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吾都统
百里郢都，连山带水。繁华热闹处，红袖曼舞不见脂粉凝咽，铁棹弹唱却又是燕声豪放。这是整个楚国最繁华的都城，到处都是粉裳细腰歌舞不绝。便是冬月大雪，也能听到靡靡醉箫之音。
年关之后，大雪骤停，但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春意前来。郢都外的霜雪依旧堆积，漫天白素，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郢都城西，繁华依旧，这里聚集了郢都半数以上的显贵，歌舞连日，丝竹不绝，宝盖云车，尽皆豪奢。
郢都城中有一处令众人痴醉的销金场所——金柜坊。没有人知道金柜坊的老板究竟有着怎样的背景，自然也是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然而几乎整个郢都的人都知道，那个姓文的老板很有钱。
金柜坊初落成时，十里锦幛连铺街巷，琉璃灯盏巨烛通衢，珠玑成列，歌舞不绝，蔚然已成郢都之中的一处风景。至于文老板是不是真的有钱，大家或许并不知晓，但文老板花钱的姿态，却是让郢都半数赌徒为之着迷。于是醉赌之人趋之若鹜，使这里成为了郢都又一处逍遥之地。
红烛缀连，彩灯灼耀，繁华依旧，不见落幕。何绍旗拎着手中酒壶，半醉潦倒，脚步踉跄，在金柜坊门口站了会儿，撩开衣摆，阔步跨进。
……
“他输了很多，还要继续吗？”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冷，对着临窗而立的白衣男子问道。
“借，为什么不借。”那男子顿了顿，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金吾卫的人，还很好赌……难道不该我借钱给他？”
“他还不起。”
“不，他还得起。”那男子转身，一袭白色锦袍，腰坠赤色螭纹环佩，凌冠散发，大有一种潇洒不羁。
文太琨，他便是金柜坊的主人。那个与他对话的女子叫白泠，一个让人感觉到寒意的冰冷女子。
“你要他什么？他的命？”
“他的命不值钱，”文太琨笑的有些妖冶，然而这种笑只是转瞬就消失在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值钱的是他的人。”
文太琨循着椅子坐了下来，摆弄着手中的瓷杯，逆着微微转了半圈，蓦地放下，“金吾卫里几个都统，数何绍旗最好赌，若是能从他这破开口子，那出入楚宫就方便多了。”
“如果他不听呢？”
“那就用一颗噬心蛊。”文太琨又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流灯夜舞的窗外那些斑斓色彩的摇曳，很平静的说道。
……
半个时辰，何绍旗又已囊尽。
金柜坊的主事对这位金吾卫的都统大人很熟悉，何绍旗烂赌，若是还让他赌下去，怕又是一桩破事。
“何公子，不是我袁某人不借，但今天你已经赊了两次账，而且数目都不算小，既然手风不顺，我看还是等下次再来吧。”金柜坊不像其他赌坊，什么烂帐都借，要是还不上，便要夺人妻女，剁人手脚用以还账。这样的事金柜坊从来都没有做过，因而到金柜坊的赌客赊账借钱的次数都很少，不是不想，而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必须要经过两个人的点头才会借钱给你。
如果真是到了那个时候，那就是你肯定有能力偿还今天的赊账，或者你身上有值得他觊觎的东西。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做一些亏本的买卖，尤其是像金柜坊文老板这样的人物。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绍旗一把拍在纯色金柜之上，以他纳气上境的修为，含怒而来，却没有在金柜之上留下半点痕迹，那么只能说，金柜坊这处金柜的铸造远非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因而在袁鹰的脸上，并没有瞧上半点恐惧。
他是金柜坊的主事，即便他没有任何武道修为，在这里他依旧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没有别的意思……”袁鹰耸耸肩，略带玩味地看着何绍旗，即便单论武道修为，他的境界虽比不上这位爷，但也差不了多少，因而便不怎么畏惧。
“借给他，要多少都借。”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音调很冷，宛若寒霜，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白泠走得很慢，以至于她的美丽凝滞在周围的空气之中。何绍旗转头看向白泠之时，醉意朦胧的眼神也不由一亮。
“多少都借？”何绍旗看着向他走来的美丽女子，沉声又重复了她刚才的话。
“都借。凡是金柜坊有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有一种人的眼光，永远不会让人有丝毫的质疑，在白泠眼中，文太琨就是这样的人，他既然已经说何绍旗是可用之人，那现在在白泠眼中，他就已经变成值得自己去操控的傀儡。
何绍旗微眯着眼，未至酩酊但的确已经醉过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一直听闻金柜坊的主人其实有两位，一位是一个看似只有三十余岁的男子，另一位则是一个貌美妖冶的女子。既然她所说的话并没有令袁鹰驳斥，那么这位女子，一定就是那位女子无疑。
但是为什么？她要借钱给自己。何绍旗虽然好赌，但也并非糊涂。
“为什么？”何绍旗盯着白泠，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的到答案。
白泠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大掌柜要见你。”在外人面前，白泠从来都是这么称谓文太琨。
何绍旗笑了笑，这金柜坊再厉害，也不过一赌坊，作为金吾卫都统，他又何必害怕这些人会使什么鬼蜮伎俩。
……
文太琨盯着何绍旗的目光若有若无，似乎并没有将意识转到这里。暖阁之中陷入沉默，却没有人打破这样的沉寂。
何绍旗同样在打量着文太琨，这个比之传说还要年轻的金柜坊大老板竟然是如此风姿卓然的隽美男子。
文太琨递过来一个木匣，雕琢很精致，流云环带，缀连未绝，匣顶有梅枝影影绰绰，像是窗扉紧锁隔窗而望的梅园浅景。
何绍旗接过这样的匣子，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文太琨，看着他有些恍惚的瞳孔，连一丝疑惑的神色都未有流露。
“不打开看看？”文太琨轻轻一笑，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然而这样的笑容在何绍旗眼中，却并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郢都依旧寒冬，那里又会有所谓的春暖。
何绍旗望了望文太琨，将自己心中片刻的迟疑压回。既然已经来了，他又怎会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
没有出乎他所预料，木匣之中装着一摞银票，很多，至少有三万两。何绍旗一个月的月俸不过百两，这三万两，哪怕他贪墨一些金吾卫的公产，也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这么多钱，自然不会是小事。
“要我做什么？”
天底下不会有平白无故的横财，何绍旗看着这些钱，虽然很想据为己有，却已经压下来那股贪念。
“我有位兄弟，想进金吾卫，不知何都统能否安排一下。”
金吾卫乃大楚帝宫的戍卫，要进金吾卫，必须祖上三代清白之身，且有都统以上将领担保。因而楚国金吾卫，近半数以上都是勋贵之子，想要在这些人中插入钉子，还是要破费一番功夫。
何绍旗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对着保两个人进金吾卫，对他来讲，不是难事，但金柜坊的大掌柜，为何会送两个人进宫，这就值得玩味了，“你们想要做什么？”
“哈哈，何都统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有胆子在楚帝宫闹事？”文太坤哈哈一笑，“楚国勋贵子弟，半数囤在金吾卫镀金，我兄弟进去，不外乎是想攀龙附凤。文某人一介商人，稍稍有些钱，而今想的，自然是奠世家之基业。”
的确，若能与金吾卫勋贵搭上线，加上金柜坊的钱财，的确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就世家基业，成为楚国真正的贵族。
但金柜坊能在郢都立足，想必背后也是有些势力，有这样的势力，还要进金吾卫，所图必然不止是搭上金吾卫勋贵这件小事，不过有了三万两白银开道，何绍旗沉思片刻，便不再过多追问。有金柜坊这般基业做担保，他自然不认为这些人敢在楚宫闹事。
“好，我应下了，这是楚宫令牌，可随时进宫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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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樊景楼三层。
陈鱼雁在屋中擦拭月洛剑，这把剑被续上后，在品阶上自然掉了一截，就是容貌，也变了许多。但月洛剑还是天下少有的名剑，还是一把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
曹卓坐在陈鱼雁旁边，大口吃着桌上酒菜。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女人要陪她来郢都。
刺杀诸王世子，天哪，这算什么事？
诸王世子深居楚宫，有宫卫护持。金吾卫虽说并非楚国最强大的战力，但要在那般戒备之下刺杀诸世子，自然是难比登天。
可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就真的愿意这般飞蛾扑火般过来。
唉，这是曹家欠越国的，他若不还，心里也难受得紧。关键是，曹卓还在想着有一日劝说这位亡国公主回心转意，这才跟着陈鱼雁到了郢都。
有人敲了门，三生响，陈鱼雁抬眼，对着门外说道，“进。”
一个男子推开了门，衣着很华丽。
“坐，文大人。”
“文太坤见过殿下。”文太坤是越国亡臣，曾经越国朝堂上的新锐，也是越国皇室最为倚重的年轻臣子。
没有人会想到，越国亡国后，文太坤会来到郢都，在楚国人的眼皮子底下，经营起了这样的大基业。
“无须多礼。”陈鱼雁将月洛剑放下。
文太坤盯着这位年轻的公主，接着说道，“事已办妥，不知这位小公子何日进宫？”说着，将何绍旗的令牌递来，“金吾卫都统何绍旗，此人好赌，钱财可通。”
陈鱼雁将目光转向曹卓，在寻求他的意见。
曹卓思考一番，“三日后吧，打算在郢都走一走，也好看看楚宫外的风景。”
陈鱼雁点了点头，“那就三日后。”陈鱼雁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信任起曹卓，这个曹家的后人，到底会不会如曹妃那样背叛自己？也许吧，但这时候她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文太坤是成邕给陈鱼雁的唯一一个棋子，这个棋子，不能深入楚宫行刺杀之事。也许文太坤自己愿意，但陈鱼雁不愿，文太坤是越国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有天赋有能力的忠臣，这样的臣子，是要留给弟弟做复国之用的。
她只能凭自己去找，曹卓，便是陈鱼雁选定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