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江刺楚
月圆星稀,苍龙群阁间往来的郢都百姓去去来来,而云潇台上歌舞也是越来越惊艳,林思思、苏小倩也先后出场,霓裳、绝燕等舞步相继出现,让人大饱眼福。
各处楼阁,杯觥交错,谈笑争执相间不断,有喝得起兴的士子箕踞啸歌,也有为争诗词大打出手的愤青。
楚王熊弼穿着一身蓝色锦衣,走在郢都街衢,颇为高兴。
他之所以不在宫中设宴,为的就是要看一看这中秋之时的郢都盛景,看一看楚国百姓的富泰安康。
猜灯谜的、耍花灯的、舞火龙的、踩高跷的……
各色表演,对熊弼来讲都显得新奇与欣慰。
只有在强大的楚国,老百姓才能过这样安安稳稳的舒坦日子,也只有他熊弼,才有这样与民同乐的胸襟与气度。
“公瑾,你府中如何过中秋的?”
陪在熊弼身边的只有一人,其余宫中的影子自然不会现身,大都督周公瑾乃是天下前十的武道宗师,有他在,自然无人能伤楚帝。
“臣府中简单,与妻妾儿女几人,吃吃月饼,看看花灯。倒是有许久没有回家过中秋了。”
“是寡人的错,如今藩王为政一方,若不能在军力上压制他们,这些人怕是要反了天了。”熊弼负手而行,脚步突然间重了起来。
“倒是微臣的错了,如此佳节惹王上不悦。”周公瑾哈哈一笑,“如今我麟甲军拥五万将士,江淮之上,已经所向披靡。稍有时候,等陆战娴熟,吴王、薛王麾下,便无一合之敌了。”
“公瑾你好生练兵就是,朝中一切,自有寡人,我就不信三五年后,这大楚八千里江山,还有我熊弼未能照管之地?”
“王上威孚四方,诸藩王岂可匹敌。臣下麟甲军练成之日,定请王上于江淮碧波之上,大阅三军!”
“好,寡人就等爱卿好消息!”
……
熊弼登基之前,大楚朝政颓靡,楚国虽拥有四国最广阔的土地,拥有四国最庞大的军队,只可惜仿北周而成的藩王分封之制,严重影响了楚国的国力。
熊弼登基后,先后诏令各藩王遣世子入郢都,甚而至于想效仿前朝推行推恩令,为的就是削弱诸王实力。若非大都督周公瑾拦着,这推恩令一下,藩王乱政,楚国将陷入大乱。
但熊弼这几年来推行恩政,还富于民,养息于野,削减宗室和皇宫开支,将大笔财政投入到军政之中,周公瑾这五万麟甲军,便是其中最大的硕果。
一旦麟甲军成,熊弼便有了与诸王叫板的实力,到时候无论是为政还是施压,都有莫大优势。
熊弼与周煜沿着潇江边走边聊,不时驻足观赏河畔美景,赏阅美人歌舞,趣味非凡。
此刻映入眼帘的,还是明溪诗会画舫上的虞卿菀那曲歌舞。
画舫上,舞曲依旧,临着晴台处的看座,越发热闹起来。
此刻晴台之上,烟雾弥漫,杳杳丝竹之中,女子蒙面长裙,一身素白,从晴台竹道款步走来。白炽烟雾散尽时,浅绿色薄纱款款而出,四周遮掩,丝竹乍停,琴音起,如仙如画!
郢都烟月,十美一绝,以虞卿菀为魁首。
屠岸家因着财大势大,这次明溪诗会,便包下了整个绾玉坊的六条画舫。虞卿菀作为绾玉坊的台柱,自然也要出来唱上几曲。
绾玉坊画舫晴台上,宾客满座,尽皆陶醉神色。南楚好声色歌舞,欢娱之中不惜千金,熊晔远远听见如此声音,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恼怒,可惜这等风气,不是几日能扭转,若他能击溃诸藩王,定要狠刹这等风尚……
当然,不得不说,今日绾玉坊的歌舞曲音,都是极好的。
虞卿菀还在晴台作舞,画舫上,一位青衫男子顺着那条晴台竹道掀开薄纱帷帐,披发于肩,指扶洞箫,坐在薄纱中央女子旁侧,箫声婉转悠长,如凤九天,渺渺不着痕迹,而有俯瞰凡尘,尽揽浊世烟火。
男子名唤屠岸渠,楚国四公子中最擅音律。
这曲洞箫音出,瞬间在人们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幅景画:长衢尽处,枫叶十里艳红,有琴声勾指,轻柔一转,带来徐徐风声,穿林而过,此间有红叶落下,女子着红裳,登高台,凝眸顒望。伞起,雨落,音渺渺,影接濛濛天幕……
音律婉转处,虞卿菀的声音也悠悠传来——半生缘,红尘天,长裙白画,何时相见?浊世妖,奈何桥,三生石畔,红裳回看!
上一次虞卿菀启唇浅唱,怕已是数月前的事了。郢都很多略懂音律的公子哥们,都还记得当年虞卿菀肉歌一曲《妖白仙》时的情景,满城空寂无声,旬月之中,再难去听其他杂音。而今,那道仙音再起,竟将人带回一种往生岁月……
一曲一歌,美人一舞,非是病酒,却醉了郢都一城烟月。
就在众人沉醉于如此音律歌舞之时,潇江上悄然飘来一叶细舟,这种细舟是楚国特有的蓑柃舟,一舟之地,仅载两人,但在江山穿梭,速度却是极快。
而此刻,街衢上突然有一处地方因花灯着了火,邻里乡亲赶忙上去灭火,熊弼此刻就在不远处,自然也要上去搭把手。
“王上就不必如此了,火势不算大,自有顺天府的人过去。”周煜在一旁劝道。
熊弼点了点头,“寡人每瞧见这番景象,总是在想,若是寡人的治理能再好一些,这样的火势,就能扑灭得更及时一些。可惜啊,寡人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为国为民之中,光是灭越一战,我楚国就耗尽了多年积蓄,若非公瑾你助我,怕是连如今的位置,我都坐得艰难。”
当年楚国灭越,诸王子皆领兵前往,吴王麾下有楚国第一战将杨邢,自然拔得头筹,熊弼幸得周公瑾相助,这才得以破石景关,被立为太子。
如今杨邢虽老,却还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战将,吴王熊琦麾下的将士,也极为凶悍,周公瑾若麟甲军未成,领着如今的将士,想要镇灭杨邢所领大军,也怕是惨胜之状。
……
熊弼正感慨着,突然间一个蒙着面纱,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突然拔剑,朝熊弼袭杀而来。
熊弼出宫的消息是曹卓从宫中传来的,文太坤在郢都经营多年,为谨慎起见,从未将势力渗入过楚宫,曹卓算是文太坤第一枚安插在楚宫中的棋子。至于成邕留给陈鱼雁的两枚暗子,不到万不得已,陈鱼雁是不会用的。
为了这场刺杀,陈鱼雁布置了很久,其中自然也有文太坤的手笔,如何在潇江之上潜伏,如何避开众人耳目,如何点起这场意外的大火,如此种种,都有一番精心计较。
文太坤虽有谋略,但武力自然比不过形意初境的陈鱼雁,至于谋杀楚帝这样的事,交给其他人,莫说文太坤不放心,就是陈鱼雁,也放心不下。
于刺杀一道,陈鱼雁的造诣,的确十分深厚。
一直到剑尖临着楚帝熊弼三步远,哪些护卫熊弼的影子才现身出来拦截,可惜那些人离着熊弼的距离还是稍远,此刻唯一能出手的,只有大都督周煜。
周煜不愧是被十三楼评为天下十大宗师之一的武道顶尖人物,软剑自腰间而出,也是在眨眼间,便荡开了陈鱼雁袭杀而来的月洛。
“月洛,越国人?”周煜自然是认得这把剑,石景关一战,越国大剑师亓兮樾持月洛剑与大楚战,不知斩杀了多少楚国将士,直至杨邢折断月洛,重伤亓兮樾,这才顿挫越国士气,而后熊弼领军,与曹妃谋,趁夜夺取了石景关,才凭这样的不世之功,坐上了楚帝的宝座。
陈鱼雁并没有说话,见月洛剑被周煜荡开,顿时一个转身,想要移到熊弼身前,哪曾想周煜的剑更加诡异,于斜侧中杀出,直伤陈鱼雁左小腿。
仅仅两招,陈鱼雁就知道今夜杀不了熊弼。
其实曹卓传来的消息已经很明确,大都督周公瑾于中秋夜随楚帝观郢都夜景。周公瑾是谁?此人于淮江之上杀伐江匪,又于东海演兵,一身武艺,越见开阔,至于今日,早就成了千万人都难望其项背的武道宗师。
要在他手下刺杀熊弼,何其艰难?
只是这样的机会,陈鱼雁自然不想放过。毕竟熊弼平日里出宫的机会并不多,若能趁此杀了熊弼,楚国自然陷入乱局,大越复国,也指日可待。
哪曾想,周煜的武道修为已到如此境界,若非到了形意境,怕是仅一个回合,陈鱼雁就要死在周煜剑下。
见状不妙,陈鱼雁也并非鲁莽之人,腾身上跃,朝那细舟方向奔去。
只可惜一道数支箭镞朝她攒来,周煜同样以剑相逼,陈鱼雁避闪格挡不及,慌乱间又被周煜一剑划破后背,一支箭镞,也贯入她腰腹之中。
所幸陈鱼雁轻功尚好,拼着这样几道创伤,以极快的速度赶回细舟,一撑竹蒿,便脱离了这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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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江诗会,酒正酣时,诗正意浓。
“少秋兄,秋闱士子中,你诗才最好,但今日之诗作,难免有些名不副实啊。”黄庭柯一番刁难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人瞅着屈少秋自饮自酌模样,略带挑衅说道。
屈少秋之所以会被针对,主要还是他为人太过张狂。单论诗才,楚国四公子谁人能及?光是一首《春江花月夜》就足以震古烁今,冠压四方。偏生屈少秋出生又并不高贵,在以身份论尊崇的楚国,他的身份,担不起他这样的才华。
更何况,今夜必定有人背后作祟。多少人想着踩在屈少秋的名声之上,高中秋闱,一举扬名。
屈少秋性子也是怪诞。
他原本是不打算来这种场合的,但一想到众人都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他就生起了暗自较劲一番的心思。加上这本就是屈家的潇江诗会,若是不来,颜面上也过不去。
听到来人挑衅,原本压抑了一晚上的屈少秋正抬起筷箸,正准备夹一筷子鲈鱼,顿时摇了摇头,放下筷箸,抬起杯樽,吸海垂虹,一饮而尽。
“好,余少群,今日就任凭你点,我作词一阕。”
余少群盯着屈少秋,哈哈大笑,“好,少秋兄果然才学胆识过人。我闻中秋词牌以《水调歌头》为最,既如此,少秋兄不妨以此词牌作歌一首,如何?”
水调歌头的词牌之所以有名,主要是前人在此留墨颇多,且多有佳作,屈少秋匆忙之间,哪里能拿得出那样比肩前人的绝妙好辞来,这对比之下,自然相形见绌,落了声势名头。
哪曾想屈少秋噌得一声踏上椅子,再一步踩到桌面,手呼啦拽过一壶酒,仰头又是一饮,“好,就作水调歌头!”
熊晔在旁边吃得正酣,瞧见屈少秋这般模样,知道倒霉的肯定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余少群了。
世人真以为一曲《春江花月夜》是屈少秋偶得之作?谬矣。屈少秋之诗才,天下十斗可占其八,其余诸人与前人共分二斗。
熊晔突然间觉得意味索然,看着这些萤虫怎么想着与皓月争辉,便没了方才看戏的兴致。
他拎着一壶酒,朝楼台而去。
正巧瞧见一艘细舟翩然而来,想着船夫应当不会说他这人冒昧,便脚尖踏过栏杆,尘步凌江,落到细舟之上。
“船家,借细舟赏月,可好?”
熊晔话音还没落下,便见一柄霜剑斜侧刺来,剑光幽寒,却照得撑船那女子的窈窕身姿,曼妙无比。
楼中,屈少秋且歌且晃,“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
《水调歌头》词曲过半,楼中人声禁言,唯恐错过半个字。
屈少秋的诗才,在这一个,宛若神迹一般,再现江楼之上。
此刻尚在江中的熊晔却与那女子纠缠起来,熊晔虽然才二十七,习武不过三年,但武道修为已经是纳气巅峰,且有半步形意的境界。加上他修行的是楚国帝室的武道功法,实力自然不俗。
可没曾想,那女子剑法何止玄妙,尽三两合,就几乎将熊晔闭入水中。慌乱间熊晔正想着怎么避开这女子的凌厉剑势,却见那女子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细舟之上。
在以往夜幕之中,有无数水影踏水而来,熊晔心思何等灵活,瞬间猜到了此间缘由,拿过女子身旁的竹蒿,顺江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