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悬崖边上的而舞蹈（十七）

当卜慌和赵凯赶到蓝海市人民医院的时候，高风已经在医院的大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他们。见卜慌和赵凯下车跑了过来，他大吃一惊：卜慌不是说已经把熊猫血的人找到了吗？可他为什么带着赵凯来了？这个赵凯是什么时候到蓝海市来的呢？

和卜慌不一样，在海福监狱服刑期间，虽然高风也没有和赵凯在一个分队改造过，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高风和赵凯。

原来，有一年的夏天，在海福监狱《育新周报》改造的高风，因为“帮助”监督岗李毅私藏了一个刀片，被监区按照违纪处分到老弱病残分队劳动改造一个星期。

在监狱，刀片属于特级违禁品，是绝对不允许服刑人员保管的。如果因为改造确实需要，则要有民警在一旁监督使用，使用完了之后民警要及时收回。因此，对于私藏刀片的服刑人员，监狱的处罚一般会很重，最严重的甚至会取消违纪人当年的减刑奖励。但是，由于高风的改造岗位特殊、对监狱的贡献较大，加之李毅把刀片藏在了《育新周报》的办公室，并没有藏在监舍等人员密集、危险性较大的场所，所以，对于高风的处罚相对较轻，只是把他分配到劳动强度不是很大的老弱病残分队劳动改造一个星期。

即便是受到了监狱民警的特殊照顾，但从小就没有干过农活、来到监狱后就在《育新周报》编辑组改造、从未经受过风吹雨淋的高风还是有些吃不消。

有一天，分队民警组织服刑人员到监区菜地除草。

只要干过农活儿的人都知道，在农村，给庄稼或菜地除草，农民使用的锄头等农具，在较为发达的地区，有的甚至用上了机械和农药。但是在监狱，除草则完全由人来完成。一根一根的拔，一把一把的揪，直到草清地净为止。

开始劳动之前，监区民警给每一名服刑人员分配了劳动任务：每人8行，除完草就可以休息，否则，除了加班直至完成任务为止之外，晚饭只允许吃一个馒头，还要写出5000字的深刻检查一份。

分完劳动任务之后，民警躲到地头上一把大大的太阳伞下喝茶纳凉去了，高风却傻眼了。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菜地，他心里暗暗的想：今天算是彻底完了，别说8行，就是两行自己也很难完成。看来，受到处罚是避免不了了。

正在高风带着万分沮丧的心情跪在地上默默的拔草的时候，穿着一件黄马甲的监督岗赵凯走了过来。

在监狱，“监督岗”又称为“小哨”，是协助民警看管服刑人员劳动、防止服刑人员打架、偷懒甚至脱逃的一个角色，只站岗，不干活。在监狱这种环境之下，能够得到这么好的改造岗位的，大多是在监狱民警中有‘关系’、能够积极揭露服刑人员中的违纪现象、积极靠拢政府的服刑人员。在广大服刑人员中，人们把这些人称之为“二鬼子”。

看着高风笨手笨脚的拔草的样子，赵凯笑着走了过来：“哎吆，这不是在监狱‘坐办公室’的大才子高风吗？你老人家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地方来受苦了？体验生活呀？”

抬头看看赵凯阳奉阴违的样子，高风满肚子都是气。于是，只是翻着眼睛抬头看看他，气哼哼的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从小没有干过农活吧？看你这个样子就像。唉，完喽，今天受到处罚的就是你了，没有别的指望了！”说完话，赵凯背着双手向其他地方走去。

看着赵凯远走的背影，高风心里更气了。但气归气，事实归事实。高风自己心里清楚，赵凯说的话是对的，自己要想完成民警规定的任务简直比登天还难。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多数服刑人员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而高风只完成了四分之一。拿着馒头，吃着涪陵榨菜，看着身边那些老弱病残的同犯们，高风心里很是不服气：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难道还干不过这些老家伙吗？

所以，在草草的吃了一个馒头之后，高风来不及休息，便在征得民警的同意之后走到了地里，在其他服刑人员喝水休息的时候，自己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便笨鸟先飞，走到地里干起活儿来。

正在高风挥汗如雨的干活的时候，赵凯又出现在他的身边，把一瓶水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已经晾晾的白开水，先喝点水再干吧，不要中暑了！”

高风放下手中的活儿，先是抬头看看赵凯，接过赵凯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之后，咕咚咕咚的把一瓶水喝了一半。然后把水瓶子放在地上，继续干起活儿来。

“怎么样？拔草这活儿要比在办公室写文章要辛苦的多吧？”蹲在高风身边，赵凯一边漫不经心的帮着高风拔草，一边笑着问道。

见赵凯又是给自己送水又是帮着自己拔草，高风觉得再不跟他说句话就不够意思了。所以，即便是心里再瞧不起他，高风还是抬头苦笑了一下，一边干活一边说道：“兄弟，你这是明知故问啊，拔草这伙虽然不是很累，但腰酸背疼腿抽筋，这种滋味怎么能和在办公室里改造相比呢？”

“哈哈哈哈，你还是个会说实话的人！”听完高风的话，赵凯情不自禁的哈哈一笑，然后凑到高风身边悄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停下手里的活儿，高风看看赵凯，然后埋下头来继续干活儿：“秘密？在菜地里拔草能有什么秘密？别故弄玄虚了兄弟，你赶紧去树荫下面陪着民警喝茶去吧，别耽误我干活儿！”

见高风不理不睬的样子，赵凯并没有生气，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往高风身边凑了凑，悄声说道：“我把你的情况和带工的警官说了。他知道你的情况。所以，虽然给你分配了任务，但最后不会拿规定的标准考核你。也就是说，你尽力而为，能干多少是多少，即便你不能完成任务，也不会处罚你的。所以，没必要拼命，差不多就行了！”

说到这里，赵凯站起身来就往地头走。走了几步有折返回来，蹲在高风身边说道：“这是秘密，警官是不允许告诉你的，防止你偷懒。所以，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刚才的话是我告诉你的。知道不？”

听完赵凯的话，高风有些吃惊的看看赵凯，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赵凯走后，高风的心里轻松了许多。等到下午收工的时候，虽然高风只完成了规定任务的一半，但狱警并没有处罚他。

由此，高风认识了赵凯，并因此对他心存感激。在几年的改造生活里，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高风，你小子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啊？赵凯来了，赶紧带我们进去啊！”见高风看着自己和赵凯发呆，卜慌着急的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道。

“赵凯？你小子怎么出现在这里呀？你什么时候来蓝海市的？又是怎么找到卜老师的呢？”高风并没有立即回答卜慌的话，而是拉着赵凯的手，亲切的问道。

“先不说这些了，等把事情处理完了，咱们有的是时间聊天。”赵凯在高风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继续说道：“快带我们进去吧，嫂子不是等着输血吗？快走！”

“我们去了有什么用啊？现在我们要找的是熊猫血型的人！”高风着急的回答完赵凯的话之后，扭头看看卜慌：“卜老师，你不是说找到熊猫血的人了吗？人呢？”

“赵凯啊，他就是熊猫血。你还在这里啰嗦啥呢？快带我们去找医生啊！”见高风追着自己问，卜慌急的直跺脚，一边和高风说话，一边指了指赵凯。

“赵凯？这么巧？快走！”高风惊讶的看看刚才跑的满头都是汗的赵凯，然后拉着他就往医院大楼跑。

在十五楼的妇产科，高风妻子的病房前已经乱成了一片。高风的岳父岳母、父亲、母亲站在病房前急的只哭，十几名医生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大大的口罩下，是一幅幅着急却又无计可施的面容。

“医生，还没有找到血啊？我的丫头怎么办呀？”高风的岳母拉着一名刚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医生，一边哭一边着急的问道。

“阿姨，您先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向周边县市医院提出协助，并通过市电视台、市广播站发出了求救信信息。咱们再等等，说不定就会有机会！”急急的回答完高风岳母的话，挣脱开高风的岳母紧紧拉住的胳膊，医生逃也似的跑进了病房。

“医生，医生，熊猫血来了，熊猫血来了！”正在这个时候，高风拉着赵凯，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听到高风的喊叫声，几名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高风和赵凯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医…医…医生，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熊猫血，赶紧给我的妻子输血！”说完话，精疲力竭的高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啊？您是熊猫血呀？快跟我到验血室！”听完高风的话，一位女医生一把拉住赵凯就往前跑。

“验什么血呀？我就是熊猫血我还不知道吗？直接输血就行了，需要多少输多少！”赵凯一把甩开女医生的手，着急的说道。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熊猫血也有好几种知道不？你觉得只要是熊猫血就可以用是吗？笑话，快跟我走！”女医生一生气，扯下戴在脸上的口罩，对着赵凯一顿训斥，然后不容分说，拉着赵凯向走廊尽头的抽血化验室跑去。

听了医生的话，刚才还满怀希望的高风一下子变得不确定起来：原来事情还这么复杂呀？如果赵凯的血不能用怎么办？

想到这里，高风噌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一名医生的手说道：“医生，这可怎么办啊？如果我朋友的血不能用怎么办呢？”

“这位家属，您不要着急。目前医院正在想办法，向全省医院发出支援申请，而且市电视台、市广播站也正在把这件事情对社会公开呼吁，寻找熊猫血的人，咱们等等再看，等等再看！”说完话，医生着急的走了。

看着医生远去的背影，高风心急如焚。他看着楼道尽头抽血化验室紧关着的门，再看看在抢救室门口急的只转圈的岳父岳母和父母亲，眼泪哗的一声流了下来。

“不着急，不着急，总会有办法的！”见高风急的只哭的样子，卜慌拉过他的手握在手里，悄声安慰道。

“卜老师，怎么办啊！”被恐惧、伤心和失望折磨的精疲力竭的高风把头靠在卜慌的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凯和那个女医生走了过来。高风和卜慌见状赶紧迎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高风看着医生焦急的问道。

“太好了！您这位朋友的血型与您妻子的血型搞好匹配，我们准备输血了。”医生笑着看看高风，一边说一边对赵凯说道：“时间紧迫，请赶紧跟我走！”

听完医生的话，高风激动的跳了起来，他走上前去握着赵凯的手说道：“兄弟，辛苦您了，您的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哦，对了，我还忘了说了。”刚往前走了几步的医生又折返回来，看着赵凯和高风说道：“因患者失血过多，这次输血的量可能很大，您没有什么意见吧？”

听完医生的话，看着高风焦急的样子，赵凯笑了笑：“医生，患者是我朋友的妻子，我必须竭尽全力。我的血多得很，身体倍棒，您想抽多少抽多少。走吧！”

说到这里，赵凯笑着看看高风：“你小子，哥们儿可是救了你两次了，事后好好请我吃顿饭，我要喝茅台！”

说完，赵凯若无其事的跟在医生的身后向抢救室走去。

“我老婆有救了，有救了！”看着赵凯跟着医生匆匆走进抢救室，高风兴奋的跳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卜慌说道。

“真巧啊！晓华的命太好了。这要不是赵凯的出现，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呢，后果不堪设想啊！”被紧张的情绪困扰了大半天的卜慌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

“高风，晓华如果能够脱险，可多亏了你这位朋友。等把事情处理完了，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高风的父母和岳父岳母走到高风的身边纷纷说道。

“必须滴，必须滴！”高风激动的语无伦次，一边说一边看着刚从绝望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的四位老人哈哈傻笑着。

一个多小时过后，抢救室的门开了，几个医生走了出来。

“患者已经脱离了危险，在抢救室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回病房了，你们放心吧！”一位年长的医生看着着急的迎上前来的高风的父母、岳父岳母等人微笑着说道。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高风一把握住医生的手，流着眼泪说道。

“不要谢我，还是好好感谢一下那位给您妻子献血的同志吧，如果没有他，就算我的医术再高明也无济于事！”医生笑着拍拍高风的手，和蔼的说道。

“对呀，赵凯呢？赵凯哪去了？”听了医生的话，高风赶紧松开握住医生的手，瞪着眼睛四处踅摸着赵凯的影子。

“我在这里呢，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我又走不了。生了个宝贝儿子，还不打算请客啊？还等着喝你的茅台酒呢！”见高风瞪着眼睛到处找自己，脸色有点苍白且充满了倦容、正在与卜慌说着什么的赵凯冲着高风招招手，笑着说道。

“赵凯，好兄弟，真的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老婆她……”几步走到赵凯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高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赵凯笑着拍拍高风的肩膀悄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三种关系是最亲密的，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亲兄弟之间的感情，那就是：部队呆过的战友，从小到大的同学，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这种从监狱回来的狱友。所以说，咱们之间没必要客气，为了嫂子和孩子，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含糊！”

“这样吧，你在这里照顾晓华，我陪着赵凯去吃点东西。在我们家也没有吃好，他现在又抽了那么多血，不补一下身体受不了。”见高风只是激动的流眼泪，卜慌走上前来看着他说道。

“那怎么行？我必须去！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就来！”听卜慌这么说，高风松开握着赵凯的手，一边擦眼泪，一边向坐在抢救室门口的父母走去。

不一会儿，高风的父亲和高风一起走了过来。

见高风的父亲走了过来，卜慌和赵凯赶紧迎了上去。

“叔叔好！”赵凯冲着高风的父亲伸出手，笑着问候道。

“好，好！您就是赵凯吧？今天这件事要好好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的大力帮助……”

“叔叔，您就不要客气了。我和高风是朋友，就像亲兄弟一样。自己家里有事我不帮怎么能行呢？没事的，这是我应该做的！”没等高风的父亲把话说完，赵凯赶紧说道。

“好，好，不说了。”说完，他转过身来看看高风：“你和卜慌陪着赵凯去吃点东西。输了这么多血，不吃点东西补一下怎么能行？现在晓华已经脱离了危险，我们几个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去吧，赶快走！”

“那好吧，我们走！”听完父亲的话，高风一只手拉着赵凯，一只手拉着卜慌，三个人聊着天走出了医院。

三个人刚走出医院大门，高风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看了看卜慌，悄声说了句“侯江，侯总”，然后微笑着划开接听键，对着手机说道：“侯总您好！”

“嗯，高风，我现在在家看电视，电视上说，一位熊猫血型的产妇因产后大出血需要输血，请求市民支持。我看了一下留下的联系方式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你的电话号码呢？不会是你的妻子出现问题了吧？”电话里，侯江着急的问道。

“侯总，您猜的没有错，就是我的妻子。但现在已经解决了，请放心吧！”说到这里，高风就将赵凯给妻子输血、现在已经脱离危险的事情和侯江简要的讲了一下。

“我的天哪，吓死人了。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也让我出把力吗！你现在在哪里？”听完高风的话，侯江笑着说道。

“我现在和卜老师、赵凯刚走出医院大门，想带着赵凯去吃点东西。他给我妻子输了这么多血，不补一下是不行的。我们现在正在想去哪里吃、吃点什么呢！侯总，您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吧？要不顺便出来，我请您吃顿饭？刚好卜慌老师在，我们喝一点、聊一会儿？”说完话，高风看看站在一旁的卜慌，笑了一下。

“好，你们现在就往蓝海大酒店走，我马上就到。那里的养生膳房不错，刚好适合给你的这位朋友补身子。到了之后你就说是我定的包厢，他们就会把你带进去。不说了，我现在就出发！”说到这里，没等高风说什么，侯江便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装到口袋里，高风和卜慌、赵凯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看着卜慌说道：“卜老师，这个时候侯江要来，没什么吧？”

“不但没什么，反而是大好事。我正好有事情求他！”卜慌笑了笑，并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赵凯。

“哦？什么事情啊？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笑着看看卜慌，高风一边走一边问道。

“赵凯的事情！”卜慌低着头，随意的说道。

“啊？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卜老师，您可别把钱包……”