着等死的日子,但凡有点儿钱,都寄给了他婆姨。他婆姨最开始还时不时的回来看一下他,后来他死活不让婆姨孩子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他一个残废,怕影响婆姨跟别人在一起。你说一个男人,有谁愿意自己老婆去找别人?他总是想着,婆姨能遇到一个好人,那人只要对他老婆孩子好就行了。”

作为一个男人,若不是真的有苦难言,有谁愿意自己的老婆去跟了别人;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若真不是走投无路了,有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叫自己爸爸。

临走的时候,贺鸣和苏芒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村长,希望能找几个人帮刘亮修葺一下屋顶。他们想过把钱直接给刘亮,可是他们怕自己的施舍,怜悯伤害了那个本来就没有了多少生活勇气的男人。

“我一定,一定,刘亮他是一个好人,只是这世道怎么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贺鸣和苏芒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相信正义,相信法律,可是,即便有一天正义赢了,那对于刘亮来说,他又能得到什么?

贺鸣和苏芒没有直接回宁海,他们没有停息,就赶到了刘亮提起的那个报警无数次的那个女人。如果那女人现在还保留了当年的那份所有矿工签名的诉状,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就三十里路,但是因为前两天下了雨,又都是泥路,路上车颠簸的特别厉害,苏芒和贺鸣两个人一直紧张的盯着路,生害怕翻车了。等到村子的时候,苏芒赶紧下车狂吐。

这里已经开始农忙了,当他们找人找到村长的时候已经太阳快下山了。几个人没有休息,赶往那个女人家。

听村长介绍,受害者的妻子叫刘金兰,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因为十多年前男人出事了,又带着孩子改嫁了。现在孩子也都大了,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她和男人干活。

当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的时候,她的反应没有刘亮那么激动,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的丈夫在身边。

“我以前那男人,你们确定他是死了吗?骨头找到了吗?”

虽然她知道她前夫已经死了,但是,她还一遍遍的跟我们确定。

“我们现在还没法确定,但是,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他应该是去世了。”

“他怎么死的?被砸死的,还是被活埋的?”

“我们目前还没法确定。”

她的嘴一直在抖,或许是压抑了太长时间,虽然她现任丈夫在身边,她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丈夫什么都不说,只是给她递了毛巾,然后在后背拍着他的背。比起刘亮的孤独终老,有这个男人的陪着,在这个女人悲惨的人生中,至少还有一丝丝的温暖。

哭够了,她才开始哽咽的讲那些经历。

她意识到她男人出事是出事后一个星期。她每隔三四天就给他男人打电话,后来忽然电话打不通了,她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可是,他当时家里有老人有孩子 ,自己也不认识几个字,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她也不敢一个人突然跑去宁海。于是,她就找了她在县城里的表哥,让他帮忙先打听一下。

后来,他表哥打听到了刘亮也是在宁海铝矿上打工,虽然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刘亮和自己家男人是一个矿,但是,他们觉得即使不是一个矿,也是可以帮他们打听一下。

后来他们找到刘亮婆姨,但是,刘亮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她当时想,这肯定是出事了。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宁海。

可是,到了宁海,她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语言也不通,她没办法,就只能去公安局报警。可是公安局的人说她男人不是宁海的,让她拿到她男人在宁海失踪和出事的证据在报案。

她没有办法,一个人又跑回来,然后找人给她写了份算不上状子的证明,找那些一起的矿工帮她证明她男人就在矿上出事了。

她找到刘亮的时候,那已经是矿上出事一个月之后了,那个时候,刘亮已经回到了四川。

刘亮帮她签了字,还把一起去矿上的四川的另几个矿友的联系方式也给了她。她找了半个月才找这些人签了字,按了手印。可是当她拿着这份证明再次到宁海的时候,警察局还是不立案,说让她在本地派出所报案,如果需要协助调查,让四川方面的派出所来找他们。

她又找到了矿上,被矿上的人赶了出来。她连着在矿上又哭又闹了一个星期,矿上的人给了她五千块钱,让她赶紧走,说要是她再胡闹,就不介意矿坑里多一个冤死鬼。

她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她怎么还敢去那儿。

她回到四川他们县里的派出所报案,可是县里说她男人出事的地方,不在他们的辖区,不给立案。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可是,就是没人理她。

贺鸣和苏芒从刘金凤那儿拿到了当年的那份诉状,那张纸已经发黄了,上面有五个手印,虽然看着有点破烂,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刘金凤还把它留着,就知道,对那件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把他们送出大门的时候,刘金凤留了一个电话给他们。

“要是找到我男人的话,你们通知我一声。我把他带回家,我孩子老人都等着他。”

“好,我们一定通知你。”

苏芒知道,这些年这家人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他们就宁愿相信那个男人还活着。可是,这世界上最折磨的事情,就是那明明知道是绝望的希望。

贺鸣和苏芒连玩晚饭都没吃,就连夜往宁海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